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换下来的内衣裤还没收拾,赶紧跟了进去。
发现老太太用两根手指头掂着她的内衣裤,她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外婆,你放着,我马上就拿去洗。”
老太太的一张脸黑成了锅盔,“你们年轻人,一点也不捡点,这种物件,咋能四处乱放呢?”
欧阳如月心里一阵恼火,这些东西我放自己房间里,又犯了哪条戒律了?
不过,她还是强压着心里的不适,低声说,“外婆,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出去吧,我来收拾房间。”
老太太没有理会她,只自顾地走到床前,开始整理床铺。
“被褥和床单都潮了,得换下来洗了。”
欧阳如月慌忙说,“外婆,你放着,我自己来。”
老太太没有停手,只看了她一眼,“今天天气不错,用洗衣机洗了脱水,晚上就干了。”
不管她说什么,老太太只自顾地按照自己的思路做事。遇上这样的沟通对象,谁都没辄。
她想了想,还是想作最后的努力。
“外婆,这些事情,你能不能别管,让我们自己做。”
老太太却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你昨天晚上烧那么厉害,好好在家里养着,什么都不用你管。”
欧阳如月有一种深重的无力感,“我现在一堆事,哪能在家里歇着。被褥床单衣柜里有现成的,不用急着洗。你拆下来,就别管了,等我晚上回来再洗。”
“不行!”
老太太说得十分坚决,“刚退烧就想出去跑,绝对不行。听外婆的话,乖乖地在家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欧阳如月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一场有关代沟责任划分的激烈辨论。
正方认为,产生代沟的责任在于父母。反方则相反,认为在于子女。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父母和子女之间都存在代沟,就更不要说祖父母和孙子孙女之间了。
孟霞和李清跟老太太之间的问题,除了千古不变的婆媳矛盾,追根结底,还是因为生活习惯和文化差异造成的。
自己年少无知,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厉害,竟一头撞了进来,这才让自己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至于晚上回来如何交待,她已经顾不得了。
趁老太太不注意,她走到放自行车的房间,把自行车推了出来。
怕自行车的声音惊动老太太,她扛着自行车,蹑手蹑脚地向外走。
老太太却在这时抱着被子和床单出来,见她扛着自行车偷偷摸摸的样子,顿时气坏了。
“如月,你想干什么?”
欧阳如月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速度,几步跨到街上。
等老太太追出来,欧阳如月早骑着自行车跑没影了。
明知道老太太不可能追上来,欧阳如月还是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抬头发现已经来到周家门口,她才蓦地惊觉,自己慌不择路,竟走到周家巷来了。
想到昨天梦里那个微弱的声音,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听到竣竣的房间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哭泣声,她走到门口,发现是周老太太坐在床着哭得伤心,心里不由得“格噔”了一下。
“竣竣怎么啦?”
周老太太听到声音,抬头见是欧阳如月,心里不由得十分不是滋味。
小孙子已经两天汤水未进,这一次,这个幼小的生命,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
想到两个女儿不孝,一点不管她的死活。要是这个孙子再走了,这个世界上,就剩她一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由得悲从中来。
就在刚才,小孙子却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妈妈。
她知道,竣竣这是回光返照。只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叫的竟然是妈妈,而不是辛苦把他带这么大的奶奶。她气愤之余,却也感到一阵悲凉。
可怜的孩子,在他短暂的人生中,最渴望看到的,还是妈妈。
唉,当年要是及时把儿媳妇送到医院,也许,竣竣就不会这么早就失去妈妈了吧。
看到欧阳如月,她本能地想把这个可恶的女人赶出她的家门。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只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低声说,
“竣竣刚才叫妈妈,我觉得,像是回光返照呢。”
欧阳如月的心里被什么东西噬咬了一下,痛得她差点呻-呤出声来。
她缓缓地走到床前,低声说,“竣竣,我是妈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竣竣原本紧闭的双眼,这个时候竟睁开了。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声音跟蚊子似的,不注意根本就听不出来。
欧阳如月却听清楚了,跟昨天梦里的那个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她上前把竣竣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低声说,“竣竣,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竣竣苍白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笑容,他吃力地吐出几个字,
“妈妈,我……”
话没说完,他脑袋一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也没了气息。
老太太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竣竣呀,你走了,留下奶奶一个人,可怎么活呀。”
欧阳如月怔怔地看了一下竣竣,才上前扶起她。
“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节哀吧。竣竣这么小,就承受了人间这么多苦难,现在,总算是解脱了。我去通知殡仪馆,让他们带车来送竣竣吧。”
周老太太后退了一步,一迭声说,“送殡仪馆不得花钱啦,不行,绝对不行。”
欧阳如月有些无语,“那你打算怎么处理竣竣的遗体。”
老太太想了想说,“这么小的孩子,弄床席子裹了,不定哪里就埋了,没必要花那冤枉钱。”
欧阳如月摇头,“你就不怕野狗什么的,把孩子的尸体刨出来吃了。”
老太太却冷冷地说,“我辛苦带他这么大,他临死前叫的却是你这个只见过两次的妈妈。说到底,也是个白眼狼。这钱要花也是你花,不关我的事。”
欧阳如月没有说话,转身出去,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殡仪馆打电话,把详细地址告诉了对方,这才挂断了电话。
回到周家,见周老太太还坐在椅子上哀哀地哭泣,便上前低声说,
“大妈,别光顾着伤心,替竣竣换身衣服,送他上路吧。”
老太太木然地看着她,“竣竣的衣服都在箱子里,你自己找吧。”
箱子里的新衣服不少,有些连吊牌都还在,估计都是萧远花钱买的吧。也不知道老太太出于什么心思,竟没给竣竣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