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将信将疑地拆了外包装。
里头的册子有些年头了,都起毛边了。
打开,是关于六十年前江水断流案的。
最开始的一段,记载日期显示是六十多年前。
“我找到河工老翟,花了一笔钱,让他和我一起潜底扒开河床的淤泥,果然发现了一截白柱子,越挖越深,我们不敢再挖下去了。”
“那白柱子,就像是一截巨大的脊椎骨,深埋在底下,我总觉得要出事,但他的命令,我不敢违抗。”
这个“他”,显然不是指河工老翟。
第二段续在后头,看笔迹不是同时完成的,明显是时隔了一段时间。
只是从内容看,间隔的时间不会太久。
“我打算再回去找找,挖下去,但我去了几次,同样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截白柱了。”
“当初不是我一个人看到的,我确信我挖到过。我想找老翟再试一次,但老翟说什么,也不肯再下去。”
第三段,同样又是间隔了一段时间才有记录。
“出现了,它又出现了,我又往下挖了一截,但心里却慌得很,总觉得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就像拔掉了堵住下水口的塞子,放出了黑洞,黑洞底下是更可怕的世界,好多东西要往外涌……”
“我想再下去看看,老翟的媳妇要生了,缺钱。同意再为我工作一次,有熟悉水性的河工,这次应该能将底下的东西弄明白。”
原始的记载就这三段。
后面就戛然而止了,再补上的内容,湿答答的都被晕开了。
明显是新补上,日期也没有了,可能他自己也记不清日子了。
“我出来了……一切都变了。当时,老翟跟我说水位下沉,我觉得是好时机,想和老翟一起下去,看看能不能再找到那白柱子。”
“下去没多久就出事了,江水忽然枯竭,然后又突然奔腾而下,我们都来不及跑。”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把我往下扯,然后它们趁机爬了出来。”
“我被困住了,困在了黑洞里,失去痛觉,我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想出去。”
“我想起了当时底下往一上涌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那些东西。”
“我好像看到老翟了,看到了白光,我爬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走了几天,我闻到了身上的臭味,我感觉……我可能已经死了,成了水底爬上来的怪物,因为……”
“我嗅到了生气,渴望生气。”
“这不是偶然事件,当年大水冲走了很多人,水底下趁机爬出很多东西,那是水鬼们的狂欢。”
“现在我自己也出来了,但要想在外面待着,只能找替死鬼,霸占他们的生气。”
“找了一个不够,要一直找下去,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我感觉,当年放出那个黑洞和水下恶鬼的,或许就是我们。”
……
这份档案的经手人,是龙彦钧,消失六十多年的人。
而后面的新笔迹,明显和前头的一致。
再联想到翟家出现的这件怪事,白卿三两下就和谢月、老光棍先前的猜测想到一块去了。
“他们是被吸到水底的黑洞里去了,又从黑洞里爬出来。”
如此一来,仔细想想,这世上的确,有很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
他们打哪来的,又去哪了?
也许消失的人,就像老翟和龙彦钧一样。
当年断流出现,部分人丧生,有的,就被拉扯进了黑洞里了。
也会有很多东西趁机爬了出来,而爬出来多出来的这部分人,他们像黑户一样存在。
没有人会注意。
他们也许,也和如今突然出现的老翟和龙彦钧一样。
出来的时候,可能已经不是出事的时候,说不定已经间隔了很久,几年,几十年都说不定。
从龙彦钧的记录来看,从水底下爬出来的“人”,应该已经不算是个完整的“人”了。
他们更像一种僵,或是鬼。
会想尽一切办法爬出来,甚至不惜将人拖拽进那个黑洞里。
爬出来后,他们渴望生气,会为了活着,不断寻找替死鬼。
但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如此一来,被困水底下的怨气,只会越来越多。
说白了,这个黑洞的存在,便是制造怨气,吸纳怨气。
然后释放怨气,如此循环,久了,不堪设想。
而堵住这个黑洞、这个通道的,就是他所说的“白柱”,被人为地破坏了。
有人,希望它出现。
闲人局一行人,皆是目瞪口呆
因为他们无法解释,龙彦钧作为闲人局的人,为什么要令那个黑洞出现,又是谁指使他去破坏那个“白柱”?
“且不说葬谷、四娘洞,就算它们的出现皆是巧合,难道佛眼窟和这个水底黑洞的存在,也是巧台吗?”
陈黜冷笑了一声。
目光落在谢月身上,眼神深邃,又有些严厉,看着闲人局这一群人,就像在看傻子。
“你在集怨,有人却在制造怨气,真巧。”
若是怨集线走到尽头的那一天,她究竟会如何。
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得到解脱吗?
陈黜缓缓垂下眼帘,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背过身去。
踏进黑色的雾气中,只丢下话道:“你们好自为之吧。”
直到陈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色的雾气中,神情呆滞的谢月,才缓缓回过神来。
缩了缩脖子,有些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道:“我怎么感觉,大神刚才,有杀气……”
好像,每一句话,看着波澜不惊,却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带着怒意的。
谢月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陈黜,竟然还有点怕他。
“感觉到了……”
白卿和谢月是同款呆滞表情。
刚才陈黜那句“真巧”,明显带着讽刺,这火气不仅仅是冲着谢月去的,像也是冲着他们来的。
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一群废物。
“其实我反倒觉得,大神人挺好的。”老彪这大老粗直肠子。
竟然破天荒地从陈黜身上,体会到了另一层含义来。
他凑近了谢月和白卿,用胳膊肘,一左一右捅了捅他们。
跟着谢月,管陈黜叫“大神”。
他神神秘秘道:“你们发现没有,这本来不该归大神管的,对他有什么利?小月,我觉得他在关心你,你看,本不关他的事,他恼什么?”
哎?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
“关心什么关心,胳膊肘往哪拐!”
一个暴栗跳过谢月,往老彪和白卿的脑门上砸了下去,
老光棍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他不得不承认,那小子有一点说对了。
龙彦钧所说的“他”,究竟是谁?
的确,背后有一双手,在制造怨气……
和小月的怨集线,是巧合吗?
“哦对了,我听说,翟家那边正在闹。”老彪想起这茬,心里挺同情老翟的。
“我觉得其实老翟也挺冤的,你看,他要真找了替死鬼,也不至于短期内就被发现浮尸啊。”
“我瞧他啊,就是回去看看,也没做什么,翟家丢了一小孩,怎么就算他头上了。”
就像佛眼窟并非凭空出现的。
它的出现,“引诱”着痛苦的人甘愿沉沦其中,滋生怨气。
这黑洞,则像一张张开的巨口,同样是有人,人为地制造了这个水下黑洞。
用更加残暴的方式,将无辜的人拖进黑洞中,令他们逐渐成为类僵的怪物。
这些怪物,一旦获得机缘爬出来后,就必须依靠掠夺生人的生气活下去,杀戮会成为他们的本能。
如今老翟死了,那足以说明,他手上并未沾上人命。
“你怎么跟人翟家解释?说水底下有个看不见的黑洞,是个制造怨气的容器,会把人吃进去?”
“六十多年前消失的人,变成了怪物,和当年拉替死鬼爬出来的那些东西一样,又跑出来了?”
老光棍摆了摆手。
“这事没法跟他们说,我们管不了,不过你说对了,老翟是挺冤的,算他倒霉。”
“还真和他无关。”
那头,白卿打了通电话,回头道:“我跟朋友打听到了,说是小孩找到了,就是被吓得不轻,神志有些不清。”
“说是见胡子叔叔走了,跟着胡子叔叔出来的,又说水底下有手抓他,胡子叔叔为救他被拉下水,小屁孩吓坏了,不敢回去。”
众人一听,沉默了。
这个结果他们并不意外。
还是谢月率先开口,“是老翟救了他。”
也许,和龙彦钧一样,老翟在出来后,很快意识到自己和正常人不一样。
这也是他匆匆离开的原因,他不愿意要靠着害人活下去。
再者。
就算活着,对他而言,这个世界,已是沧海桑田,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