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自己背负着某种任务而去杀人。
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名使命型杀手。
只是使命型杀手多半会选择某个特殊的群体,例如儿童,老人,妓女……
他在选择目标这方面,并不符合使命型杀手的特征。
“陈然,死因:大脑缺氧窒息。死亡时间在5月28日2022点间。”
“钱丽丽,死因: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在6月8日20—22点间。”
“经调查,二位死者生前并无交集,身份上也不存在任何共同性……”
开会时,许桀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如果凶手将谋杀视作一种治愈,作案手法为什么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呢?
第一起5月28日,第二起6月8日。
方野乔低头扫了一眼电脑右下方的日期,6月12日。
如果他作案的间隙是五天,那么离下一次案发,已经没有几天时间了。
可是他们现在毫无线索,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她身上,她能给出的东西,却如此苍白无力。
难道就真的只能等待下一个死者出现?
方野乔盯屏幕盯得眼睛酸痛,刚抬起眼,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她心里悚然一惊。
方才,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屏幕上,没有意识到天已经黑透了,办公室里也没有开灯。
唯一的光源,就是电脑屏幕散发出来的微弱蓝光。
那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好像多年前黑暗的教学楼里,背叛者Judas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一样。
她握紧了手中的瑞士军刀向他走去,他却突然点燃了打火机,然后将它丢在了地上。
火焰燃的一瞬间,她看见了他带着笑意的脸一闪而过,而后,火光照亮了满地淡红色的汽油。
伴随着一声令人肝胆俱裂的轰响,热浪在瞬间升腾起来。
她摇了摇头,驱赶掉脑海中不断更替的场景,然后强作镇定地拿过桌面上的瓷杯。
下一秒却听到那个人叫她,声音磁性动听:“方野乔。”
是秦冕。
“再不走,你该赶不上回去的末班车了。”
他倚着墙,语气轻松熟稔,仿佛之前两人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都是方野乔的错觉。
方野乔并没有因为确定了来人是秦冕,而放松警惕,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她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一边低头收拾起东西,一边祈祷着秦冕快走。
秦冕却像看不出她的不自在似的,自然地提议:“一起吗?我送你。”
“不用了。”
这次方野乔迅速地抬起头来,果断地拒绝,又觉得尴尬似的添了一句:“不麻烦你了。”
“顺路,不麻烦。”秦冕自然地接过话头。
方野乔内心咬牙切齿,面上仍然云淡风轻。
她拎起包走到:“秦法医知道我住哪?”
“不知道,但……”
他歪了歪头,笑得温和又绅士,“这儿就这么一班公交车,你肯定得往北坐,那我们顺路。”
“真的不用了。”
方野乔不再云淡风轻,语气重了几分,“我不是在客气。”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方野乔需要费力地仰起头来看他,头发顺着耳畔滑落,一张苍白尖瘦的脸便露了出来。
五官浅淡如水,连嘴唇也透着病态的白。
秦冕眯了眯眼睛。
八年了,她的长相几乎没变,看起来仍然是个年轻女孩,周身也仍旧携带着那种气场——
压抑隐忍的,近乎把她淡化成一个半透明的隐形人。
但他知道,那层厚重的透明茧质物下包裹的,是尖锐冰冷的刺。
一旦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将刺破厚重的压抑,把周围的人扎个透彻。
他有意招惹,压低了声音凑近她:“小神探,你很怕我?”
“你想多了。”
方野乔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嘴角慢慢浮现出一点傲慢的笑意。
她说的每个字,都在齿间咬得很清晰,几乎快要磨吮出血腥气:“我不是怕你,我是讨、厌、你。”
那根冰冷尖锐的刺,像被禁锢太久的野兽,在四下无人的寂静中冲破囚笼。
直指秦冕的咽喉。
方野乔后撤一步,嘴角的弧度缓缓拉下。
刚才那点傲慢又尖锐的影子,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成那种温顺到近乎怯懦的神情。
语气中甚至还带了点歉意。
“所以,就不麻烦秦法医了。”
……
……
每个人对美的定义都不太一样,但李安然不管放在什么人眼里,都算是个漂亮姑娘。
轮廓流畅的鹅蛋脸,肤色白净,一双杏眼顾盼生姿。
家庭幸福美满,性格活泼开朗。
十九岁前的人生基本没遇到过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前途应该也会明亮又顺利。
如果她没死的话。
那张带着笑,年轻漂亮的脸庞,如今只是一张黑白色遗照,板板正正地贴在冰冷的墓碑上。
她的父母给她取名“安然”,却不料天不遂人愿。
方野乔轻轻地将一束白玫瑰放在了李安然的墓碑前。
她特意早早低赶来,是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李安然的父母。
李安然已经死去太久了,久到不会再有人对她的父母说“节哀顺变”。
但却不足以久到,让这对失独的父母,忘记女儿死去的惨状。
而方野乔作为当年幸存者的安慰,只能让他们徒增感伤。
虽然那对知书达理、极有教养的夫妻不可能像电视剧里一样,指着她的鼻子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即使是对着多年前无话不谈的挚友,方野乔依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想说的话早就说完了,无非是“你恨不恨我”和“那天没能救你对不起”,当然是任凭她翻来覆去的说也得不到回答。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生前的那些爱恨情仇恩恩怨怨,都跟着肉身一起,一把火烧成了灰,什么也留不下。
生前有点功名成就的,往墓碑上一刻无非也是几行字的功夫。
什么都没有的,就只留个姓名和生卒年月,好歹证明来过这世间一趟。
这辈子是顺风顺水也好,艰难坎坷也好,死了大家都是公平的。
差别无非就是躺的棺材什么质地,进的那块土是不是块风水宝地而已,死人也不在乎这个。
或许,她侥幸捡回来这条命,根本不是什么上天的恩赐。
而是一种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