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东山村从一夜死寂中缓缓苏醒。鸡鸣声零落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张洋和往常一样，早早起了床。他是个壮实的汉子，约莫三十来岁，是村里有名的勤快人，也是家中的主要劳力。
昨夜他帮着巡逻到后半夜，此刻虽有些睡眠不足，但想着被黑鹞子焚毁的偏房还需尽快修缮，便强打着精神，拎起墙角硕大的水桶，准备去村中心那口最大的公用水井打水。
井台边已经有三两个早起的村民，彼此点头示意，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没什么言语。
张洋放下水桶，熟练地将井绳系好，木桶沉入幽深的井中，传来沉闷的落水声。他力气大，三两下就将满满一桶清冽的井水提了上来。
清晨的井水冰凉刺骨，王明习惯性地掬起一捧，凑到嘴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一股凉意直透心肺，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这水……好像有点寡淡？”他咂咂嘴，心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异样感，但并未深想，只当是自己没睡醒，口舌发苦。
他提上满满一桶水，步履稳健地朝家走去。
回到家，妻子正在灶间生火，准备熬粥。张洋将水倒入灶边的大水缸，又拿起瓢，舀了半瓢递给正在咳嗽的老父亲。
老人接过，慢慢饮下。
王明自己则又就着水瓢喝了几口，这才感觉干渴稍解。
他开始和泥，准备修补被烧毁的土墙。
起初一切正常，他挥舞铁锹，动作有力。但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王明突然觉得不对劲。
先是手臂。
原本轻松挥动的铁锹，此刻仿佛重了许多，手臂肌肉传来一阵陌生的酸软感，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力气。
他停下动作，皱了皱眉，以为是短暂的疲劳。
然而，酸软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迅速蔓延开来。
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腰背、双腿……
仿佛全身的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酸水，肌肉变得绵软无力。
他试图再次举起铁锹，却惊讶地发现，手臂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铁锹头沉重地坠向地面。
“咋回事？”他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他深吸一口气，想站直身体，却猛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重叠，灶间的火光变成了模糊的光晕，妻子的身影也出现了重影。
他赶紧伸手扶住旁边的土墙，才勉强没有摔倒。
“当家的，你咋了？”妻子注意到他的异常，看到他脸色突然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赶过来。
“我……我头晕……浑身没劲……”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虚弱和惊恐。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这种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对于一个常年劳作、身体强健的汉子来说，比刀剑加身更令人恐惧。
“爹！爹你怎么了？”他十岁的儿子从里屋跑出来，看到父亲瘫坐在地，吓得小脸发白。
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屋传来了老父亲更加痛苦的呻吟声：“哎呦……哎呦……我……我浑身骨头疼……起不来了……”
王明家的情况，并非孤例。
恐慌如同野火般，在清晨的东山村迅速燎原。
“不好了！井水有毒！！”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隔壁院落炸响，彻底撕破了村子表面残存的宁静。
张洋妻子手中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剧变。
她猛地看向水缸，又看向瘫软在地的丈夫和里屋呻吟的公爹，一切都明白了！是那井水！早上打回来的井水！
她冲出门，只见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哭喊声、惊呼声、痛苦的呻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赵老汉家的儿子发疯似的背着他爹往祠堂临时设立的医棚跑，老汉已经昏死过去，软绵绵地伏在儿子背上。
李家的媳妇抱着才三岁的孩子跪在院门口哭喊，孩子小脸青白，呕吐不止，四肢软塌塌地垂着。
更多的人则像张洋一样，或瘫坐在自家院中，或倒在路边，头晕目眩，四肢酸软，脸上写满了痛苦、茫然和深深的恐惧。尤其是那些身体本就虚弱的老人和孩子，症状更为严重，几乎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村子里能站着的青壮年瞬间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大多感到不适，勉强支撑。
刚刚恢复的一点生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哀鸿遍野的惨淡景象。
混乱中，有人想去井边理论，却被把守的官兵拦住。
官兵们也是人心惶惶，他们中也有不少人饮用了井水，此刻同样感到手脚发软，战斗力锐减。
祠堂前的空地上，很快挤满了中毒的村民和焦急的家属。
随军郎中忙得满头大汗，他诊断了几个病人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是软筋散！有人在水井里投了毒！”郎中向闻讯赶来的周县丞和李御史禀报，声音沉重，“此毒虽不立时毙命，但能极大削弱人的体力，老弱妇孺恐有性命之忧！且毒性会持续数日，若不及时解毒，后果不堪设想！”
周县丞看着眼前横七竖八躺倒的村民，看着原本精壮的汉子此刻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墙喘息，他的拳头紧紧握起，指节发白，脸上因愤怒和无力而剧烈抽搐。
“查！给本官彻查！封锁全村！绝不能放过投毒之人！”他的怒吼声在混乱的哭喊中显得异常嘶哑。
林睿快步穿过混乱的人群，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中毒的村民，最终落在瘫坐在自家院门口、面色惨白的张洋身上。他蹲下身，沉声问道：“张洋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喝的水？感觉怎么样？”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虚弱地答道：“林……林公子……早上……去打的水……喝了几口……就……就这样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天旋地转……”
林睿眼神冰冷，心中已然明了。这绝非偶然，这是一场针对东山村的、阴毒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