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竹镇新镇建设工地上,机器轰鸣声暂时压过了人声的喧嚣。
在陆摇的强力推动和亲自坐镇下,阻工的风波被暂时遏制,工程得以继续。
然而,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就在于,旧的问题刚按下葫芦,新的问题又浮起了瓢。
陆摇刚在临时板房里喘口气,喝上一口热水,镇国土所所长就急匆匆地找来,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陆镇长,不好了!规划中连接新镇和县道的那条主干道,涉及到征地的一户农户,临时反悔了,死活不同意签字,现在挡在测量队前面,施工完全没法进行。”
陆摇眉头一皱,但没有立刻发作。他深知,征地拆迁是基层最敏感、最容易出问题的环节,必须谨慎处理。
他没有选择亲自冲到一线去面对情绪激动的农户,那样容易激化矛盾,也容易授人以柄。
他冷静地吩咐道:“先让村干部和镇里征地办的同志再去谈,摸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反悔,有什么具体的诉求。注意态度,讲清政策。”
不到半天,反馈就来了。
征地办的同志语气带着愤懑:“陆镇长,那户老陈家,之前谈得好好的,补偿标准也是按县里最高档走的。现在突然变卦,开口就要三倍的补偿款!还要签字费,这明显是狮子大开口,故意刁难!”
“果然是要钱……”陆摇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种临时加码的戏码他见得多了,背后往往有人指使或看到了可乘之机。
他没有急于表态妥协或强硬对抗,而是让人调来了这户农户的详细家庭档案。
仔细翻阅后,陆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农户老陈本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但他有个女儿,嫁到了县城,如今在县教育局计财科工作。而其丈夫的家族,正是大龙县颇有势力的“婆罗门”之一。
“原来根子在这里。”陆摇心中明镜似的。这绝非简单的农户贪心,而是县城那些势力在正面阻工受挫后,采取的更隐蔽、更“合法”的刁难手段,或者,这也是他们早就谋划好的。
他沉思片刻,拿起手机,直接给苏倩倩发去了一条信息,内容简明扼要:“新镇连接线征地遇阻,农户陈某临时索要三倍补偿。其女陈某某,在县教育局计财科工作,夫家为县城某家族。建议:1.由县政府办或教育局对其女进行工作谈话,晓以利害,令其家庭勿插手阻挠正常征地。2.请苏县长适时向县委组织部、纪委主要负责同志吹风,对类似利用亲属关系干扰重点工程的行为提出警示,必要时抓典型,‘杀鸡儆猴’。”
信息发出去后,陆摇继续投入工地的工作,他相信苏倩倩能明白他的意图,也会采取行动。
县政府大楼,常务副县长办公室。
苏倩倩收到陆摇的信息,仔细看完,俏脸上顿时罩上一层寒霜。她本就因为之前修路时受制于本地势力而耿耿于怀,如今这些“婆罗门”又故技重施,甚至变本加厉,这彻底触动了她的逆鳞。
“真当我是泥捏的?”苏倩倩冷哼一声,立刻行动。
她先是按照陆摇的建议,让县政府办公室负责人以了解情况的名义,电话约谈了县教育局计财科的那位女干部,语气虽然客气,但点明了其家庭行为可能对个人前途产生的影响,施加了无形的压力。
同时,她迅速召集了一个小型会议,与会者包括暂时主持县委工作的秦市长和县公安局长唐正军。
会议上,苏倩倩没有绕弯子,直接将陆摇反馈的情况和自己的分析摆上台面:“秦市长,唐局长,新竹镇新镇项目是省里挂号的重点项目,现在接连受到本地一些势力的无理阻挠。之前是直接断电拦路,现在又利用征地环节刁难。这种行为,不仅影响工程进度,更是对县委县政府权威的挑战!我们必须拿出明确的态度和有力的措施。”
秦市长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听着。他作为赵立峰派来的“过渡人物”,主要是实现赵立峰的意志。
他放下茶杯,表态道:“维护发展环境,保障重点项目建设,是当前的头等大事。对于确实存在的干扰行为,要坚决依法依规处理。具体措施,倩倩同志你牵头拿个方案,我支持。”
唐正军作为外来干部,履职满了就会调走,只想平稳过渡,自然不会在这种明显占理的事情上反对,当即表示公安机关将全力配合,维护施工秩序。
有了两位主要领导的支持,苏倩倩底气更足。她立即召集自己的智囊团,商量之后,也拿出了一套具体的执行方案。
事情在体制的框架内被有条不紊地推进,压力层层传导下去。
傍晚时分,处理完手头紧急公务的苏倩倩,给陆摇打了个电话,语气不容拒绝:“回县城一趟,一起吃个饭。”
当陆摇风尘仆仆地赶到县城苏倩倩的别墅,苏倩倩看着陆摇裤脚上的泥点和额头的汗迹,皱了皱眉:“你一个镇长,非要事必躬亲,天天泡在工地上?就不怕出点意外?”
陆摇进屋,洗手,坐到餐桌边,先喝了一口热汤暖胃,才淡然回应:“基层工作就是这样,有些事不亲自盯着,心里没底。光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容易被人糊弄。有什么话,直说吧。”
苏倩倩看着陆摇拼命三郎的样子,叹了口气,切入正题:“你觉得,县城这些所谓的‘婆罗门’,为什么非要盯着你的新镇项目不放?仅仅是为了点工程利益?”
陆摇放下筷子,认真分析道:“利益是核心,但不是全部。我觉得有几个层面:最直接的是想从工程建设、材料供应里分一杯羹;更深一层,是想通过插手项目,显示他们在本地的影响力,告诉后来者,在大龙县办事,绕不开他们;最关键的一点,可能还是利益再分配引发的焦虑和反弹。”
“利益再分配?”苏倩倩若有所思。
“没错。”陆摇点点头,“你想,大龙县的经济命脉是矿业。以前,这些本地势力通过各种方式,从矿业中获取了巨大利益。但现在,秦市长主导,你们苏家、黄家,还有周家等外部势力强势进入,对矿业进行整顿和重新洗牌。蛋糕就那么大,你们拿走的多了,他们自然就分得少了。这种失落感和危机感,促使他们必须寻找新的利益来源。而我的新镇项目,投资大、关注度高,自然就成了他们眼中的‘肥肉’。”
苏倩倩听完,沉默了片刻,不得不承认陆摇的分析切中了要害。她追问道:“那照你看,这个问题怎么才能从根本上解决?”
陆摇笑了笑:“解决?为什么要想着一下子‘解决’?这种盘根错节的历史遗留问题,如果那么容易解决,就不叫顽疾了。这更像是一种长期的博弈和动态平衡。我们今天用群众压力和行政手段暂时压住了他们,但我们调走之后呢?他们很可能换种方式卷土重来。”
他顿了顿,看着苏倩倩:“或者说,真正的‘解决’,不在于用什么巧妙的手段把他们打压下去,而在于创造出更大的发展空间和更多的利益增长点,让所有人都能在发展中找到新的位置,从而逐步改变旧的利益格局。这需要时间,更需要那个能带来根本性变革的‘关键人物’和‘关键机遇’。”
“那个关键人物是你吗?”苏倩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陆摇毫不犹豫地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我?我当然不是。我充其量是个基层的小螺钉罢了。离那个能‘醍醐灌顶’、破旧立新的层次,还差得远呢。”
“嚯,原来你也有自知之明啊!”苏倩倩嘴角扬起,带着几分戏谑,“我还以为你自命不凡,真把自己当成天选之子了呢!看来也就是个小瘪三嘛!”
陆摇没有理会她的调侃,继续埋头吃饭。有些话,点到即止,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过了一会儿,苏倩倩似乎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你得答应我。我小姨,苏芷若,她想见见你。你抽一天空,跟我回趟市里。”
陆摇抬起头,眉头微蹙:“你小姨?跟你母亲脾气差不多吗?如果又是来兴师问罪的,那还是不见为好,免得大家不愉快。”
“必须见!”苏倩倩态度坚决,甚至带着一丝威胁,“你要是不见,以后新镇的事,别指望我再帮你协调一分一毫!”
陆摇看着苏倩倩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这事躲不过去。他沉吟了几秒,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时间你定,我安排一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