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岖颠簸的西边老路上缓慢前行，四周愈发荒凉，人烟稀少，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嘎吱声。
这种刻意的绕行虽然耗时更久，路途更难走，却让林睿心中那份因太平而生的不安感，稍稍缓解了一些。至少，这条路上看不到那种令人心慌的正常景象。
小石头被颠得七荤八素，小脸发白，但想到即将到家，见到铁柱哥和乡亲们，还是强忍着不适，眼巴巴地望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景色。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绕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熟悉的丘陵映入眼帘，远处，在村口屹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槐树，已经隐约可见。
更远处，便是东山村依偎的那片山峦轮廓。
“到了！林大哥！我们到了！”小石头激动地叫了起来，扒着车窗，恨不得立刻跳下去。
林睿的心也提了起来，混合着近乡情怯的激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仔细眺望村子的方向，远远能看到一些升起的袅袅炊烟，似乎……一切如常。
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性并未放松。
他示意车夫放慢速度，更加小心地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村子的景象逐渐清晰。
确实，村子的主体结构还在，但靠近外围的一些地方，明显能看到焦黑的痕迹、倒塌的篱笆和修补过的墙体，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战斗。
村口设置了简陋的拒马和哨卡，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持着简陋的武器在警戒，神情警惕中带着疲惫。
当马车出现在老路尽头时，立刻引起了哨卡村民的注意。
他们紧张地举起武器，但当看清驾车的是那位沉默的车夫，尤其是看到从车窗探出头的林睿和小石头时，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是林社首！林社首回来了！”
“快！快去告诉周县丞和李大人！林社首从京城回来了！”
警戒的村民顿时欢呼起来，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见到亲人般的激动和喜悦，纷纷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林睿和小石头下了马车，立刻被热情的乡亲们围住。
看着一张张熟悉而又带着憔悴与伤痕的面孔，感受着他们发自内心的欢迎，林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连日来的担忧和不安，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慰藉。
“大家辛苦了！村里……大家都还好吗？”林睿连忙问道，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张铁柱的身影。
“还好！还好！林社首，你们可算回来了！”一个年纪稍长的村民激动地拉着林睿的手，“多亏了你从京城搬来救兵啊！要不然咱们村可就真完了！”
“救兵？”林睿心中一动，追问道，“朝廷的兵马已经到了，战事如何？铁柱呢？他伤势怎么样？”
“到了到了！前几日就到了！”另一个村民抢着回答，脸上带着庆幸和后怕，“好家伙，都是顶盔贯甲的骑兵老爷，可威风了！一来就把那些天杀的黑鹞子吓得屁滚尿流！”
这时，得到消息的周县丞和李御史也在几个乡勇的簇拥下，急匆匆地从村里迎了出来。
两人虽然面带疲惫，衣袍上还沾着尘土，但精神看起来尚可，见到林睿安然返回，都是又惊又喜。
“林睿！你回来了！太好了！”周县丞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林睿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京城之事，辛苦你了！若非你冒死突围，搬来救兵，东山村此番恐在劫难逃！”
李御史也感慨道：“林壮士居功至伟！本官定要上书朝廷，为你请功！”
寒暄过后，林睿迫不及待地再次问起最关心的问题：“周大人，李大人，铁柱兄弟情况如何？还有，朝廷兵马是如何击溃黑鹞的？我看村子受损似乎……比预想中要好。”
听到这话，周县丞和李御史对视一眼，脸上欣喜的神色稍稍收敛，露出一丝复杂。
周县丞叹了口气，示意林睿边走边说：“铁柱受伤很重，失血过多，一直昏迷，幸好随军郎中医术高明，用了好药，这两天刚醒过来，但还需长时间静养。性命……算是保住了。”
林睿心中一紧，但听到性命无虞，总算松了口气。“那……黑鹞呢？是被官军全歼了吗？”
周县丞摇了摇头，眉头微皱，压低了声音：“此事……说来蹊跷。”
他引着林睿向村里走去，边走边低声道：“朝廷的骑兵确是精锐，行动迅捷。但他们抵达的前一晚……围攻村子的黑鹞匪军主力，就已经……连夜撤走了！”
“撤走了？”林睿脚步一顿，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猛地被拨动了一下！
“对！”周县丞肯定道，“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少许断后的人马，而且大多是些伤兵残卒，没什么战斗力。”
“官军到来时，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很快就将那些残兵清扫了。所以村子受损才没有进一步扩大。”
李御史在一旁补充道，语气中也带着不解：“确实奇怪。根据被俘的伤匪供述，他们是在收到某种信号后，被上头严令紧急撤离的，似乎……非常仓促。官军扑了个空，只在周边山林里追剿了一些散兵游勇，匪首和主力……不知所踪。”
林睿的心沉了下去。
黑鹞匪军围攻东山村多日，付出不小代价，眼看就要得手，为何在朝廷援军抵达的前夜，突然主动撤离？
而且撤得如此干净利落，难道早有预谋？
是收到了官军即将到来的风声？
可官军行动隐秘迅速，黑鹞如何能如此精准地预判时间？
还是说…
联想到归途中所见那异常的“太平”，林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林睿，你怎么了？”周县丞见林睿脸色变幻，沉默不语，不由关切地问道。
林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更不能将自己的猜测轻易说出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林睿勉强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铁柱在哪？我先去看看他。”
“在祠堂旁边的临时医棚里，我带你过去。”周县丞连忙道。
林睿点点头，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跟着周县丞向村里走去。
他目光扫过正在清理废墟、修缮房屋的乡亲们，看着他们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心中的沉重感却愈发强烈。
这片刚刚经历战火、看似重获安宁的土地，底下究竟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