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像一块沉重肮脏的抹布,压抑地覆盖着“鸦巢”,这座坐落在血魂宗势力边缘、混乱而破败的边境城镇。空气中混杂着腐烂垃圾的酸臭、挥之不去的霉味,以及一种更深沉、更无声的绝望。这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个修士们极少踏足、灵气稀薄污浊之地,凡人的生命在这里如同野草般廉价且短暂。
顾尘蜷缩在巷子最深处,一个堆满废弃物的阴暗角落。寒风像剃刀般刮过他身上那件满是破洞的单薄麻衣,带走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两天了,胃里空空如也,饥饿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啃噬着他的内脏,带来阵阵眩晕。
然而,比饥饿和寒冷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身体深处那股日益加剧的虚弱和一种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沉沉睡意。这不是疾病,也不是简单的疲劳。偶尔,他会陷入短暂而模糊的梦魇,血色的光影、扭曲的黑影以及野兽般的疯狂嘶吼充斥其中。
他知道这是什么。陋巷里那些苟延残喘的老家伙们,在私下里会用一种混合着恐惧与某种病态敬畏的语气,悄声提及这个征兆,“血魂印”。
这是被血魂宗“选中”的标记。
血魂宗!仅仅是想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鸦巢的所有居民,乃至整个边境地域的凡人胆寒。这是一个以残酷、诡异和强大而闻名的修仙宗门,其势力笼罩着这片贫瘠的土地。传闻中,血魂宗的修士修炼邪异的魂道功法,视凡人生命如草芥,甚至以生魂为修炼资源。他们行事乖张霸道,喜怒无常,被他们“选中”,往往意味着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这“血魂印”,便是血魂宗筛选某种“特殊祭品”或“潜力种子”的手段。一旦印记显现,就意味着你被卷入了宗门那残酷无比的选拔仪式。要么,在他们称之为“赐福”,实则九死一生的试炼之地“万魂窟”中挣扎求存,侥幸活下来,成为血魂宗最底层的外门弟子,从此踏上一条同样布满荆棘的修仙之路;要么,就像鸦巢里那些突然消失的、被邻里悄声议论为“走了运”的倒霉蛋一样,彻底消亡,魂飞魄散,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去。
顾尘抬起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瘦削的手掌,指节粗大,皮肤粗糙蜡黄。活下来?他凭什么?在这个由修士主宰、凡人如蝼蚁的修仙世界里,他一无所有。没有显赫的家世可以依靠,没有修炼的资源可以挥霍,甚至连一副强健的体魄都没有。资质?灵根?血脉?这些对鸦巢的居民来说,遥远得如同天上的星辰。血魂宗的试炼,据说对这些东西有着近乎残酷的要求。
他这样的存在,生还的希望渺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但顾尘的眼底深处,那簇名为“求生”的火焰并未熄灭。他可以怨恨这世道不公,可以唾弃这残酷的宗门,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即便是注定要死的祭品,也要在祭坛上狠狠地咬下行刑者一块肉来!
他挣扎着站起身,从贴身的破烂衣兜里掏出了他所有的财产,几枚沾满油腻和污垢的劣质黑铁币,以及一张皱巴巴的、印着城主府官方标记的低保食物配给券。鸦巢位于边境,远离那些灵气充裕之地,连维持凡人生存的物资都时常匮乏。
他攥紧了这微不足道的“财富”,佝偻着腰,像一道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陋巷更深、更黑暗的迷宫。污水在脚下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最终,他停在一个挂着破烂兽皮帘子、门口坐着一个瞎了一只眼、叼着旱烟杆的干瘦老头的低矮棚屋前。这里是鸦巢的地下交易点,一个可以换到某些官方渠道绝对禁止流通的“好东西”的地方。
“老瞎子,”顾尘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换一颗最低等的‘气血丹’。”
独眼老头浑浊的眼珠转向他,嘴角裂开,露出黄黑的牙齿,声音像是破风箱:“哟,是尘小子啊?怎么,闻到你身上的死气味儿了……嘿,是被血魂宗那帮杀千刀的给印上了?”
顾尘面无表情,将黑铁币和配给券推到老头面前的油腻木板上。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不再废话。血魂宗的事,没人敢多嘴。他从身后一个积满灰尘的瓦罐里摸索出一颗指甲盖大小、色泽灰暗、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丹丸,随手扔给顾尘。“给,劣品气血丹,吞下去能让你多吊一口气。不过小子,听老瞎子一句劝,进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万魂窟’,这点玩意儿……屁用没有。”
顾尘接过丹药,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他知道老头说的是实话,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哪怕只能在绝境中多一丝力气,多保持一分清醒,或许就能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生机。
回到自己栖身的角落,冰冷的石壁传来刺骨的寒意。他没有立刻吞下丹药,而是习惯性地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胸口处、贴身藏着的那块不起眼的黑色鹅卵石。
这块石头是他几年前在城外一处被血魂宗修士夷为平地的村庄废墟旁捡到的。它通体黝黑,表面异常光滑,握在手中时,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温润感传来,能让他焦躁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平静一丝。
自从“血魂印”的征兆出现,身体的灵气(或者说,被宗门引动的某种未知能量)开始紊乱后,他偶尔会感觉到这块石头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暖意,甚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随着他的心跳而轻微搏动。但这感觉太微弱了,他无法确定是真实存在,还是濒死前的幻觉。
他将那颗劣质气血丹举到嘴边,腥气扑鼻。就在他准备将其吞下,为自己注入最后一丝微薄的力量,去迎接那不可避免的残酷命运时,
巷口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以及某种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几个身影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们身着统一的血魂宗制式黑袍,袍角绣着狰狞欲滴的血色骷髅头,周身散发着冰冷、漠视生命的阴寒气息。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冷峭的青年,眼神锐利如刀,手里稳稳托着一面巴掌大小、边缘镶嵌着几块惨白人骨碎片的幽暗铜镜。镜面上,复杂的血色符文若隐若现。
探魂镜!血魂宗用以搜寻和定位带有“血魂印”目标的低阶法器!
顾尘的心脏骤然缩紧,呼吸几乎停滞。
那青年修士手持探魂镜,镜面射出淡红色的幽光,如同鬼火般在肮脏的巷子里缓缓扫过。周围那些原本还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流浪汉、小偷、乞丐,瞬间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四散奔逃,发出恐惧的低呼,转眼间巷子里就只剩下顾尘一人。
镜光掠过杂物堆,最终定格在蜷缩着的顾尘身上。下一刻,镜面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色光芒,清晰而耀眼。
青年修士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冷笑,抬手指向顾尘,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就是他,带走。”
身后两名黑袍弟子立刻如同鬼魅般扑上前来,动作迅捷而粗暴,根本不给顾尘任何反应或反抗的机会,直接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骨头被捏得生疼,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被架着,如同拖拽一条死狗般,踉踉跄跄地被带离了鸦巢。寒风呼啸,吹动着他单薄的衣衫,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穿过荒凉的城郊,他们来到了一座破败不堪、几乎完全坍塌的小庙前。庙宇周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阴森煞气,显然被血魂宗占据已久。
队伍停下。庙宇最深处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个身形枯槁、气息比那些弟子更加阴沉、更加强大的老者。他同样身着黑袍,但袖口处多绣了一道象征地位的银色丝线,这是一位执事。
执事浑浊如同死鱼般的眼睛落在顾尘身上,上下打量着,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送入熔炉的废料,声音沙哑刺耳,充满了对生命的极度漠视:
“新来的祭品?瘦得像根柴火,也不知道魂力够不够滋养魔土。听好了,废物。”
他开始了例行公事般的“训诫”,每一个字都冰冷刺骨。
“你马上要进入‘万魂窟’。那是宗门用来筛选‘魂力养料’和有那么丁点儿潜力的‘候选者’的地方。死亡?那是常态。对你这种来自臭水沟的货色,能活过第一天的都算奇迹。”
“试炼中,或许你能侥幸引动体内那微不足道的灵根,或者激发什么祖上传下来的、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垃圾血脉。虽然以你的出身,我对此不抱任何希望。但那是你唯一的机会,或许能让你死得稍微有点价值,不至于完全浪费宗门的资源。”
执事向前踱了一步,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仿佛是笑容的表情,眼中却只有冰冷的残酷:
“哦,对了,最重要的。失败者,不仅你自己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那点可怜的残魂之力,会被万魂窟彻底吸收,化为滋养那片魔土的精纯养料。明白吗?你的死亡,也能为宗门贡献一份力量。”
他凑近顾尘,腐朽的气息几乎喷到他脸上,声音低沉而恶毒,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所以,别死得太快,废物。你的魂力,宗门还需要。”
说完,执事仿佛失去兴趣般挥了挥手,转身走回阴影。
顾尘被两名弟子毫不留情地拖拽着,按向破庙后院地面上一个早已刻画好的传送阵。阵法由某种不知名的、散发着寒气的黑色岩石砌成,上面用鲜血般的颜料绘制了无数扭曲、邪异的符文,整个阵法都散发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不祥气息,仿佛通往九幽地狱的入口。
当法阵被注入灵力,猛然启动,刺目的血光冲天而起,将周围的一切都染成了不详的赤红色。顾尘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至极的撕扯力瞬间作用在他的灵魂和肉体上,比他经历过的任何痛苦都要强烈千万倍。
剧痛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他全部的意识。眼前只剩下一片无边的血色,然后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