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突然下起了暴雨,人们才散去,把奄奄一息的美凤,一个人丢在外面。”
老头疲惫无比地抹了把自己的脸,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谢月等人。
“我背着大家,偷偷将美凤解了下来,你们知道,最可怜的事情是什么吗?”
“美凤都被烧成那样了,可她没死,她还有一口气,她对我说……这样,比死了还痛苦,让我杀了她,给她一个痛快。”
“你动手了?”
谢月心中有此猜测,可又觉得好像有哪里对不上。
“没有,我下不了手,舍不得。”
老头摇了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竟诡异地流露出一抹笑。
“当时,我一心都在美凤身上,没有注意到背后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么漂亮的一个人,死后成了这样,太可惜了,你们这的人,太恶毒了。”
那声音充满了惋惜,简直就跟有人把老头的心底话,读了出来一样。
然后,一只手,从辛美凤的后脖子一摸。
他竟然在面目全非的辛美凤身上,取下了一小块完整的皮。
更诡异的是,那块皮,在那个人的手心中,就像活过来了一样,会呼吸,会动。
他的话,也充满了诱感力:“把皮养大,再给这位漂亮的女士穿回去,不仅能滋养她,保她性命,还能让她重获新生。”
“献祭美凤的事情,本来就是一派胡言,他们烧了辛美凤,瘟疫根本没有消停,那一年,村里还是死了很多人。”
老头看向那块,被谢月和陈黜钉在地上,正在挣扎着的一面巨大的皮,眼神变得柔和下来。
“我想起那个人的话,我得养大这块皮啊,那时我都豁出去了,有人死了,我就趁着没人,偷偷将尸体挖出来,取他们的皮。”
“可后来我发现,不是每块皮都可以的,得跟原始那块皮相近相通才行。”
“后来,你就编织了这个谎言,邵家村的人,不能踏出村子一步的谎言。”
谢月终于想通了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老头要养那块皮,就得需要更多的皮,妄图出村会被剥皮,兴许就是老头干的。
为了让这个恐慌蔓延,为了让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
“一开始是,我并不想害人,我只是,只是想等他们死了,再剥他们的皮,可他们想走,这,这怎么行……”
老头摇头,面露了一丝惊恐,“但后来,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块小小的皮,养着养着,就变了。
它不再像最初时那样温顺,会依赖老头。
它开始有了自己的选择。
开始主动袭击。
但好在,老头养了它许久,它尚且还能听老头的话,还能控制得了这块皮,只要大家不出村,就不会出事的……
“尸衣本就有邪性,养久了,自是不受控。”
陈黜的声音不冷不热。
但老头的心事,好像确实被陈黜给说中了。
就像现在,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凶。
刚才它已经开始无差别地攻击人群了,就凭老头,怎么可能控制得住它。
“是啊,它开始不受控制,越来越……”
老头的话,到了这,忽然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来,面露了痛苦和不可思议,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皮肉,开始分离……
此情此景,皆出乎了谢月他们的意料。
就连陈黜也是面色一顿,然后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视线透过眼前的老头,看向后方,被钉在原地的那面巨大的尸衣。
只见那块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的尸衣,此刻却一动不动地耷拉在那,而中间,不起眼的位置,似乎,空缺了一小块……
“小月,皮,这老头背后有一块皮!”
老彪的眼神好,清晰地看到,一块小小的皮,在老头后脑勺,划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那块皮半面已经钻了进去,另外半面,眼见着,也要全部钻进去了……
谢月眼疾手快,一个翻身,重拾自己钉在地上的小刀。
然后破风掷出,小刀锋利的刀锋,与老头的后脑平行。
与那块试图钻入老头皮下的一小块尸皮垂直。
那块皮太狡猾了。
反应太机敏了,这一次,谢月的小刀并没能伤害它分毫。
就在迫近的一刻,那东西已经“哧溜”一声飞了出来,蹿了出去。
好在老彪和白卿与谢月配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老彪身上的纹身探爪,像影子一样,顿时将那块小小的皮,捂在了中间无处可逃。
白卿立即给销魂枪上了火弹。
“砰!”
一道亮光险些亮瞎了众人的眼,那块皮畏火,使劲扑腾,却又被老彪捂得严严实实的。
……
这通变故,让谢月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正是讯问到了关键时刻,却出了这岔子,此刻老头虽未能被完全剥下皮来,但显见已是奄奄一息。
谢月急了。
顾不得那么多,只揪着老头的衣领急急追问道:“刚才那块小小的皮,就是从辛美凤身上剥下来的原始的皮吧,那个人是谁,教你养尸衣的人是谁?”
事已至此,老头似乎也知道自己是功亏一篑了,就连自己也活不成了。
他笑了,眼神发直,望着上方,“那个人,金发碧眼,叫詹……”
可这话,到底还没说完,老头便彻底咽气了。
谢月拽着老头衣领的手,有些发抖,金发碧眼,又是个老外……
教他养尸衣的人,和先前教包家爷孙用人养树的老外,是同一个人吗?
“小月啊,现在怎么办?”
老光棍见谢月的脸色不太好看,小心翼翼问道。
这件事,越发坚定了,谢月想要迅速找出那老外的决心。
她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然后起身,看向在场形容狼狈、目睹了这一切,依然神情惶恐的邵家村村民。
又指了指村口的方向,“你们自由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十几年笼罩在大家心头的恐惧,并不是谢月一句话就能消去的,显然,大家还是心有余悸。
并不确信谢月的话是否可信,也不敢轻易尝试踏出村口半步。
倒是虎子妈,成了第一个尝试踏出村口的人。
她在村口前停了下来,又深深地回头看了众人一眼。
然后义无反顾地,迈出了这一步……真的,真的出来了。
“自由了,我自由了……”
此刻的虎子妈是又哭又笑,“孩子他爸,你看到了吗,我自由了,我能,我能回家了!”
一时间,村中的人心境复杂,皆是又哭又笑。
他们自由了,终于不用日日生活在恐惧中了。
可毕竟十几年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他们不知道,自己踏出了这个村子,又能去哪……
善后的事未了,村里毕竟是死了人,谢月他们还要想着,怎么跟外界交代呢。
小甜甜屁颠屁颠地拿着照相机和本子,满村子地乱逛。
就在大家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小甜甜慌里慌张地跑回来,就跟见鬼了似的,大喘着粗气。
“小月……我在村里,发现了一个……血内模糊的,好像是个女人……”
谢月闻言,立即匆匆跟着小甜甜,找到了他口中那位“血肉模糊的女人”。
那是个地窖,挺阴冷的。
这个女人就躺在冰棺中,就是丧事一条龙服务里,常见的停灵的冰棺。
电源还插着,只是棺盖并没有盖着。
女人一动不动,面孔也早就面目全非了。
但诡异的是,谢月竟然还能从她脸上,感受到一种痛苦之色。
“应该是辛美凤吧……和我半梦半醒时见到的一样。”
谢月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其实辛美凤早该死了,但此刻却有一口气,应该是平日里有尸衣养着的缘故。
“辛美凤,尸衣已毁,你自由了。”
谢月的话音刚落,那棺中的人,血肉模糊的脸上,似乎浮现了一抹解脱的笑意。
然后一股风,冲出了地窖,飘散开来。
“天要亮了。”
身侧,冷不丁传来陈黜说话的声音。
谢月愣了一愣,知道陈黜的意思,是他该走了。
可谢月,还有好多话要说……
“哎,外头还有那么多事,要善后呢。”
还是白卿识相,半推半搡地将老彪,和小甜甜这个比女人还八卦的男人给撵了出去。
才出去没多远,发觉老光棍还耗在那不肯走。
白卿和老彪壮着胆子回头。
一左一右,在老光棍的骂骂咧咧中,将这又老又亮的电灯泡,给架了出去。
“大神……”
谢月摸了摸鼻尖,欲言又止,“你还记得,你是因何被枷锁禁锢的吗?”
陈黜大概没有想到,谢月竟会问这个。
愣了一愣,随即淡笑:“在地狱火海的时间,每一刻都是无限漫长的,久到,我已忘了来由。”
“但我只知道,你能掌控它,解开你身上的秘密,就能解开我身上的秘密。”
也能,还他自由……
陈黜这一笑,谢月都有些看呆了。
他平时总是不苟言笑,这一笑,还怪好看的……
意识到谢月忽然不吭声了,陈黜低头看了她一眼。
谢月做贼心虚一般连忙回过神来,“那个,呃,我……”
“你有没有想过,你若要我沾满杀戮,我反抗不得。”
陈黜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谢月的大脑有一瞬的短路。
“哎?”
“从你在判官林,能和囚禁我的枷锁感应,我就在考虑,对你,是杀,还是留。”
毕竟,有能控制陈黜的人存在,一切都充满了不定数。
就像陈黜方才说的,若是谢月要他沾满杀戮,他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
谢月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她一直以为,陈黜留给她指环,是为了感应她是否遇险呢。
即便知道,陈黜后来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掌握她的行踪,谢月也从未多想过。
陈黜竟然考虑过……要不要留着她的问题。
陈黜轻笑,随即背过了身去。
周身泛起了黑色的雾气,口吻罕见的温柔,“但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切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