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周家巷,欧阳如月只觉心里憋闷得慌。
一路上,她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回到鱼馆,客人已经开始进店。
她收敛心神,把自行车停到后面院子里,这才走进鱼馆,开始了一天中最后一轮的忙碌。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收拾停当,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她跟长根同骑一辆自行车回到厂里,吩咐了长根几句,这才回到筒子楼的家。
萧远还没有回来,她简单洗漱了,没有上床,便拿出纸笔,开始写合同。
只写了一个开头,她便改变了主意。
鱼馆的变数太多,跟三个人签一份合同,显然是十分愚蠢的想法。最合理的是,跟每个人单独签合同。
合同的内容十分简单,不过是合同双方责权利的划分。这些对欧阳如月来说,驾轻就熟,一点问题没有。
只是每份合同都必须写成一式两份,却颇有点费时间。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才站起来,舒展了一个身体,准备睡觉。
过道上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不用看欧阳如月便知道,是萧远回来了。
这是她前世就练就的本领,每次萧远一上楼,她便能分辨出来。
前世她的门锁就换成了漂亮的球形门锁,萧远回家,不需要她起来开门,拿钥匙便能在外面开门。只可惜,这个功能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一次也没发挥过作用。
欧阳如月正在犹豫,要不要开门让萧远进来,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便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门开了,萧远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欧阳如月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会回自己房间睡呢。”
这一世两人的关系时好时坏,没有定数。很多时候,萧远是在对面房间睡的。为此,欧阳如月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萧远听出了话音里的酸味,顿时乐了,“我在楼下看到你房间的灯亮着,就知道你还没睡。怎么,我不在家,你就睡不着觉。”
“别自作多情了。”
欧阳如月把桌子上的合同递给他,“我刚拟的合同,你替我把把关。”
萧远接过来,看到一手隽秀的钢笔字,不由得啧啧称赞。
“看这么漂亮的一手钢笔字,简直就是一种艺术享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明知丈夫的话里有讨好的成份,欧阳如月心里还是忍不住得意。不过,表面上,她还是表现出了适度的谦逊。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时间一长,就潦草了。好在白玉、长根和洪学军不介意。否则,还真是羞死先人了。”
“你的字都要羞死仙人,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更没脸见人。”
欧阳如月握着小拳拳,作势要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叫捧杀。字好不好看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内容。”
萧远仔细看了一遍,提出了一点小小的修改意见,欧阳如月仔细修改了,这才算是了结了一桩大事。
萧远洗漱干净,换上家居服,跟往常一样,上前便将欧阳如月搂在怀里。
温香软玉入怀,萧远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欧阳如月感到了他身体的燥动,忙推开他,“我还想跟你说点事呢。”
萧远有些泄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不能过会儿再说吗?”
欧阳如月一怔,“老太太给你打电话了?”
萧远彻底没了兴致,“傍晚的时候打的,好像是说,你今天去,跟她闹得有点不愉快。”
“我还没怎么呢,她倒恶人先告状了。”
欧阳如月坐直了身子,“我倒想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萧远已经冷静下来,“她在电话里说得颠三倒四的,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其实,她怎么说的并不重要,还是你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吧。”
“我今天做了一件这辈子最愚蠢的一件事情。”
“这么严重,到底什么事,快告诉我。”
欧阳如月理了一下思绪,这才把下午在周家发生的事,缓缓地说了一遍。
她的记忆力惊人,连人群中七嘴八舌的议论也一并告诉了萧远。
她尽量平铺直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似乎叙述的是别人的事,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等她细细地说完,屋里竟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很显然,萧远也被惊呆了。
好一会儿,他才静静地开口了,“你跟周大妈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当然是有的,就是周大妈以为,我想搬去跟他们祖孙同住,是为了霸占他们周家的老宅子。”
“你不会跟她解释清楚吗?”
欧阳如月有些无语,“事情明摆着,在她心里,她女儿再不孝,也是周家的人。你对她再好,也是个需要随时防备的外人。我问你,你每个月给她多少钱?”
萧远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也就,几十块钱,我也说不准。有时候多点,有时候少点。遇上竣竣住院,花费就多些。”
欧阳如月冷哼,“老太太说了,现在物价涨得厉害,每个月的生活费得涨到一百块。我问你,你知道老太太每个月有退休金吗?还有,竣竣爸爸车祸后,是得了一笔赔偿金的,这笔钱数目还不在少数。”
萧远脸色微变,“有这种事情,她手里有钱,为什么还要让我拿钱呢?”
“因为你这个人善良,容易骗呗。”
欧阳如月淡淡地说,“善良是人间最美好的一种德性,却并不意味着无原则,无节制地纵容。善良也要有智慧,因为自己愚蠢的善良,而间接纵恶,那不是善,而是蠢。”
萧远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还试图辨护,“一个三岁的孩子,他对我的依恋总是真的吧。”
“今天我注意到了一个小小的细节。”
欧阳如月平静地说,“竣竣说话的时候,一直不停地看奶奶。大胆猜测,竣竣所做的一切,都是老太太的蓄意安排。她每次都告诉你,竣竣吵着要爸爸,要妈妈。在你的大脑中,已经强行注入了一个孩子离不开你的意念。你有没有发现,竣竣说话的语气,更像大人。他只是机械地背诵,并不是他真实意思地表达。”
萧远的脸色铁青得可怕,“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被老太太利用了。”
欧阳如月一脸怜悯地看着丈夫,“人的善良是要带点锋芒的,不必锋芒毕露,但也要留出让人看得到的底线。因为这就是你的原则,任何人在触碰的时候,都不得不掂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