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乔在墓碑前呆站了一会儿。
直到出现在她身旁的男人,将一束白色康乃馨,放到李安然的墓前。
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却是熟悉的脸。
“秦冕?”
方野乔不确定地叫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来看看宋朗和李安然。”
秦冕话一出口,方野乔才意识到,宋朗的忌日也是今天。
她下意识的一句“代我向他问好”就要脱口而出,转眼间就意识到不妥。
话头收的太急,直接咬上了自己的*。
她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就不用再费心该跟秦冕说什么了。
就在她想要找个借口先离开时,秦冕没有由来地开口了:“昨天,你是不是瞒着大家什么。”
“?”
方野乔*还在隐隐作痛,所以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
“对于陈然和钱丽丽的那两起案子。”秦冕也不遮掩,直接点破了他想说的。
他一双眼睛墨色沉沉,没了平日里那层温和疏离的笑后,目光尖锐又锋利。
四下无人,方野乔自然也用不着装出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样子。
她和秦冕确实默契有加,即使是在翻了脸,自己再也不想见到他的今天,也不得不承认,秦冕确实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因为我依据不足,只能算是猜测。如果我猜错了,对案子不会有任何帮助,反而是一种误导。”
她手指摩挲着一片从地上捡起的白玫瑰花瓣,语气真诚,“你去当法医真的可惜了。真的,你该来代替我。”
这不是冷嘲热讽,她是真的希望秦冕代替她来做特别顾问,她回到公安厅继续做个打卡上下班。
每天两点一线,循规蹈矩的守法公民。
“谢谢,不可惜。能为人民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
秦冕根本不接她的话,玩笑似的一笔带过。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方野乔重复了一遍,仿佛他问的这个问题很可笑似的,“你说为什么?”
如果不是当初她的判断出现失误,导致侦查方向错误,可能李安然和宋朗就不至于双双送命。
凶手明明早就露出破绽了,她却像看不见一样固执己见,最后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那些新闻报道居然还说她是天才。
什么天才?
她只是在赌,筹码是受害者的生命,赌不对就要押上人命!
她可以犯错,可以赌上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却独独不能以他人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个李安然。”
方野乔弹了弹袖子上的尘土,语气平淡。
仿佛两人正在讨论的是晚餐吃什么,而不是昔日同窗好友的惨死。
如果不是她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红的话。
“你觉得李安然和宋朗的死是你的错?”
秦冕皱了皱眉,表情只有一瞬间松动,却被方野乔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试图在里面读出些什么,怜悯,嘲笑或者不可思议。
然后抓住它,用近乎同归于尽的姿态,反击一句——难道不也是你的错吗?
但什么都没有。
这也太不……太不秦冕了。
方野乔心里那种近乎偏执的怒火,和攻击性无端平息下来,她一声不吭,等着秦冕继续说下去。
但他突然结束了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前两年,许桀还没坐上队长这个位置的时候,我们俩曾经一起办过一起连环抢劫砂仁案。”
“那个凶手很狡猾,警方锁定了他的身份,却一直抓不到他的人。有次接到群众报案,许桀带着人马上就赶到了现场。”
方野乔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还是晚了那么几分钟,人已经跑了,只留了具尸体。那个死者生前还曾经报过警,说觉得有人跟踪她,但那时候没人当回事儿。”
秦冕偏过头看着方野乔,“你觉得许桀会怎么想?”
仿佛看透了她内心想法似的,秦冕轻轻一点下巴:“对,他后悔死了,他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那个姑娘的命。但有用吗?没有。他只能拼了命地继续工作,直到他把那个凶手捉拿归案。”
“因为这起案子的破获,他上了新闻,当上了刑警队队长。出去庆功那天,有个年轻姑娘找到他,说谢谢他。”
“她天天上夜班,又是一个人住,每天回家时都提心吊胆的。”
秦冕笑了一下,眉目舒展开来,“但现在她不用再担心了,因为秦冕把那个恶棍抓住了。”
“没人会责怪他晚的那一步,相反,他是所有人眼里的英雄。”
他语气温和,磁性的声音如大提琴般低沉动听。
方野乔像受到蛊惑一样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
视线中其他的事物都渐渐隐去,只有他平静的脸,和一开一合的唇瓣:
“其实永远都不会晚。因为恶魔不会停止作恶,永远会有下一个受害者——直到你抓住那个凶手,亲手送他下地狱。”
秦冕的话不像劝慰,更像一个引子。
她深藏在血液中,仅剩的那点烈性,忽然被勾了起来,燃起一簇烈烈的火。
滚烫的热意,顺着脊梁骨,以近乎蛮横的姿态升上来,直冲天灵盖。
八年了,她几乎封闭了自己所有的感官和情绪。
看卷宗和新闻时,再也不会为了无辜的受害者义愤填膺,也不会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正确,再去翻上一整夜的资料。
她逼着自己放下偏执,放下无用的倔强,再放软那把扭不动的倔骨头。
但自从见到秦冕,那层透明的茧就在慢慢崩坏,今天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
这世界上确实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李安然了,所以她不能再让那些魔鬼得手。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方野乔深深地对着李安然的墓碑鞠了一躬,做了一次深呼吸。
这才勉强抑制住了胸中翻江倒海的情绪。
冷静下来几分后才意识到,今天秦冕对她客气温和到近乎诡异。
虽然在外人眼里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但在她这里留下的印象,却从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秦冕好像也清楚,自己对他的看法同旁人不一样,所以在她面前,也不刻意做出那副样子。
年少时,她只觉得他聪明圆滑又颇有野心,至于如今她倒也真不怎么好奇。
直觉告诉她,还是远离秦冕为妙。
但每次两人面对面的时候,她又很难真的做到忽视他。
这时,方野乔余光瞥到一位穿着黑纱裙的妇人,捧着一束白玫瑰走来,紧随其后的,是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
是李安然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