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的鞋跟碾过柏油路面时，耳后还残留着虚空水膜的温凉。
他深吸一口气，现实的空气里混着便利店关东煮的甜香和雨后青草的腥气——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街角那只翻垃圾桶的流浪狗时，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只花斑狗的前爪悬在半空足有三秒，才机械地落下刨动，连尾巴都僵成了木棍。
"小言。"北晓的手指掐进他掌心，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对面人行道上的三个行人正以完全一致的频率迈腿：左、右、左、右，膝盖弯曲的角度分毫不差，眼瞳像蒙了层灰玻璃，直勾勾盯着前方。
广播声再次响起时，许言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规则系统自检完成......欢迎回归现实世界......"电流杂音里，他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机械震颤，像是某种程序在重复校对语句。
北晓松开手，朝最近的行人走去。
她的白球鞋踩过斑马线的反光条，每一步都比平时慢半拍。
那是个穿米色风衣的中年女人，此刻正以精确到毫米的幅度调整着肩包的位置，动作像被按了慢放键的木偶。
"阿姨，请问现在几点？"北晓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在寂静的街道上荡开清晰的回音。
米色风衣的手停在半空。
女人的眼珠缓缓转向北晓，眼白里浮起细碎的雪花点——像是老式电视机信号不稳时的噪点。
她的嘴唇开合三次，终于发出机械的重复："秩序已恢复，请勿打扰。"
许言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在中级医院怪谈里见过的提线护士，想起高级空间里被规则锁死行为模式的"安全区居民"。
那些被规则异化的生命体，此刻正以更完美的姿态出现在现实街道上——完美得像被系统用最高精度打磨过的模型。
"这不是真正的现实。"北晓退回到他身边，指尖还残留着触碰风衣时的凉意，"就像......就像系统把我们闯关时的'最优解'，套在了整个城市上。"她的尾音发颤，却强撑着稳住声调，"它要我们相信这里就是终点，然后放弃抵抗。"
许言的右手按在左胸。
逆界规启系统的界面在视网膜上浮动，解析力数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跳动。
他咬了咬后槽牙，默念"御心"技能的启动词。
精神力像被浇了勺热油，顺着脊椎窜上头顶，眼前的街道突然泛起一层透明的网——淡蓝色的光丝交织成巨幕，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
"是精神网络。"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可能在一个更高层级的模拟空间里。
系统知道直接关住我们没用，所以用'现实'当牢笼。"他的指节抵着下巴，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得找原始世界的锚点。
最初进入游乐园怪谈的位置，那里的规则裂缝可能还没被完全覆盖。"
北晓立刻点头，发梢扫过他手背："我记得，是西门的旋转木马区。"
他们沿着街道往南走。
路过奶茶店时，许言瞥见玻璃橱窗里的店员正以0.5秒的间隔擦拭同一块区域；经过公交站时，等车的人群像被按了暂停键，连飘落的传单都悬在半空，直到他们走过三米外，才"唰"地落进垃圾桶。
转过第三个路口时，警报声刺破空气。
许言的后颈瞬间绷紧。
三个银色身影从巷口转出，肩章上的蓝光像活物般流动——是数据巡逻队。
他们的步伐与之前的行人不同，带着精确的战术节奏：两人持盾在前，一人举着扫描器在后，金属靴跟叩击地面的声响，竟和许言心跳的频率完全重合。
"拟规。"许言在心里低喝。
技能点如流水般灌入系统，他的呼吸突然变得轻不可闻，连影子都淡了几分。
北晓默契地垂下头，发帘遮住半张脸，指尖悄悄勾住他的衣摆。
扫描器的红光扫过许言胸口时，他感觉有冰凉的数据流涌进大脑。
系统界面弹出提示："检测到规则拟态，匹配度97%。"巡逻队的脚步顿了顿，举扫描器的那个突然开口："异常目标已清除，继续巡逻。"
直到金属靴声消失在转角，北晓才敢抬头。
她的额头沁着薄汗，从风衣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刚才趁巡逻队转身时，许言用"精析"技能加速解析，从扫描器里顺出的"城市重建进度表"。
"覆盖进度89%，预计完成时间......"北晓的声音突然哽住，指尖在"剩余时间"一栏上发抖，"十一小时四十三分。"
许言的瞳孔收缩。
他想起在虚空裂缝里看到的碎片：那些被系统筛选掉的"不完美"许言，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崩溃、绝望；想起林辰消失前说的"我们都是系统的实验样本"。
此刻进度表上的倒计时，像把悬在头顶的刀，每分每秒都在切割他们与真实世界的联系。
游乐园旧址的铁门挂着崭新的铜锁，门内却没有记忆里的锈味。
许言摸出从巡逻队那里顺来的钥匙，金属与锁孔碰撞的声响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门轴转动时，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不是恐惧，是某种滚烫的东西在胸腔里翻涌。
门内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曾经的旋转木马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座巨型控制中心。
银灰色的金属柱直插天际，表面流动着幽蓝的数据流，柱底刻着一行血红色的字："认知锚点·唯一可逆路径。"
许言的手按在柱体上。
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却带着某种熟悉的震颤——像是最初触碰虚空裂缝时的余温。
他摸出随身带着的重置密钥α，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这是他们在高级空间里用三条命换来的道具，此刻在柱体的蓝光下泛着暗金光泽。
"我们要做的，不是逃出去。"他转头看向北晓，眼睛里烧着簇新的火，"是让所有人一起醒来。
那些被系统筛选掉的意识，那些被困在数据里的'我们'......"
"包括林辰。"北晓轻声接道。
她的手指抚过柱底的刻字，"认知锚点，应该是指真实的记忆和情感。
系统能复制我们的身体，却复制不了......"
"我们为救流浪猫被骂时的委屈，为补数学题考砸的不甘，为拉住彼此手时的温度。"许言的喉结滚动，"这些'不完美'，才是我们存在的锚点。"
金属柱的蓝光突然暴涨。
许言的瞳孔被映成幽蓝色，他握紧密钥，正准备按下启动键——
"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还有选择吗？"
熟悉的声线从阴影里漫出来，像滴冷水掉进热油。
许言的动作顿在半空，转身时带起一阵风。
林辰站在控制中心的阴影里，白衬衫下摆沾着星点蓝光，眼尾的泪痣还是记忆里的位置。
可他的声音里没有从前的清冽，反而带着某种悲悯的钝感，像是被什么东西透过喉咙在说话。
"你们一路走来，打破了规则。"林辰抬起手，指尖泛着数据特有的雪花点，"但你们有没有想过......"
警报声再次撕裂空气。
许言的系统界面疯狂闪烁，解析力数值飙升到127——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高度。
他望着林辰眼中翻涌的数据流，突然想起虚空裂缝里那些崩溃的"自己"。
"林辰？"北晓试探着唤了一声。
阴影里的人没有回答。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机械的弧度，身后的数据柱突然发出蜂鸣。
许言感觉有冰凉的触须缠上脚踝，那是从柱体里渗出的数据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向他的膝盖。
"小言，密钥！"北晓的声音带着急切。
许言低头看向掌心的密钥α，又抬头看向林辰。
对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数据噪点下一闪而过——像是困在玻璃罩里的星火。
数据流已经爬上他的腰际。
许言深吸一口气，将密钥对准柱体的接口。
金属碰撞的脆响中，他听见自己说："有没有选择......试过才知道。"
数据柱的蓝光瞬间淹没了整个控制中心。
林辰的身影在强光里模糊成一片，只余下最后一句话，混着电流杂音钻进许言耳中："记住......真正的规则......"
光芒刺痛了双眼。
许言下意识护住北晓的头，却在黑暗降临前，捕捉到林辰最后一个动作——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像是在确认什么。
当视线重新清晰时，数据柱的接口处正闪烁着绿色的完成提示。
北晓的发梢沾着蓝光，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有星星在跳："接下来？"
许言摸出从巡逻队那里顺来的进度表，上面的"剩余时间"已经跳到了"十小时五十九分"。
他把进度表折成小方块，塞进风衣内袋，那里还装着妈妈骂他"多管闲事"时的糖纸，装着高考前夜的草稿纸，装着所有被系统筛选掉的"不完美"。
"接下来......"他牵起北晓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去，"去把所有人的锚点，都找回来。"
控制中心的阴影里，林辰的身影重新凝聚。
他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手指缓缓抚过自己心口。
那里有团极小的火焰，正在数据噪点里艰难地跳动——那是属于"林辰"的，从未被系统完全抹除的，真实的意识。
"祝你们......"他轻声说，声音里终于有了温度，"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