他在傍晚的时候就已经出去侦查过了,整片灌木林外都有杂乱无比脚印,他冒着风险往外又走了几分,西蜀叛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包围住了整片灌木丛林,这让他死后逃生的想法破灭了。
根据多年的探子经验,他根据树林长势以及泥土湿润程度,探寻到了一条不是路的道路,游过横跨百米的河水,方能有一线生机,而自己这个断了一臂的状态,是万万不可能游得过去,和林雾那傻小子说实话,凭借他那一根筋的脑子,只会增加他的负担,全然没有全部逃生的可能性。
这个年轻人以后日子还长,再说了,自己已经断了一臂,出去了也不能留在淮安军了,倒不如让这个年轻人带着自己的那份希望活下去。
周英看向这个年轻人,他问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
林雾点点头,“双腿缓过来劲儿了。”
“把你的衣服给我。”周英命令道。
林雾一脸不解,但依旧将自己的衣物脱了下来,只留一身衬衣,在这春末夏初的季节倒也不算太冷。
周英将衣物搭在自己的左臂,他站起身来,月光透过丛林洒在他的脸上,十分的肃穆。
“新兵,你听好了,老子是伍长老子最大,我现在先走,你等这片灌木丛西面那几棵大树摇摆的时候赶紧往东去,按照我说的逃跑路线,不可出现差错,当然你出现差错我也不会救你,全当你替我吸引了火力,当然,我出现差错你也不能救我,这是命令!”
林雾点了点头,既然有两个逃跑路线,自然是军情最重要,这个时候就是生死有命了。
周英往外走去,出了坑洼的时候他回头一笑,这个二百多斤的壮汉笑的十分难看,他说道:“生命虽然是你的,但是你既然参加了淮安军,那就由不得你做主了,一会不管有什么情况,你尽管往东跑,这个时候你的命是淮安军和渝州整整六千守军的,一切以军情为主不能牺牲。当然,该牺牲的时候你不能怂,否则丢老子的脸老子抽你鞭子,还有,该活下去的时候就活下去,不要浪费生命,要有意义。”
林雾不懂这个大个子到底在说什么,他站起身来,看着这个自己第一个有过命交情的同袍,他正色道:“回到渝州后,你我痛饮一番,还希望老伍长给属下这个薄面。”
周英一愣,忽而大笑道:“好!”
“保重!”林雾抱拳。
周英只是点了点头,率先冲了出去。
林雾在坑洼内,将淮安刀拿起,月光照耀在锋利的刀刃之上,十分刺眼,他趴在坑洞外,只等周英口中的讯号。
夜晚的山风缓缓吹来,入洞循环一周后,刮开了不少杂草,林雾紧了紧衬衣,但是这薄薄的一层布根本阻挡不了寒冷的山风,他的身子往下稍了稍。
突然,林雾感觉腿部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甚至有些温热湿润,他的心脏突然骤跳起来,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借着往下看去,一只满是污血的手臂一半在土内,一半在杂草之上。
林雾脑袋轰的一声炸开,炸的他头晕目眩,满脑子都是周英侧过身子和借他的衣物搭在左肩膀上。
“你这个老王八蛋!”
林雾怒喝一声从坑洞中爬起,恰巧,此时西面那几棵大树的树冠疯狂摆动起来,好像有千军万马撞在那几棵大树上一般。
林雾刚要冲杀过去,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的命是渝州六千守军的,不能牺牲!”
“能活下去的时候,千万不能浪费生命!”
“一切以军情为主!”
林雾满是泥土的脸上划过两行泾渭分明的痕迹,他咬了咬牙,往东急行而去。
“老王八蛋,你要是没回渝州,我就不当马探子了!去当步卒!去当骑卒!和这些西蜀叛军正面冲杀,杀一个我没脸见你,杀两个咱俩一人一个,杀三个我生吃了这西蜀叛军!”
林雾怒吼一声继续往前跑去。
西面。
周英在树上看着已经被动静吸引,围过来的西蜀叛军,他仔细看了一眼,约摸已经有了一百多人,他一跃而下,用仅剩的一臂抽出淮安刀。
看着这一群面对自己一个断臂人还畏畏缩缩的叛军,周英不屑一笑,他朗声大笑道:“龟儿子些,有胆子上来啊,老子可是实打实的军功!”
几个西蜀叛军相视一眼,举起长戟就刺了过来。
周英闪身躲过两个长戟攻击,但是其中一把还是刺在了他的小腹,他闷哼一声,啐出一口鲜血,挣脱长戟,淮安大刀横劈而去,两颗圆滚滚的头颅瞬间落地!
周英仰天长啸,“老子赚了!”
周围百十来号西蜀精锐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上前!
周英扯下左臂的衣物,紧紧系在腰间,稍稍阻挡血液的流出,他冷声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敢染指大晋疆土?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安敢染指大晋疆土!!”
周英怒吼一声,猛然向前大踏三步,前方百人之众赫然向后退了三步,他右臂一刀大开大合,砍在最靠近自己的西蜀叛军头上,锋利的淮安刀将那人的头颅直接剁下一半。
这个断臂的魁梧汉子,在层层包围之下,没有露出丝毫胆怯,有的只是满脸的嘲弄神色,他突然想起曾经自己以前的老伍长临死前的那番话,一生从未读过书的老伍长,只识得半句诗文: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
周英知道,这哪是什么诗文,不过是对自己自身价值的评价罢了,但是死去的老伍长做到了,自己没理由做不到!
“废物!一群废物!”
大队人马中,有一个身披红甲的领头人物在人群中大声咆哮道:“胆敢再退一步者,杀!向前一步者,重重有赏!”
此人正是统领这百十号人的屯长,他轻轻抹了一把冷汗,向旁边望去,队伍的尽头有一个身穿标长甲胄的人在眯着眼望向战场,这个人别看他穿着标长甲胄,比自己小了一个等级,可此人是正经八百的蜀王座下前锋将军之一的林裕,是万万不可惹怒的,如今自己率领的士卒如此不堪,一个残废男子都拿不下来,要不是自己也怕那个残废男子把自己砍了,他恨不得自己冲进去手刃这个可恶的探子。
想到这里,屯长的脑门上又渗出丝丝细汗。
“上啊!杀了他重重有赏!”
屯长心急,自己不敢送死,但是手下可以送死,他一脚踹在面前一个士卒的腿上,被踹士卒心惊胆战,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可是前行几步不一定会死,但后提一定会被这个喜怒无常的屯长军法处置,士卒咬了咬牙,往前挤了几步。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周英面前的那十多个西蜀士卒,举着长戟向他刺来,他不躲也不闪,任凭长戟穿体而入,此时这种疼痛已经让他麻木,他浑然不惧,大喝一声,淮安刀横扫之下砍断了七八只手臂后脱手而出,周英终于体力不支躺坐在地上,随着他身体的每一次颤动,鲜血就噗噗的往外洒。
周英还能睁着眼怒视已是实属不易,他虚弱说道:“龟儿子们,老子够本了,来吧!”
那些西蜀士卒看着这个淮安军马探子没了那股劲头,纷纷举着长戟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