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乔看到秦冕的信息,又抬头看了看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朱月。
低下头,快速地回过去:“有耳洞,校服裤脚修过,戴了一条蓝色的发带。”
秦冕对着方野乔发过来的那一行字,略微思索了一下,又回了一条过去。
“朱月,你说这里有多高?”方野乔看完秦冕的消息,自然地将手机收了起来,看着朱月。
对方没有回答。
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里是七楼,每层楼大概三米。也就是说,从这里到地面,也就二十一米左右。”
朱月不解地看着她。
但方野乔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挺爱干净也挺爱漂亮吧,那知道跳楼下去是什么样吗?”
“一般来说,你浑身的关节扭曲碎裂。碎掉的骨头会戳破你的内脏,然后变成一滩血淋淋的烂肉。”
“而且,就算你从东方明珠上往下跳,也不会立刻死去。你只能以那样难看的姿态,再苟延残喘上几分钟,在所有人眼里。”
方野乔将刚才秦冕发给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
然后补充了一句,“包括文若盈和茜茜。”
在这个时间内,消防队已经到位了。
许桀后退进步躲到暗处,冲着对讲机压低声音:“人在教学部楼顶端东侧,从侧门进入,不要惊动她。”
楼下的消防员则拖出了气垫,正在找合适的位置。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朱月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狰狞地喊叫道,“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如果我活下来,汪茜茜也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说着,她的声音带了哭腔,脸上却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
下一秒,她转身面对着楼下的人,陡然提高了声音:“但是我死了就不一样了!有人会帮我报仇的!”
朱月的手指,用力地指向汪茜茜,“汪茜茜!你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说完,她张开双臂,像一只投林的飞鸟一般纵身而下。
决绝地向另一个世界飞去。
守在每个楼层的人,都来不及反应,消防队员们紧急调整着气垫的位置,但已经晚了。
朱月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重地砸在水泥地面上,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朱月并没有马上断气,而是被送往医院急救。
文若盈和汪茜茜,都被带回局里做笔录。
干警们正在疏散围观群众,拉警戒线。
在一片混乱的忙碌中,秦冕独自走上了天台。
方野乔正站在方才朱月站的位置,静静地朝下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冕放轻了脚步上前,然后拉住她的手腕,用力地将她拽了下来,伸手替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危险,别在上面待着。”
“我只是想知道,刚刚朱月在想什么。”
方野乔蹙起眉,困惑的表情,让她平日里冷淡的面孔,看上去多了几分单纯。
“我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决定跳下去。
“你注意到刚刚她跳下去之前说的话没有?”
秦冕温和地提示道,一字一句地重复:“有人会帮我报仇的。汪茜茜,你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清楚有人会帮助她报仇,但前提是她必须死。”
灯光明亮的医院长廊里,充斥着冰冷的消毒水味。
“急救中”三个亮起来的红字,一直刺目地挂在急诊室上方。
许桀刚刚挂掉打给朱月母亲的电话,方野乔则望着“急救中”发呆。
八年前,她也曾在急救室里躺了三天三夜,最终从死神手上夺回了一条命。
而如今她站在外面,等待医生抢救一条垂死的生命,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月月……”
一名穿着工作套装的女人,穿着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脚下一滑,差一点跌倒在地,幸好她身后跟着的高大男人,及时地扶住了她。
她看到穿着警服的许桀,立马迎了上去,紧紧地抓住许桀的手臂:“警官,月月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还在抢救,具体情况要等医生出来才知道。”
许桀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紧紧抓着自己的女人,却又不好意思推开她。
男人看出了许桀的为难,他将女人拉到自己身后,语气沉稳地向许桀道歉:“不好意思,我们是朱月的父母。”
朱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乱掉的头发别到耳后:“实在不好意思……”,
灯灭了,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
朱夫人连忙赶上前,拦住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医生。
还不等她开口问,医生便摘下了口罩:“您是朱月的家属吗?”
“对对对,我是她妈妈!”
朱夫人充满期待地抬起头来,下一瞬间眼睛里希望的火苗,却被医生冷静而又沉痛的表情浇灭。
“实在抱歉,我们尽力了。还请您尽快准备后事吧
“什么后事?”朱夫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她似哭非笑地看着医生,缓慢地张了张嘴,颤巍巍地开口:“你是说我女儿死了?”
“节哀顺变……”
医生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夫人用力地推开。
她身后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和阻止的声音,有人伸出手想要拉着她,但她甩开了那只手。
奋力挣脱了所有人的阻拦,踉跄着冲进了急救室。
医生无奈地看着女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只好将手中那张被血浸透的纸递给许桀:“这是我们在死者的口袋里找到的。”
躺在手术台上的女孩,已经被盖上了白布,她手忙脚乱地掀开白布,想要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想看看她闭着眼睛的乖巧模样,再骗自己她只是睡熟了。
而伴随着白布被掀落,这位母亲最后自欺欺人的梦境,也无情地被击碎。
白布下的那张脸支离破碎,没了生前的漂亮与乖巧。
取而代之的是污浊的模糊血肉。
朱月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连一具完整的身体都不愿意留下。
她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世上,却选择血淋淋地离开。
她用触目惊心的死,无声地呐喊出自己所遭受的屈辱。
朱夫人终于忍耐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
她双膝跪在地上,死死地拽着那一小块白布呜咽起来,仿佛抓住的是女儿的小指。
而一门之隔的朱先生,笔直的脊梁,在女人的哭声中,慢慢地弯曲下去,他用小臂抵住门板,埋下脸。
方野乔攥紧了手中的纸巾,最终也没有递给面前的朱先生。
在刑警队工作,他们见了太多的死者家属,但往往都是去认领尸体。
他们有的哭闹着不接受现实,有的大骂执法者无能。
但他们面对的是已经被缝合好的冰冷的尸体。
朱氏夫妻面对的,则是血淋淋的死亡。
他们的希望被狠狠打碎,从云端,直接坠落到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