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距离东山村数里外的一处荒废山神庙里,几点幽绿的磷火在破败的神像前跳动,映出几张毫无表情、如同石雕般的面孔。
为首者,“黑蛇”。
他瘦小的身躯蜷缩在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眼睛,透出毒蛇般的阴鸷与死寂。
他面前,跪着三名同样穿着破烂、面容普通到扔进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的汉子。
这些人,便是他此番带来的脏手。
没有言语,黑蛇只是用枯瘦的手指,沾着地上冰冷的尘土,在残破的供台上快速划出几个简单的符号和线条
东山村的大致布局、哨卡位置、以及水源的标记。
他的动作精准、迅捷,没有丝毫多余。
三名汉子目光死死盯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痕迹,眼神麻木,如同接收指令的机器。
唐家暗中培养的死士,早已被抹去了大部分人性,只剩下绝对的服从和执行命令的本能。
黑蛇的手指最后在代表村中最大那口公用水井的标记上重重一点,然后划过一个扭曲符号,再指向代表村落聚居区的范围。
接着,他手指移向村落中心,祠堂附近的一个标记,那是周县丞和李御史临时办公和居住的区域,也是林睿最可能出现的地方。
他划了一个眼睛的符号。
指令下达完毕,黑蛇抬起眼皮,扫过三人。
三人无声叩首,表示领命。
“丑时三刻,动手。得手后,老地方汇合。若有失手……”黑蛇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让破庙里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失手的下场,不言而喻。
三人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更深地低下头。
黑蛇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同真正的鬼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庙外的黑暗中,向着东山村的方向潜行而去。
那三名汉子也随即散开,如同水滴入海,消失在各个方向。
黑蛇的潜行技巧已臻化境。
他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避开了所有可能设有暗哨的山梁和视野开阔地,专挑陡峭的崖壁、茂密的灌木丛和干涸的河床行进。
他的脚步轻盈得如同狸猫,落地无声,呼吸调整得极其缓慢微弱,整个人仿佛成了夜色的一部分。
接近东山村外围时,他能明显感觉到戒备森严了许多。村口燃着篝火,有持枪的乡勇和几名穿着皮甲、明显是官兵打扮的人来回巡逻。
新建的木质哨楼上,也有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
但这一切,对于黑蛇来说,形同虚设。
他如同一条真正的毒蛇,利用地形阴影和巡逻队的视觉死角,悄无声息地贴近了村子的栅栏。
他并没有选择从破损处潜入,而是找到一处巡逻视线交替的短暂空隙,如同一缕青烟般翻过了近一人高的栅栏,落地时一个翻滚,便隐入了一堆柴垛的阴影中,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进入村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焦糊味、药味、炊烟和淡淡血腥的气息。
许多房屋都有损毁的痕迹,村民们在微弱的灯火下默默修补着房屋,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惊惶。
偶尔有官兵小队持械走过,带来一阵肃杀的气氛。
黑蛇如同幽灵般在断壁残垣和房屋的阴影中穿行。
他的目标明确。
他要亲眼确认林睿的存在,观察他的活动规律,以及周县丞和李御史的防护情况。
他避开人多眼杂的主干道,专走偏僻小巷。
在一个转角,他差点与一个提着水桶、睡眼惺忪的妇人撞个满怀。
就在妇人即将惊叫的瞬间,黑蛇的手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在其颈后某处轻轻一按,妇人便软软倒地,昏死过去。
黑蛇将其拖入旁边废弃的猪圈,用杂物掩盖好,动作冷静得令人发指,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继续潜行,终于接近了祠堂。
祠堂门口有官兵把守,灯火通明。
他无法过于靠近,便选择了一处能够俯瞰祠堂院落的老槐树。
他如同猿猴般悄无声息地攀爬上去,隐藏在浓密的枝叶中,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静静观察。
祠堂院内,周县丞和李御史似乎正在与几名军官模样的人商议着什么,神情严肃。
而在一旁的空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黑蛇的眼帘——正是林睿。
他正和几个村民一起,帮忙搬运修缮房屋的木料。
月光下,林睿的身影挺拔,动作利落,虽然面带疲惫,但眼神锐利,神情沉稳,似乎并未因之前的恶战和长途奔波而消沉,反而透着一股历经磨砺后的坚毅。
黑蛇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仔细丈量着林睿的一举一动,分析着他的步伐、力度、反应速度,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弱点。
他注意到,林睿腰间鼓鼓囊囊,似乎藏着短兵器,但并未看到传闻中那件“妖器”。
他也留意到,林睿对身边一个孩子颇为照顾,那孩子似乎很依赖他。
黑蛇冰冷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随即压下。
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观察了约莫半个时辰,摸清了林睿的大致活动范围和祠堂周边的守卫情况后,黑蛇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干,向着村中那口最大的公用水井摸去。
水井位于村落中心的小广场旁,此时已是深夜,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井口辘轳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井边不远处,有两个抱着长矛打盹的乡勇。
黑蛇如同壁虎般贴着一排房屋的阴影移动,避开乡勇的视线。
他并没有直接靠近水井,而是绕到井口上风处的一间废弃土屋后。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包。
打开油纸,里面是一些无色无味的细腻粉末。
这是唐家秘制的“软筋散”,毒性不强,不会立刻致命,但人服用后,会四肢酸软,头晕目眩,持续数日,极大削弱战斗力,尤其对老弱妇孺效果更显。
想来用来制造恐慌和混乱,再合适不过。
他计算着风向和风速,估算着粉末飘散的范围和落点。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粉末倒在掌心,运起内劲,轻轻一吹。
粉末化作一片几乎看不见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向着水井的方向飘去。
大部分粉末会落入井中,少量则会弥漫在井口周围。
明日清晨,前来打水的村民,将在不知不觉中中招。
做完这一切,黑蛇将油纸塞回怀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祠堂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恐慌的种子,已经种下。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等待毒性发作,等待村子陷入更大的混乱和恐惧。
届时,才是真正出手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