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轻轻地丢下一些鱼饵,原本平静的池塘突然就炸了窝,鱼儿争先恐后的前来夺食。
原本清澈的池水,此刻也变得浑浊不堪。
“哎~”
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今的他,不正是被鱼儿争抢的鱼饵吗?
整个中州乃至整个大陆,原本就像是平静的池水。各个势力,明的暗的,就像这五颜六色的小鱼。
只不过,他这个鱼饵的背后,有人在等着大鱼上钩……
看着池塘内的乱景,世子只觉得好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便是鱼饵。
他饶有兴趣的把全部的鱼饵都丢了下去。
池塘内的乱景消失了。
可能是有了充足的食物,那些鱼儿都是不紧不慢的吞咽着,不争也不抢。
人不也是这样吗,只要能得到想要的,谁都会是大圣人,尊老爱幼,遵纪守法。
根本不会有人铤而走险,也根本不会有人整天想着怎么去争,怎么害别人。
可现在的问题是,人的贪婪让人从来都不会感到满足。
饥民想着吃饱,吃饱后又想着穿暖,穿暖之后又想着有钱。
有钱了依旧不满足,想要成为大富豪,天天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而那些原本就家财万贯,不愁吃喝的人,又觉得只有钱是不够的,必须有权力,用权力保证自己一直有钱,保证自己的家族一直兴旺,保证自己的后代也都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而那些原本就大权在握的人,只会觉得自己的权力还是太小,不能满足自己的野心。有的则是不满足于屈人之下,想要做到一人一下,万人之上。
而那些真正做到这个位置的人,又觉得自己的头上不应该还有那一个人……
谁不想做皇帝呢?
恐怕只有皇帝自己吧。
皇帝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却是让人心力憔悴。
想要的权力在自己手中,却不能随便行使,也没有所谓的自由。
天下人都向往的皇宫,更像是一座囚笼。
那纯金的龙椅,坐在上边也不是那么舒服……
鱼儿不争了,池塘又恢复了平静。
世子却有些不高兴了。
他喜欢看的,是刚才的那种乱景。只有乱起来,这小小的池塘看起来才有意思。
一片海清河晏的,实在是让他提不起兴趣来。
“我冷了。”
世子轻声说道。
侍卫赶忙对着宫女叫道:“快把衣服拿来,给殿下穿上。”
宫女拿着一堆准备好的厚衣服,直接围了过来。
世子却只披上了一件裘皮大衣,对他来说,这一件足够了。
宫女退到一边,世子说道:“宫里太没意思了,我要出去玩。”
“你带人跟着我,咱们现在就走。”
侍卫低头说道:“殿下,没有太皇太后和陛下的命令,我们不能出宫。”
“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倒是想看看这宫里,还有谁敢拦我。”
世子没好气的说道。
十年前在宫中,皇奶奶整天惯着他,那宫门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他想出就出,想进就进,谁也管不了他。
除了被当时的皇后抓到过,罚了他几次,他还从没因为种事被皇奶奶和皇帝叔叔批评。
以至于,从这里到宫门,一路上的禁军都认识他。
如今过了十年,禁军换了一批人,但一些资历老的,还是认得世子的。
而那些人,世子在进宫时已经见过了。唯一一个拦了他的,也被他一拳打飞了,恐怕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殿下,王爷吩咐过,进宫后要保护好您,不能由着您的性子来。”
“该守得规矩,还是要守的。”
“殿下可不要为难我们啊。”
侍卫苦口婆心的劝着世子,世子却不以为然。
“真烦人,糟老头子!”
“离我这么远,还要管着我。”
“哼!我今天偏要出去。有本事你就飞过来,把我抓回去。”
世子噘着嘴,对侍卫说道:“我今天必须要出去,我就问你们跟不跟着我。”
见世子这样坚持,侍卫也只好妥协。
他一脸无奈道:“殿下,稍等一会儿,容属下去禀报太皇太后,”
“麻烦!”
世子有些烦了。
“你派个人去说一声不就行了吗。我现在就要出去,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耽误。”
说着,世子便要往外走。
侍卫只好把人都叫上,跟着世子走了出去。
……
慈宁宫内,还是只有三人。
太皇太后坐在正中,福以山现在一旁,那名女子则是跪在了太皇太后的脸前。
“先说一说你的身世吧,我现在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够用到赤蓝匕首。”
太皇太后饶有兴趣的问道。
女子微微一愣,问道:“您的意思是,那把匕首就是赤蓝匕首?”
“我们北凉,不,北凉象征身份的宝物?”
太后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是北凉人,亲自拿着匕首,何至于不认识它?”
女子回道:“太皇太后,我确实不知。”
“这一点我已经和福公公说过了,有人把这匕首交给我,让我刺杀世子殿下。”
“我不知道匕首上有剧毒,更不知道,这匕首便是大名鼎鼎的赤蓝匕首。”
太皇太后有些不相信,看向了福以山。
福以山则是点了点头,这一点,女子确实已经说过了。
“接着说,我想知道的,是你的身份。”
太皇太后淡淡说道。
女子眼中却流露出了无尽的悲伤,似乎是想起了痛苦的往事。
关于她的身世,她原本打算深埋心底,再也不去想,再也不去提,就这样慢慢的淡忘。
可如今,为了保命,她不得不想,也不得不说了。
这种痛苦,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太皇太后可曾听说过北凉的名臣,呼延宁?”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说道:“知道。”
“北凉名臣呼延宁,一度官至宰相。”
“为官清廉,做事公正,曾是北凉皇帝最为信任之人。”
“只是后来,被发现了私通我们中州的证据,一家人都被流放边疆。”
“呼延宁本人,则是被北凉皇帝处死。”
“只不过,你现在问这些又有何用?”
“莫非?”
太皇太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莫非你是呼延宁的亲人?”
女子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叹气道:“唉,听闻呼延宁有一女,在北凉也算是美人。”
“只不过早早地就被发配到了边疆,不知所踪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呼延宁的女儿吧。”
女子再次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太皇太后又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又为何会沦落青楼,成了刺客?”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您说的没错,我父亲当年官至宰相,权倾朝野。”
“是北凉那昏君最信任的人。”
“在我父亲的协助下,北凉逐渐从第一次战争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民生吏治已经恢复到了战前的水平。”
“一系列的措施,使得百姓百姓安居乐业。”
“昏君为了表彰我父亲,亲赐了赤蓝匕首。”
“父亲本以为,这是对他的信任,让他继续为百姓做实事。”
“可没想到的是,那把赤蓝匕首成了我们呼延家的催命符。”
“用你们中州的话来说,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很多人眼红,明着暗着的和我父亲做对。”
“可我父亲从来不拉帮结派,为官又清白,他们找不到丝毫的把柄,因为我父亲根本就没有把柄可抓。”
“就在这时,第二次战争爆发了。”
“前线战事不顺,后方又是麻烦不断。”
“那些小人不择手段,不惜栽赃嫁祸,伪造证据,诬告我父亲私通中州。”
“可笑那昏君,竟然听信小人,也不加以核实,直接就定了我父亲的罪。”
“而我父亲从头到尾,一句自辩的话也没说。”
太皇太后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些证据是他们伪造的?”
“你就没想过,你父亲真的和我们私通了呢?”
女子冷笑一声,说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贪生怕死,为了命可以丢弃一切东西。”
“我父亲刚正不阿,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软骨头。”
“他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国家,出卖自己的同胞。”
“如果不是为了保存我呼延家的血脉,我不得不保住自己的命,我也会像父亲那样宁死不屈。”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说道:“你错了,大错特错。”
“贪生怕死是你的本性,留存血脉只不过是你为自己找的借口。”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父亲确实没有与我们私通,而且是没有丝毫的交集。”
“即便是敌人,我们也会敬佩他的骨气。”
“让我疑惑地是,你父亲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贪生怕死,优柔寡断。说出去,怕不是要笑掉了别人的大牙。”
女子似乎是被说中了真实想法,有些恼羞成怒。
她红着脸,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说起。
太皇太后则是继续说道:“你无需辩解,也无法辩解。”
“因为这是你的真实想法,是事实,你无话可说。”
“现在我也可以告诉你,你父亲为什么会被人陷害。”
“说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不过是用来哄你这种小孩的。”
“赤蓝匕首再宝贵,也只不过是一把匕首,代表着皇帝的信任,代表着地位。”
“可地位和荣誉,永远都是在人身上的。北凉皇帝信任的,也是人,而不是匕首。”
“并不是说,匕首在谁的手里,谁就会得到北凉皇帝的信任。”
“这一点,你应该想的清楚。”
太皇太后看向了女子。
此时女子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几年来,他一直以为匕首是害死他父亲的元凶,却从未想过这其中的道理。
如今看来,她错了,一直都错了。
太皇太后知道女子想明白了,继续说道:“你父亲确实很有能力,是不可多得的良臣。”
“若是早几年掌握大权,说不定北凉完全能够与我们抗衡,他们也不至于丢了赖以为生的草原。”
“可你父亲的做法太激进,百姓安居乐业的代价,是那些官员和富商们的不好过。”
“换句话说,你父亲为了保证百姓的利益,损害了那些人的利益。”
“如果真的在朝中拉帮结派,你父亲或许还能有依靠,那些人也就不会如此的猖狂。”
“可你父亲孤傲,或者说,是刚正。在北凉的朝中,他是孤身一人,如履薄冰。”
“也正是因为这样,你父亲才会被人陷害,而满朝文武无一人替他说话。”
“你父亲过于信任北凉的皇帝,以为自己无需自辩,自会有人还他清白。”
“可他没想到,北凉的皇帝从没想过要救他,也从没想过要去调查。”
“这才是事实。”
女子已经红了眼,不解的问道:“我父亲是北凉的肱股之臣,为北凉立下了汗马功劳,那昏君为何不救他?”
“难道一个宰相,也是说丢掉就可以丢掉的吗?”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北凉皇帝生性多疑,向来都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你只看到你父亲官至宰相却被无情抛弃,可你不知道,在你父亲之前,有多少位宰相能够善始善终的。”
“北凉皇帝在位三十多年,宰相换了七八个。大多都是因为触怒了他,被他定了罪。”
“能够活着从宰相的位置上下来的,只有一个。而那一个的晚年,也是相当的凄苦。”
“宰相权力太大,已经影响到了皇帝的权威。君臣看似和睦,却是相互制约。”
“你父亲强势,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帝,让皇帝心生不悦。”
“如此一来便有了嫌隙,只要有一件事来开头,那么裂缝就会越来越大,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北凉皇帝生性多疑,根本不会再用你父亲,杀了也就是杀了,一个宰相而已。”
“这一个下台,另外一个立马就会填补上来,根本不会有空缺。”
“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女子不知不觉中,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她轻轻地拭去泪水,开口道:“我明白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示意女子继续说下去。
女子开口道:“父亲被打入大牢,我们一家人也被发配边疆。”
“前往边疆的路上,我的许多亲人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到达目的地。”
“后来,我们又遇到了意外。不知道是哪里的士兵,在路上埋伏了我们。”
“押运我们的人,和我的亲人,全都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母亲临死之际,把我护在了身下,这才让我逃过了一劫。”
“后来,我从亲人的尸体下爬了出来,看到的是一片惨烈的景象。”
“我害怕,我无助,想要逃离。”
“可那些士兵并没有走远,他们发现了我,开始追我。”
“就在这时,有一队北凉的人马发现了我,将我救下。”
“他们似乎知道我的身份,把我带进了边疆的军营。”
“我在那里做起了仆人,为他们洗衣做饭,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去抢着干,因为不干活,就没有饭吃。”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时常的打骂我。”
“只有当时救下我的那位队长,对我十分照顾。”
“他说,我父亲对他有恩,他会想办法救我出去。”
太皇太后问道:“一个小小的队长,竟然会认识你这个宰相的女儿,你不觉得有些巧合吗?”
“让我猜一猜,他绝对不会是那个命令你刺杀世子的人,以为一个小的队长,可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他背后的人,就是你背后的人。”
女子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样。”
“他带来了公子,我们就在边疆的军营里见的面。”
“公子对我说,他是我父亲的学生,更是我父亲的追随者,而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找到我,就是为了给我找一条活路。”
“时间对得上,他也拿出了证据,所以我对他深信不疑。”
“他说中州需要间谍,尤其是我这样的女子。”
“他还说,保证我在这里能够享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不必再去受那些苦。”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要我做风尘女子,在青楼当间谍。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他,我只能尝试着去做。”
“可后来,我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一大堆贵公子豪掷千金,都只是为了博得我的欢心。”
“众星捧月的感觉,让我很享受,以至于我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世,忘了自己间谍的身份。”
“我以为,我能够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风尘女子,在青楼度过几年之后,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相夫教子。”
“可半年前,公子传了命,让我去河江城。”
“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我也顺利成为了河江城那家青楼的头牌。”
“前段时间,公子又命人给我送来了那柄匕首,让我杀一个人。”
“他说,我要杀的是世子殿下,只是一个傻子,而且扮成了普通的公子。”
“我有些拒绝,因为我从未杀过人。”
“但他答应我,只要办完这最后一件事,就让我做回普通人,不再对我有任何的约束。”
太皇太后有些不解的问道:“既然你的父亲被北凉的皇帝赏赐了赤蓝匕首,你又为何会不认得。”
“他给你那柄匕首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他不是普通人。而你一旦接下任务,不管成功与否,他都不会留你。”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父亲把他那柄赤蓝匕首锁在箱子里,从来不让任何人触碰,可能是担心剧毒误伤了自家人。”
“他只对我们说,陛下赏赐的是赤蓝匕首,其他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我从没见过,也不认得。”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个普通人,只觉得那是我唯一的机会。所以我才会接下匕首,接下刺杀殿下的任务。”
“那时的我,从没想过,公子会不会留我。”
“之后的事,想必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说道:“后边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口中的那个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见过他的外貌,不妨说一说。”
女子迟疑了一下,随后说道:“公子见我时,带着面纱,所以我根本看不清楚。”
“但我能确定,公子和我的年龄差不多,也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我的本名,叫呼延晴。可公子却给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香玲。”
“北凉的公主,叫宇文香凌。我也不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
“见我的第一面,公子只说了一个像字,当时我不明白。如今想来,他说的,应该是我与香凌公主有几分相像。”
“而香玲这个名字,估计也是因此得来。”
“其他关于公子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直没开口的福以山听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公子,可能爱慕北凉的香凌公主?”
“甚至有可能,是香凌公主的追求者?”
女子点了点头。
福以山问道:“据我所知,北凉年青一代,可没有这样厉害的人物。二十多岁就能调动北凉的密探,还能拿出赤蓝匕首。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存在。”
女子摇了摇头,无奈道:“事实就是这样,我没有必要骗你。”
太皇太后知道女子没有撒谎,说道:“我相信你。”
“既然你能接收到任务,还能拿到匕首,那么一定有人在和你联系。”
“和你联系的人是谁,你现在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
“每次有什么消息,有什么任务,我总会在自己的床头发现一封信,和一个匣子。”
“那人从未露过面,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为了便于行动,北凉在河江城的间谍,我都是见过的。”
“一共只有三人,其中两个已经死了,剩下的一个也被你们抓了。”
“联系我的人,可能是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我只是一个弃子,知道的,也只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