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睿重返东山村,为村子的劫后余生稍感宽慰,却又为黑鹞蹊跷撤退而深怀隐忧的同时。
唐家屯,却是另一番景象。
唐家府邸,深宅大院,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悲愤与滔天怒火之中。
灵堂正中,停放着唐耀祖那具经过精心缝合、却依旧难掩死状凄惨的棺椁。
白幡低垂,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唐万年,这位安岭县乃至周边州县都赫赫有名的豪强地主,身披白布,形容枯槁,原本精明锐利的双眼此刻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几乎要溢出来的疯狂。
他唯一的儿子,唐家的独苗,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寄予厚望的继承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安岭县城门口,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山村泥腿子,用某种妖邪般的武器,当众打成了筛子!死无全尸!
真是不共戴天之仇。
“老爷……您……您要节哀啊……”管家颤巍巍地端上一碗参汤,声音发颤。府中上下,无人敢大声喘气,生怕触怒了正处于崩溃边缘的老爷。
“节哀?!”唐万年猛地一挥手臂,将参汤连碗带盏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溅,参汤泼了一地。
他面目扭曲,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我儿惨死!你让我如何节哀?!如何节哀?!!”
他猛地站起身,因暴怒和连日不眠而身形踉跄,手指颤抖地指着南方,那是东山村的方向:“林睿!东山村!我要你们……鸡犬不留!给我儿陪葬!!!”
咆哮声在空旷的灵堂内回荡,令人胆寒。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那林睿小贼,如今攀上了周县丞,听说……听说还去了京城,不知走了什么门路,连兵部都派了兵去东山村……此刻动他,恐怕……恐怕不易啊!”
“周文海?兵部?”唐万年眼中厉色一闪,随即化为更深的怨毒和一丝……讥讽,“周文海?一个快要自身难保的七品县丞,也敢挡我的路?至于兵部……哼,不过是恰逢其会,剿匪安民罢了,真当那东山村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朝廷还会一直派兵守着不成?”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戾,浑浊的眼珠疯狂转动,急速思考。
他唐万年能在这安岭地界盘踞多年,黑白两道通吃,靠的不仅是狠辣,更是审时度势的狡猾。
直接硬碰硬,攻打有官军暂驻的东山村,无疑是愚蠢的。
况且,那个林睿手中有那种威力惊人的古怪火器,硬拼损失太大。
“京城……”唐万年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他能去京城,难道我唐万年,在京城就没有几分香火情么?”
他转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提起笔,却又顿住。
他的笔尖在纸上悬停了许久,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在他脑海中——
赵御史与他唐家,乃是远房表亲,虽关系不算极近,但多年来,唐家没少通过各种渠道向赵御史孝敬,双方利益捆绑颇深。
更重要的是,赵文博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且是朝中有名的“清流”领袖之一,最擅长捕风捉影、罗织罪名,弹劾官员往往一针见血,权势不小。
若能说动赵御史出手,不仅能让周文海吃不了兜着走,更能借清查边患、追究责任之名,将林睿打成“勾结匪类、擅动兵戈、挑起边衅”的罪魁祸首!
届时,就算兵部派去的官兵,也保不住他!
想到这里,唐万年脸上露出一抹狰狞而快意的笑容。
他重新蘸墨,奋笔疾书。信中,他极尽渲染之能事:
先痛陈丧子之悲,字字血泪;再污蔑林睿乃来历不明、身怀妖术、凶残成性的匪类,当日冲突乃是林睿主动挑衅、残杀无辜;紧接着,笔锋一转,将东山村遭遇“黑鹞”围攻之事,巧妙歪曲为可能是林睿与境外势力或匪帮勾结所引发的内讧,或是周文海治理无方、纵容刁民所招致的祸患!甚至暗示,林睿手中那威力巨大的“妖器”,来历可疑,恐与边关军械流失或境外势力有关,关乎国本安危!
他恳请赵御史“秉持公心,为民除害”,上奏朝廷,严查安岭县吏治、追究周文海失职之罪,并将“妖人”林睿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慰亡子在天之灵,以安地方百姓之心。
写完信,他仔细封好,盖上火漆和自己的私印。
唤来一名心腹,此人轻功高超,善于隐匿,是他暗中蓄养的王牌。
“你即刻动身,日夜兼程,务必将此信亲手交到京城都察院赵文博赵御史手中!记住,要绝对隐秘!若遇盘查,便说是送往京中铺面的寻常家书。见到赵御史,就说我唐万年……愿倾尽家财,为我儿讨回这个公道!”唐万年声音嘶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是!老爷!属下万死不辞!”死士接过信,贴身藏好,躬身一礼,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死士离去,唐万年缓缓走到儿子的灵前,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棺木,声音如同从地狱中传来:“耀祖我儿……你放心……爹一定给你报仇……不会等太久的……周文海、林睿、东山村……所有害死你的人……爹要他们……一个一个……都不得好死!”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混合着仇恨和病态的执念。
与此同时,他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京城。
他深知,远水难解近渴。
在赵御史发力之前,他必须给东山村和周文海持续施加压力,让他们疲于奔命,露出破绽。
他再次唤来管家,低声吩咐道:“去,把‘黑蛇’叫来。”
管家闻言,身子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不敢多问,连忙退下。
不久,一个身材瘦小、面色惨白、眼神阴鸷如毒蛇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阴影中。
此人便是唐家暗中圈养的另一股黑暗力量的头目,专司暗杀、绑架、散布瘟疫等见不得光的脏活,代号“黑蛇”。
“老爷。”黑蛇的声音沙哑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唐万年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冷冷道:“东山村……刚刚遭了匪,又来了官军,想必现在很热闹吧。”
“你带几个机灵的手下,混进去,不用急着动手杀人,先给我摸清情况。尤其是那个林睿,他有什么弱点,和村里谁最亲近,经常去哪里……都给我查清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阴寒:“还有……找机会,给他们添点‘料’……你知道该怎么做。我要让他们……时时刻刻,都活在恐惧里!要让他们知道,得罪我唐万年,就算有官兵守着,也永无宁日!”
“是,老爷。”黑蛇躬身领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接受一件寻常的任务。
唐万年挥挥手,黑蛇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灵堂内,烛火跳动,将唐万年扭曲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