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儿子都身居高位，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她这个小地方来的老太太，跟周围的环境，便显得格格不入。
她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也曾努力地想融入儿子的家，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两个儿媳妇嘴上说得漂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真正接纳她。
灰心丧气之余，她一个人偷偷买了张车票，便回到了江安。
儿子和女儿追问，她不肯说儿媳妇的不是，只说自己在省城住不习惯。
顾玉林隐约知道一点母亲的心思，不过，却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些年，如果不是妻子娘家的关系，他怎么可能坐上省厅副厅的高位。他没办法改变妻子，便只能试图让母亲作出改变。
“妈，你跟孟霞合不来，总不会跟李清也处不下去吧。你一把年纪了，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
老太太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说，“你们是想说，我跟两个儿媳妇都合不来，肯定是我的问题吧。”
顾玉明赶紧上前说，“妈，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玉林，你媳妇每天在家里指桑骂槐，我只是老了，又不傻。在你们家出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我这个从乡下来的老婆子，是给你们丢脸啦。李清倒是文静，不骂人。不过，那种骨子里的嫌弃，却让人觉得寒心。”
顾玉明气恼，“妈，李清怎么嫌弃你啦？你这种吹毛求疵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我吹毛求疵？”
老太太痛心疾首，“在你们家，我吃饭的碗筷都作了记号，就为了防止跟你们的碗筷弄混了。在桌子上吃饭，你们都可以用自己的筷子夹菜，只有我不行，必须用公筷。家里很多地方都是我的禁区，不能踏进一步。我坐过的凳子和沙发，只要我一离屁股，你媳妇就拿着消毒剂不停地喷洒消毒……如此种种，还需要我再举些例子吗？”
顾玉梅气得怒目贲张，“顾玉明，你们当妈是病毒还是细菌？”
顾玉明低下了头，“李清有洁癖，我有什么办法？”
顾玉梅十分难受，“妈，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老太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十分疲惫。
“这事我告诉你，除了徒增烦恼，一点用也没有。”
顾玉梅知道母亲说的有道理，便低声说，“你不想跟大哥和二哥一起生活，不是还有我吗，跟我一起住，让我来照顾你吧。”
老太太摇了摇头，“你们都别说了，我是哪儿也不会去的。你爸临走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收回老宅子。现在老宅子收回来啦，你爸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这里才是我的家，你们的家都跟我没关系。如月要是愿意住进来陪我，我就有伴啦。”
顾玉林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理由，“妈，年轻人有他们的工作和生活。你跟自己的儿女一起生活都有代沟，何况外人。”
老太太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要是你爸还在，他的那些关系还有用，我们之间的所谓代沟，恐怕都不是问题吧。如月心地善良，人品又好，有她跟我作伴，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兄妹三人顿时语塞。
他们的父亲死得早，是母亲厚着脸皮，找到父亲生前的老关系老战友，才有了他们的今天。现在他们虽然嘴上孝顺，却放任了妻子对母亲的折辱，实在是大逆不道。
现在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就这么贸然地把母亲带回去，恐怕又是一场波折。现在老太太死活不愿意跟他们走，说实话，他们反倒长舒了一口气。
“恭敬不如从命。”
顾玉明首先表态。“妈愿意以什么样的方式养老，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只能尊重她的意见了。如月这姑娘心地善良，人品也不错。有她在妈身边，我们也放心。”
欧阳如月一听，顿时急了。
“奶奶，我跟我丈夫都有自己的工作，白天都不在家，没办法照顾你啊。”
“谁说我要你们照顾了。”
老太太生气地说，“医生说了，以后我只要每天按时服药，就一点问题没有。你们去上班，我还可以替你们买菜做饭做家务，绝对不会成你们的累赘。”
兄妹三人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老太太这是，想给人当不要钱的老妈子呢。
顾玉林不满地说，“妈，你辛苦了一辈子，还嫌没做够啊。”
顾玉明也说，“你在我们家，我们可是连扫帚都没舍得让你动一下。”
老太太生气地说，“你们那是舍不得让我动吗，根本就是嫌我做得不干净。我做的饭有人吃，证明我这个人还有价值。这事就这么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欧阳如月忙说，“奶奶，我不是怕你成我们的累赘，我只是担心，会照顾不好你。”
老太太想了想说，“不如这样，你们先搬进来跟我住个一年半载的，实在不行，你们再搬走。这样总行了吧。”
老太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欧阳如月当然只有答应的份。
“奶奶，只要你不嫌我们烦你，就按你说的办吧。”
顾玉梅在一旁笑道：“说了半天，你还没看过我们家是什么样子呢。”
欧阳如月赶紧说，“没关系，等奶奶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再去看不迟。”
“你不是说，厂里的意见很大，你们想早一点搬出来吗。”
顾玉梅伏身对母亲说，“妈，你好好休息，我带如月去看房子。”
老太太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去吧去吧，家里的房间随她挑，愿意住哪间都行。”
顾玉梅刚要出门，却又停住了，还从包里拿出一杳钱，数了数递给她。
“差点忘了，还没给你钱呢。”
欧阳如月有些不好意思，“我说过，这钱是租房子的钱，要是我能租你们家房子，这钱就不必给我了。”
顾玉梅笑道：“说实话，我们家不差你这点钱。这钱你要是不拿着，我妈该生气了。”
顾玉林在一旁说，“我是家里的长子，妈生病，这钱应该由我来出的。只是出来的时候走得急，身上的钱不够。小妹，这钱你先垫着，回头我再给你。”
顾玉明忙说，“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份。不如，这钱由我们兄妹三人平摊，也算是一种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