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罗三
翁良平原著 文靖改编2024-09-18 19:3010,618

“一定配合!这两天我已经深刻反省过了!”林少白改了张正经的脸:“我坦白!我有罪!姓叶的逼我开枪杀了你们的同志,虽然我最后没杀!但我确实动摇过,还有在电厂,虽然我救了你!但之前我还是贪生怕死想逃跑,没有觉悟,我惭愧。”

林少白故意把两个“虽然”说得很大声。

“照你这么说?我该给你颁个奖状?”

“那倒大可不必,我还是有罪的,最大的罪就是当过旧警察,但我现在已经知道新政府的好了!!以后必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只求领导念在我护驾有功的份上,放我一条狗命。”

这一套林少白估计也想了几天了,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

“四年前福州路的事,再帮我们回忆回忆?”

“什么福州路?”林少白开始装傻。

“四年前,福州路31号洋楼,爆炸案,十多名死亡人员,你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林少白还想狡辩,路正阳把档案往桌上一拍。

“你,和你的搭档徐巍负责处理这件案子,上面还有你的签名,但对于爆炸和死伤人数却只字不提,最后以自焚结案。”

“哎呀那是叶士武逼着我我们签的,他当时是调查组长,不签我小命都保不住。要不我怎么会那么恨他呢?路同志你可以给我作证,他跟我的过节可不是一两天,要不电厂他咋想要炸死我呢对吧?他对我恨之入骨,凡是黑锅都让我背,脏水都泼我身上,这就是其中一件而已。”

“你没经手,当时怎么会在现场?”

“我没有啊!你也知道警察的样子都长得差不多,我又是大众脸,您一定是记浑了!”

“我记浑了?”

“对啊!场面这么混乱一下子记错了也是有的嘛!我在警察局这么多年我还会认错同事呢!”

“场面混乱……有意思,你没在现场,但知道场面混乱,而且,你没去,怎么知道我也在?”

林少白一愣,这才品出来,路正阳是在诈他!

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

“看来你是不打算跟我们如实交代了,既然你喜欢这,就在这一直呆着吧。”

路正阳盯着林少白的眼睛,而林少白也第一次露出他伪装下的情绪,收起胆怯,迎上了目光。

他在用眼神告诉路正阳,我不会给你抓到把柄的,就算你把我关在这一辈子也没用。

虎子把路正阳带到门口,路正阳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今天有人来警察局保释你。”

林少白一愣:“是谁?不应该啊,他们都上船了……”

“不是你的家人,是个女同志,姓金,说是你的朋友。”路正阳想了想:“还有,你的两位母亲都没有离开上海,如今已经回家,你的朋友徐巍,我们也查过登船记录,他和他的妻子也没有走。”

“你说什么?!他们没走?”林少白的心一下沉到谷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跟这些事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们自会判断。”路正阳沉思片刻,又折回来对林少白说到:“我们共产党是有纪律的,不会屈打成招,更不会连坐,这你可以放心。”

林少白这才缓了缓心神:“希望路处长说到做到。”

“我也希望你能再好好回忆下,想好了我们再交流。”

“我能见一见我朋友吗?”

“暂时不能。”

林少白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被带了出去,虎子义愤填膺:“这个林少白!简直就是旧社会的渣滓!我看不给他上点手段他是不会招的!”

“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是新时代的警察!不是军统!屈打成招,跟毛森他们有什么区别?”路正阳正色道:“办案要讲证据,合法合规,虎子,我们不是土匪,要对得起身上这套警服。”

虎子委屈巴巴的闭上了嘴。

“那个金小姐的身份查的如何了?”

“她叫金妍,是金卯昌的独女。”

金卯昌,这个名字路正阳在进上海前就听过了,上海巨富,企业家,手下有金氏棉纺厂等民族工业,时局混乱,却依然混的风生水起,从生意头脑到手段,都不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可他的女儿为什么又会跟林少白扯上关系呢?

“她现在人还在警局等消息。”虎子补充。

“走,我去会会她。”

路正阳大步流星来到警察局,果不其然看见接待室有个一个女孩,二十四五上下的年纪,身材纤瘦,和想象中的富家女子不一样,她只穿了一件简单的棉质衬衫,干干净净,一头长发,也被简单的扎在了脑后,看上去十分干练。

虎子介绍路正阳是负责林少白案子的领导,金妍开门见山道:“我什么时候能保释林少白?”

“金小姐应该已经知道军管时期的规定了,就算是金家申请保释也不行。”

“那我就申请探视。”

路正阳刚想拒绝,金妍就从包里拿出了解放军的《约法八章》宣传单。

“这份材料是你们的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亲自颁发的,第五条明确写道,除怙恶不悛的战争罪犯和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所有国民党政府大小官员,凡不持枪抵抗,不阴谋破坏者,一律不加俘虏,不加逮捕。这份文件是作数的吧? ”

“当然。”

“林少白既不是战争罪犯,也不是反革命,却遭到了你们的逮捕和关押。按照国际惯例,无犯罪证据的嫌疑人临时羁押不应超过24小时,如果你们不放人,我是不会罢休的,登报,找媒体,我要要让全国人民知道,这份东西就是废纸!”

“林少白牵扯的案件很特殊,我们对他的关押、审讯都合理合法,与《约法八章》并不冲突。”

“那你告诉我,他到底犯了什么案子,有多特殊?”金妍不依不饶。

“他涉什么案,能是你一个富家小姐等懂的吗?要是每件案子都要跟所有人解释,那案子还办不办了?”虎子急了,反驳道。

“解释不了,就放人!”

路正阳连忙拉住虎子,这时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人,看到金妍,激动的大喊。

“金医生?!你怎么在这?”

一个一拐一拐的人走进来,是人事科的老郭,跟虎子和路正阳一样,是解放、军,因为解放上海的时候受了伤,这才转到了公安局从事人事的工作。

“金医生,幸亏有你,我这条腿才保住了。一直想当面谢谢你来着。”老郭激动的握住金妍的手。

“你就是金医生?”轮到虎子惊讶。

上海解放的时候,在中国红十字会的带领下,许多民族企业都成立了临时避难所救助伤者和难民,其中在金氏棉纱厂的临时避难所最为人所知,大家都知道那里不但发放食物,还有一个妙手仁心的医生,无论是解放军还是受伤的百姓她都救,而老郭当时为了掩护难民,被流弹击中了腿,正是金医生及时进行了手术,才免于被截肢的命运,这段经历总是挂在老郭嘴边,整个公安局的人都知道金医生在他心里堪比华佗再世,但路正阳也没想到,他说的竟然会是金卯昌的女儿。

老郭说到这,才反应过来路正阳也在,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朝金妍点了点头。

“金医生,我们攻城的时候都会拼死保护老百姓,何况是现在解放了,更加不会无缘无故栽赃陷害,路科长是我们的领导,他办的案子一定是公平公正的,请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

老郭的一番话,也确实让金妍的态度略有转变。

“我只是想见见他。”金妍眼底闪过一丝柔软。

“你放心,只要他不涉及重大案情,我们不会为难他的。”路正阳说。

“希望你说到做到。”

看着金妍离开公安局,路正阳对虎子说:“收拾一下,跟我去一趟林少白家。”

夜幕深沉,林少白坐在牢里,想起自己的家人和徐巍一家都没走成,顿时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这么多年,他在叶士武手底下,也见识过不少屈打成招的例子,动他林少白一个人不要紧,可谁能保证共产党不拿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开刀?谁能保证路正阳对他的承诺,不是缓兵之计呢?

林少白闭上眼睛,回到了四年前,一切的起源,都来自于那个百无聊赖的下午,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电话是徐巍接的,有人报警福州路发生了车祸,车上还有人携带了枪支弹药。林少白以为遇到了大案,徐巍却认为没多大事,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林少白没听老友的话,执意一同前往,如果不是这样,他不可能遇到路正阳,更不可能差点命丧当场。

两人来到了福州路,街面却一切如常,根本没有什么车祸,林少白正觉疑惑,突然一声巨响,两辆车就在主路口撞个正着。

车祸还没发生,就有人提前报了警,这也太奇怪了吧?

林少白和徐巍赶紧扒开围观的路人冲上去,只见开车的就是虎子,而坐在后面的就是路正阳。

当时的林少白不知道路正阳是什么人,却瞥见了他腰上别着的枪,林少白吓了一跳,掏出警棍让他们下车检查。

本来是照章办事,可没想到路正阳指着对方的车大吼了一声:“糟糕!中计了!”

林少白这才反应过来,另一辆车上已经空无一人,原本开车的司机不知所终,只留下一台车挡住了十字路口。

可路正阳却突然暴跳如雷,冲下车就朝人群里跑,徐巍却翻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

“想去哪?!”

“放开!”

两人正在拉扯,一阵激烈的枪响却从不远处传来。

“死人啦!死人啦!”也不知道谁先大叫起来,福州路上的行人顿时乱成一锅粥,场面完全失控。

撞车案肯定没有枪击案严重,林少白只好暂时放弃逮捕,抓起警棍朝枪响处跑去,声音的源头来自福州路上的一所洋房,可林少白还没赶到,突然“轰隆”一声!

洋房爆炸了!!

巨大的冲击把林少白震倒在地上,他好不容易爬起来,抹了一把眼睛上的灰,迷迷糊糊看到几个人从洋房里冲了出来。

其中一个男人,一米八上下,一手提着一个保险箱,另一手扶着一个女人,女人明显受了重伤,鲜血染红了整件旗袍,顺着大腿往下流,看样子是活不成了。而在他们后面,还跟着几个特务,围成一圈,保护着中间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虽然穿着西装,却还是能看出来是日本人。

这些人匆匆跳上车,根本没注意到后面的林少白,林少白眼看车已经追不上了,只好转身进了洋房。

洋房里遍地狼藉,墙面焦黑,玻璃也几乎全部震碎,一看就是爆炸的功劳,林少白走进正厅,看到满地的尸体,还有一些散落的照片。

林少白捡起来几张,上面拍了同一个实验室,墙上挂着日本旗,一些带着口罩的医生正在给躺在手术台上的中国人注射着什么,林少白心里一沉,日军的人体实验他也略有听闻,可这些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

林少白接着往里走,只见一男一女躺在地上,除了爆炸的痕迹,两人身上还有不少刀伤,应该是在爆炸前遭遇了袭击,当时已经活不了了。这两个人在死前牢牢拉着对方的手,似乎是做好了共赴黄泉的准备,林少白有些动容,低头查看,才发现在他们身侧不远处,有一把闪着寒光的蝴蝶刀。

林少白蹲下身,刚捡起刀,就被从背后狠狠踹了一脚!

偷袭他的是路正阳!

“怎么是你?”林少白忍着疼问道。

“小仓在哪?!”路正阳红了眼,一招一式让林少白无法招架。

“什么小仓?!”

“日本派你来的,还是重庆派你来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说,就去死吧!”

路正阳一把夺过林少白手里的刀,刀尖逼近他的喉咙,眼看就活不成了,林少白索性两眼一闭,准备受死,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响起军车的警报声,大量日本宪兵赶到,子弹从破碎的玻璃窗外射进来。

路正阳躲避着子弹,只好松开了林少白,日本宪兵冲进来的时候,路正阳已经跑了。

看到林少白的警官证,日本宪兵也没怎么为难他,被释放后的林少白第一时间就跑回了警察局,将所有案发细节报告了叶士武,可他也没想到,几天之后叶士武竟然以“自焚”结案,所有他上报的内容在档案里根本没提到,为了平息舆论,叶士武还从牢里捞出两个死刑犯充当凶手,草草行刑了事。

林少白去找叶士武理论,却只换来了一个大嘴巴子。

“你他妈的当你自己是谁?要是你和你家人还想活命,不该管的事就不要管!”

叶士武那一巴掌,也彻底打醒了林少白,是啊,他不过就是个连自己命运都掌握不了的小警察,这种时局,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拿什么来保护别人?

在权利和乱世下,本就没有公道可言。

谁知道共产党得了江山,会不会比他叶士武更黑?

林少白正想着,牢门被路正阳推开。

“还没睡?”

林少白立刻装出那副啥都不在乎的嘴脸:“我这正跟蚊子聊得热火朝天呢。”

“我下午去你家了。”

“你说什么?!”林少白一下跳起来:“说好的跟她们没关系!我两个妈妈要是少了一条毫毛,我都不会放过你!”

“她们给你收拾了一些衣服和被褥,”路正阳没理会他,在地上放了一大包东西:“她们很担心你,本来还要给你带吃的,但我说你在这不愁吃喝。”

林少白一愣,目光垂下来,良久:“她们还好吗?”

“她们很好,这是她们给我的,共产党有纪律,不收这些东西,但我如果不收,她们俩估计会更担心,所以我告诉她们,所有东西我都会转交给你。。”

路正阳塞过来一个布包,林少白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银元,突然有些动容。

“徐巍呢?”

“他失踪了。”

林少白一愣:“失踪了?”

“林少白,你想清楚,帮我们,也是帮你自己,搞不好也能帮上徐巍,误会解开了,你早点放出去,或许就能早点找到他。”

“……我说。”

路正阳打开笔记本,林少白深吸一口气,将四年前的福州路爆炸案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路正阳一直下笔如飞,却不曾抬头,直到林少白说完了,他才缓缓问道:“你说整件案子最终以自焚结案,所有证物全部销毁,但据我所知,当时还有其他警局的人参与了专案组调查,他们在一年的时间里,不是被革职就是人间蒸发,只有叶士武、你和徐巍没受牵连,这是为什么?”

“你什么意思?”

“日本人不会杀自己人,叶士武是军统的部下,他们都有活着的理由,可你跟徐巍,为什么也没事?”

这才是路正阳心底的问题,林少白的讲述和自己在现场的经历大差不差,但这不是他想听的。

在得知共产党已在赶来的情况下,仍能杀死文添夫妇,光天化日之下绑走小仓,这是一起需要严密部署、多人执行的行动,为了计划成功,主谋必然在整个案件实施的过程中安插了其他暗针,想要抓住主谋,就要先把这些暗针一根根揪出来。

“你怀疑我们也是军统的人?”林少白被气笑了:“我就知道,我说了真相你也不会信!你太高估我和徐巍了,像我们这种底层警察,平常就是端茶递水和当枪使,根本掌握不了什么机密,他们为什么要在乎我们的死活?”

“你所谓的真相,真的是全部,还是有所保留呢?不着急,再想想,想通了我们再聊。”

“我知道的我全说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路正阳没理会林少白的抱怨,转身离开监狱。

南京路上,到处挂着“欢迎解放军进入上海”的标语,在时髦的先施公司斜对面有家钟表维修店,原本的老板在淞沪会战的时候就逃到香港去了,后来店面被转手了两次,落到一个自称安徽来沪的老师傅手里,此刻他正穿带着放大镜,小心翼翼地给手表套上最后一块齿轮。

“学着点,好东西也要常保养,否则也会成为一堆废铁。”师傅上完链,将表交给旁边的徒弟。

“是。”

“伯劳那边怎么样了?”

“都是生意上的往来,和往常一样。”

“继续监听,一定要找出他的底牌所在。”

刘秘书摘了放大镜,对徒弟小四说到。

“你看一下店,我出去一趟。”

刘秘书换了件粗呢外套,脸上挂上特有的憨实,朝门外走去。

他在南京东路买了点水果,又打了一辆黄包车到北护塘路,穿过中美火油公司,又换了辆车,在海鲜社码头下了车,闪身进入交易海鲜的鱼贩子和渔船,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灰色长袍,短身布挂,与一般市井泥流别无二致,第三次换车,朝远处驶去。

刘秘书这条路线,看似漫无章法,却是刻意规划为之,毛森离开上海的时候,不但把他留了下来,还留给他不少安插在群众之间潜伏的特务供其差遣,这条路线的每一个转驳口都是精心选出的,或熙攘闹市,或地形复杂,并且都有他安插的人给他把风望哨,若是发觉异常,则能迅速掩护,躲避跟踪,安全撤离刘秘书。

黄包车带着刘秘书来到英商蓝烟囱码头,四周无人,唯独一条机动渔船停在岸边,船夫是自己人,此时正在甲板上做饭,刘秘书跳上船,不耐烦的抖了抖衣袖。

“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张扬,驶到岛上再生火,快开船吧。”

“不着急,先喝口鱼汤。”

刘秘书一愣,船夫转过身来,正是他日防夜防的郑兰亭!

刘秘书刚想往外撤,船尾却也走上来了一个人,穿着西服套装,脚蹬尖头皮鞋,梳着油头,一手把玩着蝴蝶刀,一手拽着五花大绑的船夫。

“何必走的这么急,江风吹得舒服,正好叙叙旧。”郑兰亭成了一碗汤,递向刘秘书:“趁热,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刘秘书盯着郑兰亭,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接,可下一秒,西装男就接过汤直接灌进船夫嘴里,船夫被烫得发出一声声惨叫,刘秘书顿时脸色发白。

“伯劳,你到底想干什么?”

郑兰亭从兜里掏出一个窃听器。

“四年前你们借着修电话装的东西,如今该完璧归赵了。”

刘秘书自知理亏,一时间说不出话。

“外商码头果然名不虚传,能钓到大鱼,可这越大的鱼,就越自以为聪明,捕到了猎物,殊不知咬了耳,上了钓。”

“算我栽在你手里了,随你处置。”刘秘书一咬牙。

“自己人,说这话就见外了。”

郑兰亭微微一笑,示意西装男放开船夫,递上来一盒茶叶。

“仙霞化龙,局座老家的好茶,帮我带给他,就说……我祝局座在舟山逢云化龙!”

郑兰亭站起来,朝船尾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头来对刘秘书说到:“对了,还有一份大礼,过几天毛老板会在报纸上看到的。”

刘秘书面色铁青,却只能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看着刘秘书的船驶远,几个人从四面八方钻出来,聚集在郑兰亭身边,包括肖云,他们都是郑兰亭的学生们,也同时是他的手下。

“就这样放他走?”

西装男露出一个不爽的表情,他正是“鹰隼”,真名王立羣,是郑兰亭的杀手锏之一。

“就算除掉他,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毛森一天找不到我的王牌,一天都不会罢休的。”郑兰亭无所谓的笑笑:“还不如敲山震虎,从此也叫他收敛收敛。”

“是,老师。”

“老师,我们真的要劫金库吗?”肖云压低声音。

“既然我们选择留下来,就得有人有钱,最关键的,恐怕还是得有钱,有了钱自然会有人。所以这步棋无论如何都得走。”

“可我调查过,金胜银行的大门都是防爆特种钢,能抵御75毫米山炮的炮击,很难打开。”

“放心,鹰隼已经找到开锁的人了,如果他都打不开,全上海就没人打开了。”

“可……”鹰隼却面露难色:“我们已经找同样的锁模拟过,最快也要20分钟才能打开,还不包括行动中有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

“20分钟?!”肖云听了直摇头:“不行,远远不够,金胜银行离驻军只隔了五公里,三条街的路程,他们最多不用15分钟就能到,太冒险了!”

“你们只管按计划行动,其他的,我自有办法。”郑兰亭朝几个学生摆了摆手,自顾自朝远处走去。

送报员的单车刚在董家渡民立小学门口停稳,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到。

“给我吧。”

送报员有点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文弱的中年人。

“我是这学校的老师,顺路带上去,就不麻烦您跑一趟了。”

郑兰亭笑着说。

他拿着报纸,上了二楼,推门走进校长办公室,正看到黄老师和沈校长闲聊。

“校长,今天的报纸我给您取来了。”

黄老师翻了翻眼睛,虽说这郑老师才入职没两个月,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但黄老师总觉得他身上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我看看!这时候啊看报是很重要的,关键是风向,”沈校长赶紧接过报纸:“有什么是跟咱们教育相关的吗?”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些小学组织去慰问了解放军,”郑兰亭说:“但现在都要期末考试了,咱们学校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谁说的?正因为他们都去了,咱们更不能落后!”沈校长正了正脸色:“郑老师,光埋头搞教学可不行,你的政治觉悟还是差了点!”

“我只是觉得,大家这么千篇一律地去慰问,人家解放军也要烦的。”

郑兰亭表情透着七分认真三分蠢,一切都恰到好处,这是他最擅长的伪装,果不其然,沈校长被他的以退为进煽动起来。

“那就弄点新花样!每个孩子都做个手工礼物送给解放军同志,再弄点鞭炮,横幅什么都来一点,还有你,把学校的照相机带上!照得好一点,你可是美术老师!”

“我这照相技术,可远远不及记者专业的要好,要不我再去联系一些报社的记者,争取给我们学校也上上报?”

“那最好了!”沈校长满意的点头。

直到郑兰亭退了出去,黄老师才撇了撇嘴:“这个郑老师,刚才还说不去,拍起马屁来一等一。”

沈校长的命令没人敢含糊,慰问日期很快就定在了三天后。郑兰亭提议最好不要提前支会营区,由于近期前往慰问的学校很多,怕解放军体恤师生辛苦而拒绝,沈校长深以为然,到了军营门口,才开始敲锣打鼓打横幅。

学生们又是唱歌又是送礼,沈校长胸前别着大红花,嘴巴笑的都快咧到耳根了,简直比自己解放了上海还开心,根本没注意到连长和战士们的尴尬。

这还没完,演到一半的时候,从外面又涌进来一批记者,不由分说上来就一顿乱拍,沈校长连忙拉着几个长官合影,礼花齐鸣,炮仗齐放,混乱的噪音,顺利将不远处的爆炸声盖了过去。

路正阳带着虎子等人赶到金胜银行的时候,金库已经被洗劫一空了,根据初步调查,是有敌特分子冒充解放军,伪造了军管会的通行证,以接管的名义进的金库,随即发起突袭,屠杀金库里的警卫17人,打开金库,劫走金条后不知所终。此案案情重大,行为猖狂,下手更是惨绝人寰,中央高度重视,必须一周内破案!

路正阳带上手套,默默检查这金库大门,没有暴力破坏痕迹,甚至没有指纹,说明这个人,要么有钥匙,要么,就是精通于开锁之人。

很快,路正阳在锁孔附近,发现一只耳朵的纹路。

听音开锁,是一种古老又专业的技巧,第一需要听觉十分敏感,能听到保险柜里面轻微的声音,第二则需要反复练习,才能从声音识别出弹簧极阔的前进后退。

这个开锁的,不是一般人。

路正阳让虎子用粉末把耳纹拓下来,在锁匠、惯偷和熟悉金库的工作人员里比对,又让老徐带人到淮海路,曹家渡和十六铺等地的黑市重点摸排,看看有没有人兑换金条。

而他自己,则决定亲自去一趟董家渡民立小学。

金胜金库和解放军的驻军距离并不远,而军管会在接到报警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们,理论上驻军会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可偏偏案发当天,他们用了整整二十多分钟才到,就是因为董家渡民立小学突然来军营慰问,还找了不少报社记者,将入口里外堵得水泄不通,这才耽误了驻军的支援。

这是巧合吗?

路正阳边想边走进小学,正巧看到郑兰亭穿着工装在画海报,海报画的栩栩如生,不免让路正阳侧目。

郑兰亭也察觉到了路正阳,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画得不好,见笑了。”

“不,画得很好。”路正阳掏出一张记者证:“我有事想找一下沈校长,能带我过去吗?”

“当然。”

沈校长一听是报社的记者,顿时喜上眉梢,拉着路正阳,从学生们发自内心对解放军的深厚感情,到精心筹备慰问大小事宜,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了,谁的感情都不及他沈校长的深,谁的付出都不如他沈校长鞠躬尽瘁。

“那这场慰问是谁提出的?”

“当然是我提出的!”

沈校长斩钉截铁。

“那为什么会想到下午四点半这个时间去慰问呢?”

“嗯……”沈校长一时卡壳:“郑老师,刚好你也在,为什么我们要选这个点去慰问?”

“校长你忘了?我担心耽误上课,你就说干脆选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正好是一节体育课,体育课嘛,占了就占了,慰问结束大家直接放学,也不耽误正常学习。”郑兰亭的回答滴水不漏。

“对对对,就是这样!教书育人嘛,就爱操心,这点你们在新闻稿上也可以强调一下。”沈校长满意的点点头。

路正阳没找到什么突破点,起身告辞,郑兰亭一只把他送出校门,恭敬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郑兰亭的笑容逐渐凝固。

路正阳的脸,郑兰亭这四年来,没有一刻忘记过!那天的爆炸,如果不是他们这些共匪,自己真正的妻儿,又怎么会死!

路正阳刚回到警局,就看到虎子朝他迎面跑来。

“让你抓的人抓到了吗?”路正阳问。

“抓是抓到了,但他们的耳纹都对不上,案子还是没突破。”

“那就再去抓!”路正阳刚想走,虎子又叫住他,欲言又止。

“路队长,那个林少白……”

“林少白怎么了?他想明白要招供了?”

“不是,他说,他能帮你破案。”

路正阳一愣。

数分钟后,林少白被带到了审讯室。

“谁告诉你金库被盗了?”路正阳开门见山。

林少白把脚一翘,露出一个趾高气扬的表情:“我是神仙呗,能掐会算~”

“浪费时间,押回去。”

“哎!就让我得瑟一下不行吗?”林少白赶紧收起脚:“我说就是了。”

“我平常在牢里,营养太好,营养一好吧,脑子就好,脑子好了,善于思考……”

“说重点!”

“今天你们抓回来三个人,第一个,光头李,上海有名的大盗,只做大案。43年新新百货保险柜盗窃案、46年黄公馆失窃案的要犯,去年收买提篮桥的看守成功越狱,自此不知所踪。第二个,马面仙,本名马千里,青帮学字辈,幼年被拐,毁容乞讨,随江湖中人学习盗窃,开锁技术一流,后拜入青帮门下,专偷高楼富商,被剁掉三根手指。我没说错吧?”

路正阳没想到林少白对这些犯人这么了解。

“继续。”

“第三个,小金子,他就是个毛贼,没什么真本事,最多扒个荷包之类的,不过他跟我倒是挺熟的,一见着我就大喊冤枉,说北四川路的事跟他没关系。光头李、马面仙、小金子,不是大盗就是惯匪,加上北四川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路上唯一的银行,金胜银行被盗了!”林少白胸有成竹。

“有点分析能力。”

“这可不是分析能力,也不看看我林少白是什么人,上海百事通!给你个建议,想从黑市捞线索,捞不着的,金条都带着银行的戳,没有黑市敢收,这是其一,其二,你们想找的人,也早就躲起来了,根本不会在黑市上瞎转悠。”

“你已经知道是谁了?”路正阳问。

“告诉你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第一,放我出去,这样我才能帮你找到人。”

虎子刚要发作,路正阳拦住他。

“放你是不可能的,但你可以跟我一起行动。”

林少白眼睛一转,点头同意,随即挑衅地看着虎子。

“狗子,听到你领导的话没,给我开开,带着它我可破不了案。”

虎子一听差点没气炸,路正阳拦住他。

“第二呢?”

“第二就是我帮你破案,四年前的事拜托你早点查清楚,还我清白,别老再缠着我了。”

“前提要你是清白的,”路正阳盯着林少白:“第三呢?”

“这第三嘛,我吃不惯牢饭,烦请路处长载我去吃一顿好的!”

“把他拷回去。”路正阳转头就走。

“喂!你等会啊!这么小气这么当处长!!”林少白叫起来:“我也不是白吃你的!鬼手罗三就爱吃黄老板家的早点,我是要带你去找他!”

天才蒙蒙亮,黄老板就开摊了,林少白也不含糊,点了一大桌,自顾自大快朵颐起来,边吃边看着隔壁只要了碗馄饨的路正阳。

“我说,你一个当官的,有必要对自己这么抠么,早上吃这点不饱的,”林少白吞掉最后一口饼:“既然来了就应该尝尝,大饼,油条,粢米饭,豆浆,这四样凑起来,就是名震江湖的‘四大金刚’,那叫一个绝!”

“到底是鬼手罗三爱吃这口四大金刚,还是你爱吃?”

“路同志!做警察脑子要灵活!我只说鬼手罗三爱吃四大金刚,可没说他就会杵在这等你来捉。”林少白一抹嘴:“当初在电厂的时候,你不是还问过我怎么逃出来的么,要说还跟鬼手罗三有关,这小子是我见过盗匪里面,开锁技术最好的,我虽然也抓过他两次,可每次他都能全身而退,他身后是有大人物罩着的,至于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后来我看开了,干脆不抓他,卖个人情,还能学两手开锁的绝技。”

路正阳刚想再问什么,林少白眉头一紧,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后方。

“嘘!注意,右手第二桌,靠墙坐,戴帽子,罗三的同伙,瘦子。”

“你确定?”

路正阳打量着,那个人,是个瘦子,确实贼眉鼠眼。

“没错,我在罗三那看过他,你看他进门就找靠墙的位置,那是怕背后偷袭,脸朝门,是为了随时跑,賊都这样!”

“但他穿的是大头鞋,看上去像溃兵。”

“那还不简单,他偷的呗!”

路正阳怀疑地看着林少白,可就在这时,瘦子身型移动,趁旁人不注意时将手伸向对方口袋,夹出一只钱包。

“动手了!快,我们左右包抄!”

路正阳一步冲上前,将瘦子控制住。

“瘦子是吧?罗三在哪?”

“什么罗三?谁是瘦子?”小偷一脸懵。

路正阳回头,林少白已经不知所终。

继续阅读:第四章 金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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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与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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