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家长里短之后,郁凉提起了此行来彭四海家的目的。
“彭叔叔,我这次专门来拜访您,其实是为了跟您打听一下,有关十年前滨江化工厂爆炸的事情。”
“我听说,十年前的爆炸案,是您负责报道的,您当时掌握了第一手的消息。我想知道,十年前的爆炸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郁凉望着彭四海,言辞恳切地问道。
彭四海听到郁凉,询问有关十年前滨江化工厂爆炸案的事情,脸上一直洋溢着的灿烂笑容,渐渐消失了。
彭四海的反应,使得郁凉愈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滨江化工厂爆炸似乎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郁凉目光恳切地望着彭四海,希望从彭四海口中,得知那些可能被人可以隐瞒了的事情。
彭四海的面色变得格外严肃。
他注视着郁凉,凝重地问道:“小郁啊,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件事了呢?”
郁凉对此也不隐瞒,实话实说道:“因为这起事故,可能与最近的几起命案有关联。彭叔叔,实不相瞒,我一直怀疑十年前的化工厂爆炸事故存在某些隐情,我这次特地登门拜访,就是为了弄清楚当年化工厂爆炸案的一些具体细节的。”
“我听彭蕊说,当年这起化工厂爆炸案的第一手新闻资料,就是从您这里报道出来的。我想,您对此一定非常了解!”
彭四海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彭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彭蕊吐吐*,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环抱住彭四海的胳膊,央求道:“四叔,你就给我们说说呗。要是你知道的事情,真的能帮我们破案,那我可就立了大功了。”
彭四海无奈地看了一眼彭蕊,道:“别摇了,小祖宗,四叔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摇散架了!”
“那四叔你快给我们详细说说当年化工厂爆炸的事。”彭蕊老实地坐回到沙发上。
“你们先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案子,可能与十年前的事情有关联。”彭四海沉声问道。
郁凉有些抱歉道:“彭叔叔,很抱歉,因为公安内部的纪律,我只能告诉你是路平安被人杀了,其他的我不能说。”
“路平安被人杀了?”
彭四海眉头紧蹙,显然是清楚路平安与滨江化工厂之间的关联。
“嗯,我们怀疑路平安的死,与十年前的化工厂爆炸案有关。”彭蕊收起小女孩的姿态,在一旁认真地补充道。
彭四海的面色变了又变,低头思索了片刻,而后抬起头,一脸凝重地向郁凉和彭蕊问道:“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十年前的爆炸案,是不是真的存在什么隐情?”郁凉目光炯炯地望向彭四海。
彭四海迎着郁凉的目光,微微敛眸,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答应了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将这件事对任何人说的。”
“四叔,你答应了谁?”
“魏建业。”
彭四海口中缓缓吐出了一个郁凉从未听过的名字。
“魏建业?这个人是……”彭蕊显然也没听说过这个人。
彭四海缓缓开口道:“十年前滨江化工厂的质检员。”
郁凉和彭蕊脸上露出震惊,几乎异口同声道:“是那个违规操作,引发了化工厂大爆炸的质检员?”
彭四海点点头。
“您答应了他不向外说什么?”郁凉追问了一句。
彭四海一阵沉默,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事情。
“四叔,你知道的事,可能对我们破案至关重要!”彭蕊有些焦急地望着沉默的彭四海。
彭四海轻轻叹了口气,半晌后才用有些艰难的语气说道:“十年前的爆炸案,确实是作为质检员的魏建业违规操作导致的。但是——那次的违规操作,却并非是一次失误!”
“不是一次失误?”郁凉的眉头猛地一跳。
彭蕊更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彭四海面色沉郁:“对,是有人逼迫魏建业那么做的!”
彭蕊吃惊道:“四叔,你的意思是说,是有人逼迫他,进行了一次失误的操作?”
彭四海点点头,沉声道:“爆炸发生的当天下午,有个人找到了魏建业,用魏建业儿子的安全威胁他,让他故意违规操作,目的是给化工厂弄出点麻烦,进而让路平安受点教训。”
“因为儿子在人家手里,所以魏建业只得按照那人说的,执行了一次违规操作,可他没想到,这原本并不会造成大问题的一次操作,却一下子引发了连锁的爆炸。”
“路平安的厂子,原本就存在着诸多的安全隐患,因为这一次的违规操作,引发了连锁反应,所有的安全问题一下子爆发,进而引发了大爆炸,炸死了很多工人。魏建业因为距离爆炸中心较远,所以侥幸活了下来。”
“那个威胁他的人,当时也吓傻了,他在出事后,厉声告诫质检员,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不然他们就找机会弄死他儿子。说完这些,那人就逃走了。”
郁凉与彭蕊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满了震惊。
彭四海继续道:“这件事情发生后,魏建业每天都惊恐不安,但他也害怕说出真相后,那人真的会害自己的儿子,因此就一直保持着缄默。
“不曾想,上面下来了调查组,很快就把他的违规操作的事,给查了出来,这一下,所有的负面压力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虽说经过调查,得出引发大爆炸的更多原因,是化工厂存在诸多安全隐患,但是没有他的那一次失误操作,也是不会引发这么大的事故的。
“一时间,魏建业变成了千夫所指。可他依旧不敢说出自己是故意违规操作的事实。一方面,这种安全事故,故意而为和失误引发的性质完全不同。”
“另一方面,他也害怕万一他说出去,真的会害了他儿子。因为在爆炸发生后的那段日子里,他家的门上,几乎每天都被人用血写上“闭嘴”两个字,这使得他不敢说出真相。”
“没过多久,上级关于他的处理决定下来了,需要他负刑事责任。”
“这时的魏建业,每天既遭受着良心的不安,又处于怕被人杀了灭口的惊惶不安中,于是他匿名给我们报社写了一封信,向我们求救,希望我们能保护他的儿子。”
“虽然魏建业在信中,刻意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及一部分事实,可我们通过调查分析,还是猜出了他的身份,并就着信中所提供的信息,在暗地里详细调查了整件事的始末。”
“可惜的是,魏建业在我们收到信不久之后,便自沙了。
“我们通过调查发现,那个想给路平安一些教训的人,很有可能是当时被称为“老暴”的暴国民,因为路平安曾经在暴国民的赌场里,欠了很多高利贷不还。”
“如果是暴国民想给路平安点教训,那么派人胁迫质检员制造安全问题的事,他完全做的出。只是,我们当时没有任何证据。”
“你们没有对警方提起这些事吗?”
“我们向警方透露了,但是警方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暴国民指使人威胁的魏建业。”
“而且当时,路平安与暴国民的背景都不简单,化工厂爆炸的社会影响又十分恶劣,所以这件事,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查着查着就没有消息了,上面也不允许我们再私自深挖案件背后的消息。”
“再后来,路平安被依法判了刑,暴国民离开了靖陵,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因为害怕暴国民真的报复魏建业的儿子,就找了朋友,谎报了魏建业儿子的年龄,将他带到外地去当兵了。”
说到这里,彭四海停住了话头,从桌边拿起一包烟,自顾地抽出一根,点了起来。
郁凉也陷入了沉思。
屋中一时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有人威胁质检员,强迫他违规操作,如果这个人是暴国民手下的人,那这两个人,会不会是展宏图和张虎之中的一个!?或者他们两个都有参与这件事?”
郁凉认真思考着,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展宏图真的有参与威胁魏建业的事吗?如果真的是展宏图或者张虎,甚至他们两个都参与了胁迫魏建业的事,那么如果凶手真的因为化工厂暴炸事件而报复,那将他们两人定为目标也就说得通了。”
“他们两个之后是路平安!这么一来,路平安的死,可能是一起模仿砂仁的事似乎也能说得通了——三个人的死,是一个凶手所为!”郁凉大胆地猜测。
可想到这儿,郁凉心中猝然一惊:“如果路平安的死,确实是一起模仿砂仁,那凶手是怎么知道何立新的作案手法,及分尸细节的?”
难道——支队里有人向凶手透露了案件的信息?
展宏图在被押往看守所的路上被人劫走!
也是有人向凶手提供了消息!
先是张虎,然后是展宏图,再然后是路平安。
暴国民!
凶手最后要杀的人,一定是暴国民!
而这个凶手,一定就是那些在爆炸案中失去了亲人的人。
他,在警队中有同伙!
想到这里,郁凉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师哥……”
彭蕊注意到郁凉低头沉默着,半天没有说话,脸色变幻不定,不由叫了他一声。
“啊!”
郁凉猛地抬起头,“不好意思啊,刚刚走神了。彭叔叔,谢谢您今天告诉我这些。”
彭四海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掐灭,然后神情有些落寞地摆摆手道。
“希望我说的事情,可以帮助你们破案。其实,我也希望十年前的事,可以大白于天下,可我老了,不敢折腾了。”
聊完化工厂爆炸的事,郁凉与彭四海都开始各怀心事。
三人在茶几旁又聊了会儿一些不痛不痒的家长里短,郁凉便起身匆匆告辞。
本来彭蕊想送送他,郁凉让她陪陪彭四海,而后便自己离开了。
出了彭四海家的郁凉,一回到车里,便立刻拿出手机,给韩玉锋拨去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韩玉锋的声音。
“韩队,我是郁凉。”
“郁凉?怎么了?”韩玉锋的语气,带着些许疑惑。
郁凉沉声道:“展宏图的案子,我有重要的发现。”
“展宏图的案子?!我不是叫你不要插手吗!你自己在私下查?”韩玉锋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些许怒气。
郁凉听出了韩玉锋的怒意,赶紧解释道:“韩队,您先别急。我是偶然得到的线索。”
那话那头,韩玉锋沉吟片刻,而后沉声道:“说来听听。”
郁凉当即将他从彭四海这里所得知的情况,全部告诉了韩玉锋。
电话那头的韩玉锋听罢,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这边会对可能的作案人进行排查,你那边不要再深入了。”
“另外,白梓依那边对案件的调查工作,也已经有了突破,我觉得近几天,应该就可以锁定部分嫌疑人了。”
郁凉神情一肃:“白梓依那边有进展了?”
“嗯。具体的进展你就不要打听了,等案情水落石出的时候,我自然会通知你,就先这样吧。”
说着,韩玉锋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郁凉坐在车里,闭眼仔细地在脑海中,反复猜想案情的可能性。
突然,他整个人一激灵,猛地睁开双眼,目露惊恐。
他一下子想到了一件事。
确切地说,是想到了一个故事!
那个魏晰安曾在“长亭外”酒吧里给他讲过的故事。
那个在魏晰安口中发生在中东的故事,与这个发生在十年前的化工厂暴炸事件的始末,竟是那么的相似!
这——难道只是一个巧合吗?
……
五月十二日,靖江刑警支队支队长办公室。
白梓依将自己近几日的调查发现,汇报给了韩玉锋。
通过几日的调查,白梓依基本已经可以肯定,路平安的死,并非何立新所为。
而何立新的死,也绝非是自沙。
试想一个自沙的人,他的体内怎么会同时留有两种麻醉药品的残留呢?
为此,白梓依特地去法医室那边询问了王远,而王远对何立新体内查出两种麻醉药残留的事,同样倍感吃惊。
通常来讲,能够在尸体内检测出的麻醉剂残留,只一种便足以使人陷入昏迷。
试想一个已经昏迷的人,又如何再自行吸入另外一种麻醉剂呢?
得知此情况的王远大为恼火,找来了那天为何立新做毒理检测的法医,狠狠批评了一顿。
原来,何立新尸体被发现的那天,王远和何丽都没有来上班。
因而毒理检测,是由法医室的另外一个年轻法医做的。
年轻法医刚刚工作不久,经验不足,以至于造成了如此大的纰漏。
至于张虎的死,白梓依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分析,认为可能也确非是展宏图所为。
一方面,展宏图没有杀死张虎的理由。
另一方面以展宏图的性格,激情砂仁这样的事,应该很难在他身上发生。
除此之外,那个一直难以查明身份的送酒的酒保,似乎嫌疑更大。
除却这个酒保之外,白梓依也怀疑当时守在“度量衡”包间外的两个保镖,可能也存在一些问题。
但是,通过顾明宇提交的对两人第二次询问的笔录,与*的笔录对比来看,两次笔录的内容几乎没有差别,看似毫无纰漏。
然而,也正因如此,这愈发使白梓依感觉到可疑。
只不过,白梓依心中的那些怀疑,目前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正确的。
随着白梓依的汇报,韩玉锋的脸色愈发沉郁。
最后,他干脆站起身,面色阴沉地踱步到了窗边。
“韩队?”白梓依有些不解地望着韩玉锋。
“桌上是你要的资料,你自己看吧。”
韩玉锋似乎已经通过白梓依的汇报,提前预知了什么。
白梓依起身,看着桌上果然放着几个档案袋。
她伸手过去,将几个档那袋拿在手中,坐回到椅子上,依次拆开,仔细看起来。
站在窗边的韩玉锋,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韩玉锋的脸隐藏在烟雾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时间似乎过得很漫长。
白梓依终于看完了所有的资料,她站起身,望着韩玉锋的背影。
一向神情冷漠的她,此刻的表情也很复杂,似乎对韩玉锋此刻矛盾的心情,感同身受。
“韩队,要控制住他吗?”沉默了一下,白梓依才出声问道。
韩玉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握着顾明宇资料的白梓依:“把他给我关起来!”
正在办公室里干活的顾明宇,突然被白梓依带人抓了起来。
而顾明宇对此却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色,看到白梓依在他面前亮出手铐的时候,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从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惨笑,接着便从容地站起身,轻轻说了一句:“走吧。”
顾明宇似乎对眼前的一幕早有预料。
面对神色冰冷的白梓依,他没有做任何的申辩和抵抗,任由白梓依带的人,给他戴上了手铐。
白梓依带人铐上了顾明宇,将其押着,带去了一楼尽头的审讯室。
冯尹亮对此目瞪口呆,
直到顾明宇被押出了办公室,他才恍过神来,怪叫了一声:“怎么回事?”
办公室里的人,大都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在此刻回答他的问题。
而白梓依对此,也并没有给出任何的理由。
一脸淡漠地留给众人一个冷傲的背影,径自带走了顾明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