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的指尖还残留着数据碎片擦过后颈的灼痛,北晓掌心的温度却比任何止痛药都更清晰。
他望着那道裂缝里渗出的现实月光,喉结动了动,反手将北晓的手攥得更紧些——不是慌乱的抓握,而是像攥住最后一块浮木时,指节发白却稳当的力道。
"一旦进去,可能再也无法回头。"他的声音被空间崩塌的轰鸣扯得支离破碎,却还是一字一顿地送进北晓耳中。
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更是说给那个总在午夜惊醒、害怕拖累同伴的自己听的。
风灌进领口,他摸到内袋里皱巴巴的糖纸——那是北晓在医院怪谈里塞给他的,当时她染血的手按在他手背上:"吃颗糖,甜的东西能让人记起现实的味道。"
北晓仰起脸,碎发被气浪掀得乱飞,眼底却亮得惊人。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先抿唇思考,而是直接踮脚,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冻得冰凉的耳垂。"我在旧校舍顶楼说过的。"她的声音裹着温热的呼吸,"你往刀山走,我就往火海跟。"
许言的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三个月前暴雨夜,两人被困在扭曲的教室,黑板上的规则每十分钟就会变出带血的"背叛"二字。
北晓当时把他推到身后,自己挡在写着"必须独自离开"的门前,说:"我记性好,能记住所有错误选项。"现在她的指尖正沿着他掌纹轻轻画圈,像在描摹一道刻进骨血的地图。
数据柱的崩塌声突然拔高,像千万根琴弦同时绷断。
许言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滴在手腕——是天花板剥落的数据流,正灼穿他的外套。
没时间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北晓点头的瞬间拽着她冲进裂缝。
强光来得毫无预兆。
那不是规则空间里冷白的光,也不是现实路灯昏黄的光,更像有人把太阳揉碎了塞进眼睛里。
许言本能地护着北晓转身,后背撞上某种柔软却坚韧的屏障,耳膜被高频震动刺得发疼。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又听见北晓闷在他颈窝的轻呼:"小言,我好像在往下坠......"
等再能视物时,许言的太阳穴还在突突跳。
入目是一片灰白,像被水洗过千百遍的旧画布,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天地边界,连呼吸都带着股陈灰的味道。
北晓的发梢沾着星点白光,正攥着他的袖口左右张望,发顶翘起的呆毛在虚无里格外鲜活——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小时候被老师叫起来背课文也会这样。
"系统......"许言低头,指尖下意识去摸手腕内侧的系统投影位置。
那里本该浮着淡蓝的能力条,此刻却只剩一片空白。
他瞳孔微缩,又试了试调用"精析"技能,意识里像撞进了棉花堆,连平时熟悉的系统提示音都哑了。
只有"解析力"三个字还亮着,数值跳动在100%的位置,像黑夜里唯一的灯。
"这里是规则之外的地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虚无里荡起涟漪,"也是我们真正的起点。"
北晓凑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腕——那里确实没有系统的微光了。
她垂眼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在控制中心时掐出的红痕:"如果连规则都用不了......"她抬头时眼底浮起薄雾,"我们要怎么找回真正的世界?"
许言望着她睫毛上未干的水光,突然想起第0号意识体消失前说的话。
当时他们被困在枢纽空间的核心,那个声音像浸在水里的古钟:"真正的规则,不在系统里,在你自己的意识深处。"他闭了闭眼,记忆潮水般涌来——游乐园售票亭吐出的黄纸边缘还沾着锈味,医院走廊里医护人偶的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吱呀声,林辰心口那团在数据噪点里挣扎的火焰......还有北晓每次在他犹豫时,悄悄勾住他小拇指的温度。
"试试用记忆。"他轻声说,握住北晓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是系统给的规则,是我们自己经历过的真实。"
虚无开始动摇。
先是许言脚边泛起一点暖黄,像有人划亮了一根火柴——那是他家楼下早餐铺的灯,妈妈总在凌晨五点掀开蒸笼,白汽里露出她沾着面粉的笑脸。
接着北晓发梢的白光染上淡粉,是她最爱的樱花,去年春天他们逃课去看,她站在树下仰头笑,花瓣落进她的马尾辫。
灰白被撕开无数道小口,颜色争先恐后涌进来:斑马线的白,公交站的蓝,老书店褪色的红招牌......地面开始有了质感,先是粗粝的水泥,接着是他熟悉的、小区楼下那道裂了缝的台阶。
"你......在创造现实?"北晓的声音带着颤音。
她望着眼前逐渐清晰的街景——路口的报刊亭、永远停着三轮的修车摊、他们常去的那家放着老情歌的奶茶店,玻璃上还贴着"第二杯半价"的旧贴纸。
许言望着奶茶店门口那排歪歪扭扭的自行车,突然笑了。
他摸出内袋里的糖纸,轻轻贴在北晓手背上:"这不是创造。"他的拇指蹭过她手背上的红痕,"是唤醒。
我们从来没真正离开过,只是被规则蒙住了眼睛。"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许言猛地抬头,只见刚成形的天空裂开一道黑缝,像有人用指甲在镜面划了道痕。
杂音从裂缝里涌出来,像老式收音机没调对频率:"警告......认知溢出......重启程序......"
北晓攥紧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肌肉里。
许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裂缝深处伸出一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血管像青黑色的蛛网爬满手背。
那只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动,像是在试探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许言感觉有热流从脚底窜到头顶。
他望着那只手,想起第一次进入游乐园时,售票亭窗口里那只同样苍白的手,递出写满规则的黄纸;想起医院怪谈里,停尸房抽屉被拉开时,露出的那截苍白手腕;想起枢纽空间崩塌前,林辰按在心口的手,那里跳动着的、像星火般的希望。
他松开北晓的手,却又在她要跟上来时按住她肩膀。"这次换我先走。"他转身时风衣扬起,露出内袋里鼓鼓囊囊的糖纸和草稿纸——那是他们走过的每一步,是规则困不住的、最鲜活的证据。
苍白的手还在缓缓往下探,指尖几乎要触到地面。
许言望着它,突然笑了。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像是要接住什么。
"来吧。"他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久别重逢的冷静,"这次,我要亲手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