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没回来，夫妻俩哪里还有食欲，这一顿饭吃得，竟是味同嚼蜡。
直到夜幕降临，刘威才扛着一个硕大的蛇皮袋走进来。
魏淑芬见儿子把脏肮的蛇皮袋放在沙发上，不禁心疼，“你这也不是啥宝贝，偏要放沙发上，就不能放地上么。”
刘威大大咧咧地说，“这些货可不就是我的宝贝吗，要是弄脏了，卖不出去，可就砸在手里了。”
刘继伟看了一眼儿子，从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你这一天能赚多少钱啦？”
刘威嗫嚅，“差不多一二十块吧。”
刘继伟不动声色地说，“一天一二十，一个月下来，不就有五六百块钱了。你干了快两年了，估计也攒了不少钱吧。”
刘威听出父亲话里讥讽的意味，有些不服气。
“屋里这一堆货，不是钱啦。”
刘继伟嘲讽，“敢情你捣鼓了半天，就赚了这么一屋子破烂啊。”
刘威不服气，“谁做生意不交学费啊，我这还算少的，外面赔得倾家荡产的人有的是。”
刘继伟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么说，你还嫌陪少了。”
“做生意谁不想挣钱，这不是运气差了点吗。”
刘威肚子早饿了，只想尽快结束战斗。
“你放心，我不会一直这么倒霉。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挣大钱了。”
刘继伟见儿子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不由得痛心疾首。
“有时候，方向比努力更重要。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方向有问题。”
这个，刘威还真是没想过。
卖衣服鞋子的门槛低，只要有小学数学基础，就能做这个生意。也正是因为门槛低，这个市场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进入无序竟争的状态。各种假货充斥其中，一个不小心，进到一批假货，便会连裤衩都会赔进去。
他有些气馁，“天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骗子，简直是防不胜防。进货的时候明明看着挺好的牛皮，拿回来就变成了纸做的鞋，为这事，我都跟人打几架了。”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磁器活。”
刘继伟见火候煨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说，“这么长时间还在交学费，足以说明，这个行当肯定不适合你。现在，你可以考虑转变方向，改行了。”
刘威知道父亲说的有道理，却感到茫然。
“不倒腾这些 ，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倒有个生意，只是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刘威眼睛一亮，“什么生意，快说来听听。”
他最担心的，是父亲让他到矿上上班。现在听说是生意，顿时来了兴趣。
刘继伟把茶几上的报纸递给他，“这个，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了吧。”
刘威扫眼见是电炒锅的大幅广告，不由得说，“你说的是电炒锅。”
“正是电炒锅。”
刘继伟一脸笃定，“现在电炒锅的行情已经炒起来了，市场潜力巨大。你进入这个行业，凭借我的人脉和资源，想不赚钱都难。”
刘威脑子活泛，立即嗅到了其中隐藏的商机。只一转念，他又担心起来。
“不具备相关的专业知识和大额资金，根本就没有可能进入这个行业。我对这个行业一窍不通，手里又没有钱，如何操作？”
刘继伟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轻轻吐出一个烟圈，这才缓缓地说，
“用自己手中的钱，通过一定的途径和手段，滚雪球一般，让钱生钱，只是最原始的商业模式。真正的高手，得善于借势，利用别人的钱赚钱。”
刘威听得云山雾罩，“如何借势，借谁的势？”
刘继伟拍了拍报纸，“如果我猜得没错，远大机械不过是个空壳。他利用生产厂家的产品，通过宣传造势扩大知名度，销售产品获利。你现在要借的，便是他们的势。”
刘威看过孙子兵法，隐约知道，势其实是一种内在的，无形的力量，可以通过组织和部署来创造和利用。成语中的顺势而为、乘势而上、聚势而强便是对势最好的诠释。
不过，纸上谈兵谁不会。真要在实践中，把势运用得炉火纯青，恰到好处，没有几十年的功底，便只是空谈。
刘威肃然起敬，“爸，你还是说说，如何借他们的势吧。”
“远大机械有官方背景，这事毋庸置疑。光是报纸和电视台的广告费便是个天文数字，一个小小的贸易公司，根本承受不起这么大的运营成本。”
刘继伟早谋划好了，此时娓娓道来，便说得十分流畅，毫无阻滞。
“这样的私营企业，有国营企业的优势，却没有国营企业的弊端。企业的负责人年轻，有活力，没有国营企业负责人的迂腐和教条，挣钱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你就可以入职，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矿上在远大订购了五台设备，一台设备的折扣就有1200块钱，你自己算算，这一笔生意，你能赚多少。”
刘威感到了震撼，“6000块钱。”
他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在父亲的权势面前，是那么的幼稚和可笑。他拼尽全力，想要摆脱父亲的控制，到头来，却仍然逃不过父亲的魔咒。
对于父亲的安排，他是屈服，还是拒绝呢？
他是满怀雄心壮志进入市场的，他在省城的批发市场转了一圈，便踌躇满志地下海成了一名商人。准确地说，是一名摆地摊的商人。
批零差价，这么简单的数学，小学一年级的学生都能算出来。他简直觉得，这些年的书都白念了。令他意外的是，辛苦两年，除了一屋子的破烂，什么也没捞着。如果不是家里父母支持，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刘继伟见儿子没吭声，以为他是被吓住了，连忙说，
“这6000块钱只是开始，只要你进入这个平台，我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替你拉订单，到时候，你只需要跑跑腿，送货收钱就行了。”
刘威想了想，还是低声说，“爸，你这样，算不算是以权谋私。”
刘继伟冷笑，“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贪污受贿，你到民营公司上班，拿的是合法收入，谁敢说三道四。我这么多年的人脉资源，要是不想办法变现，岂不可惜。”
魏淑芬也在一旁说，“儿子，你别犯傻，这么好的事，你到哪里找去。”
刘威的信仰被彻底摧毁，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晌，他才找了个理由，怯怯地说，“我刚进的这些货怎么办？”
“真是鼠目寸光。”
刘继伟轻蔑地瞪了儿子一眼，“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小钱，该舍就舍吧。”
刘威终于下了决心，“那好吧，只要你以后不再说我是败家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