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百家无姓2021-08-27 11:3219,396

  画面不断闪现,如同一双粗暴的手,将所有我不想接收的信息强行塞进了我的脑袋,我抱着头,试图离开落在镜面上的目光,却发现无论怎样做都再无法从它身上移开,直到镜子中的画面不断开始变得血腥,变得残忍,变得无法理喻。

  拥有预示未来灾厄的幻镜,一向被除血族以外的异族人视为不祥之物,更无法被归列到圣物之中去。

  我最终败下阵来,同镜子一起摔倒在地上,镜子碎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而我在因头痛晕厥的前一瞬间,看到了镜面上出现了我和白皇后同在的场面。

  布鲁赫曾为了取回幻镜,曾一度设法施压冰族,却毫无所获。

  白皇后在我眼前死去,而唯一能够救她的解药,就在我身上,没错,解药不在别处,就是我的心脏。

  谁也不知道冰族为何要抱着一面被所有人视为灾厄的不祥之镜,当做圣物来供养。

  白皇后为了救我,没有杀了我取出我的心脏,而是选择牺牲自己,让我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成雪飘零。

  可即便如此,幻镜仍旧在芬兰的土地上寄存了千年,这千年来,没有发生任何灾厄。

  于是在失去了弟弟之后,又一次,我失去了第二个,我挚爱的亲人。

  时间并没有改变一切,我还是没有得到我所应得的祝福,神明的油画依然安静的躲藏在圣堂的角落,从穹顶上到墙壁边,一如既往,死寂沉沉。

  可是千年之后的那天起,灾厄突然降临在了那片冰雪大地上,洛基王国,迎来了不祥之物所带来的不祥。

  被杀死的女人仰面躺倒在地上,鲜血铺满在她身下,灰白的发,又似乎是因为浸染了鲜血而成为黑色的发,也一样铺开来,和地上的暗影混同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杀人的人手中什么也没有拿,没有作案动机,没有作案工具,一切都只是那么静默的发生了,就发生在杀人的人的眼前,杀人之人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不敢相信,仿佛不可思议,更仿佛无法释怀。

  他应该明白人就是自己杀的,就是他杀的,可之前的所有过渡究竟都去了哪里,活生生直接被塞在怀里的真相,赤裸裸最后的真相,就这么诞生在自己眼前。

  毫无征兆,更毫无预感。

  事件的起因经过,事件的原理因缘。

  人已经死了,就那么死了,可杀人之人还在继续看着流淌着鲜血的石地,忽然间,杀人的人回过头来,死死的眼死死盯住某一个瞬间,定格在某一块地点。他忽然醒悟,没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里边开始的,从那里边开始,也会从那里边结束的。

  杀人的人看着那个地方,就好像那个地方此刻正有什么东西放着,穿透镜面,时空被时间扭转扭曲,镜中的人看着自己,自己看着镜中的那个杀人的人。

  亚尔弗列得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着,终于昏睡了过去。

  本应该是没有鸟叫声的地方的,可亚尔弗列得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听见了鸟的叫声,等自己在黑暗与混沌中摸索着走过来时,发现已经走到了触手可及的光亮前,忽然间,他才明白那并不是什么鸟叫声,而是雪花降落的声音。

  睁开眼后的第一时间,亚尔弗列得发现自己哭了。

  几乎流湿了胸前衣襟的泪水,现在早已变得冰凉,贴身在上面的寒风快要吹起一层薄霜。

  就像是仍旧没有从那个噩梦中醒来,他起身看着好端端放在眼前圣桌上的镜子,镜面上有一处细微的裂痕,如果不仔细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亚尔弗列得本想伸出手去抚摸,却在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滴眼泪由眼眶流出打在地面上,发出一记清脆的声响,似乎振动了整个无人的冰川城堡,在死寂的萧瑟中投下一笔小小的涟漪,可是这涟漪却推不出水花,眼见着越来越小的波浪最后化为了波痕,最后无声消失,亚尔弗列得薄唇轻抿,深呼吸一口气。

  如果幻镜将所有过去被封锁的记忆唤醒,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自己,就应该是小时候在镜子里看见的那个自己,想到这里,亚尔弗列得不禁微微苦笑,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有变,不论是小时候第一次在幻镜前看见镜中的自己而晕倒,还是长大后再一次从镜子里看见所有被尘封的过去的记忆。

  什么都不曾改变,镜内镜外的那三个人,无一例外的都是自己,无一例外的都是那个曾一度丧失了话语的少年,无一例外的都是在幻镜面前昏睡过去的孩子。

  那年的那一天夜晚,在暗室找到昏厥过去的自己后,白皇后就已经封存起来了他当日晚上所有的记忆,为了抹去这些印象,幻镜消耗了白皇后大量的能量,以至于在自己从冰川王宫离开后的数月里,白皇后都虚弱至极。

  只是这一些,都只有到了如今的现在才都明白,是否真的是太迟了呢,直到今天,才又看见那面熟悉的镜子,才又明白那些年,你究竟为何将我一人独自接入宫中居住。

  可是如果我是你,我便会赞同你的侍卫罗纳的选择,在接我入宫后,就将我亲手杀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防止将来的我,将你杀害。

  你没有选择这个选择,而是放我离开了王宫,我试图妄加揣测你的想法,可我却发现,其实没有杀了我,你根本不需要任何原因和理由。在今天来见你的我,似乎隐约发觉,我们之间,将会又一次,发生无法磨灭的变革。

  不同于那一晚轻易就能被抹去的,不同于那一晚轻易就能被遗忘的,而是无法被抹去,无法被遗忘的,深深镌刻下来的幻灭。

  “亚尔?你怎么来了?”

  轻敏的声音响起在暗廊上,亚尔弗列得回过头,看见白皇后满怀笑容的朝这边走来,可在见到亚尔弗列得正站在那面已经取掉了绒布的镜子前时,登时停下了脚步,连笑容一并僵硬了起来。

  “亚尔……”

  “国王陛下,我来看看你的身体近来怎么样。”亚尔弗列得好似对她脸上的表情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正经的说话,这种在两人之间不曾有过的氛围,一瞬内扩散至厅堂穹顶。

  “亚尔,那面镜子……”

  “我已经看过了,还是以前的那面镜子,对吗?”

  白皇后在听到亚尔弗列得的话后差一点没有站稳,迅速伸出手来扶在了墙上,煞白的脸庞被银发衬托的毫无血色可言,仅仅是从她说话声音的轻重上来看,便可知这段时间,冰族不断死去的人们究竟消损了她多少的生命能量,再如此下去,便无法设想。

  “那么,你都知道了,亚尔……那一天晚上的所有事情……”

  “嗯。”

  “也知道了,为什么我会要把你接入王宫来。”

  “嗯,为了在将来的一天,能够亲手杀了我。”

  “不是这样的!”亚尔弗列得第一次看见白皇后在自己面前失态的样子,歇斯底里的呼啸冲向脸庞,带着冰一般的寒冷,和水一样的温凉。

  “不是这样的……”

  “是的,你不仅没有这样做,而且还让我活到了现在。”

  “亚尔……”

  亚尔弗列得转过身来面对着白皇后,依旧倚靠在墙壁边的女人浑身颤抖,珍珠般大小的泪水从眼眶滚落。

  “陛下,幻镜曾经对您预言,说我就是会在将来害了你的人,可是您为什么没有杀了我,为什么没有像那个侍卫所说的那样,将我接进宫来,再将我亲手杀掉,打破诅咒,而是要让我活到今天,活到了现在……”

  白皇后倚靠在墙壁上的身体略微动了一下,将脸部深深埋在了窗外日光遮挡下来的半壁阴影中,亚尔弗列得从此处无法看清她面部的表情,却无法比任何人更了解她,此刻的她,即使不用放声哭泣,那哭泣的声音,也能够传入自己的耳中,引起一片哀戚。

  “三年前的那一天晚上,你为了设法让我忘掉我在镜子里曾看见过一次的预言,不惜耗费巨大代价,将我的记忆抹除,从那天起,你的身体就已经陷入了虚弱期了,只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一切如常的那样离开了这里,回到村庄去。”

  “亚尔……”

  “是因为我吗,难道冰族族民的离奇死亡,也是和我有关吗……”

  “不!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需要全体冰族来承担这一切!”

  亚尔弗列得咆哮的声响振动了整座厅堂,白皇后呆呆的看着他没有回答,那双原本在回忆中总是充满着温柔的冰蓝色瞳孔,为何会在一时间内,竟变得如此冷漠与苍凉。

  “那件事就请不要再问了,知道的越多,收到的伤害只会更深。”

  “是从我弟弟开始的。”

  原本已经转身从暗廊上准备离开的身影忽然停下了脚步,顿在原地。

  “一切都是从弟弟那里开始的,事到如今,却对我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然而冰白色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只是不再停留在继续朝前方直直走去,直到黑暗吞没了她所有影子,在亚尔弗列得的面前留下一个黑色的空白。

  被穹顶上的五彩玻璃所发散的日光被返照投射下来,映现在白色石砖地里的纷繁,像一群不断飞舞在花丛间的蝴蝶,翅膀扑扇在阴影下,发不出光的光,散不出香的香。

  白昼移动,阴影从亚尔弗列得的左眼上逐渐延伸至全部脸庞,被完整吞噬。看不清任何色泽的眼,看不见任何光影交错的唇,都在厅堂中央镌刻下了浅淡的尘。

  这是阿尔来到窗边看月色的第三个夜晚,星空上刮过的风妄想吹进他此刻头脑,却不自量力,于事无补。定睛凝望着眼前的一切,阿尔捧着手中自己煮过的咖啡,杯中热气是能够给予自己能量的热源,自从亚尔弗列得走了以后,这三天以来都是如此度过的。

  安定平静的生活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灵魂与肉体的一部分,只是村庄里的人再也未在这段时间里看见过之前来访的阿尔先生,将自己成日关在小屋里,过着如同隐居般的日子,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除了咖啡外再无其他的简单,似乎是平静河水里唯一的安全。

  可是为什么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告诉自己,如此多的安全,就是长远的危险。

  如果用月黑风高来形容今晚的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头脑中的一个声音这样对自己说到,可也仅止于此。对着藏匿着突变的黑暗的夜,阿尔的心宁静的无法更宁静,只是一切都有点不对头,总有点不对头。

  什么都很不对头。

  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变化,可靠在窗边的阿尔却并没有发现,木屋斜方对着的那棵树下,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道暗影,那是人的影子。

  阿尔低下头吹着咖啡的一瞬间瞥到了那里,下意识的警觉令他迅速作出无声的反应,手中咖啡已经不知在何时被凉透了一半,瞬间全无的咖啡热气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阿尔丝毫没有发觉到正在自己身体上发生的细微变化。

  若是再多一些能量,仅凭现在的他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整个房间。

  仿佛是察觉到了屋内气息的变化,树下的人影挪动了一下,等阿尔想要出门一探究竟时,却发现木屋的门被一阵凉风轻轻打开。

  捏着手中的咖啡杯,阿尔向后稍稍退了几步,背后的书架阻挡了他的脚步,一双死死凝视在门下月光上的眼,正透露着无以名状的红。

  忽然间,一个暗影悄悄聚集在了一起,在阿尔的面前,在月光下越聚越多,最终凝聚成了一个成型的人形,立在门外。

  “谁?”这是一声带着十分干燥的问句,因为太久没有同任何人讲过话,阿尔的嗓子已经明显变得沙哑了。

  可是立在门外的人影却始终没有回答,当空皓月被一片云雾遮挡,原本清澈见底的月光被一时间蒙蔽了双眼,阴影蔓延开来,直至阿尔脚边。

  “谁?”又问了一声,开始试着寻找工具的右手在书架上下摸索,门外人影略有移动,朝门内走来,阿尔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捏着咖啡杯的左手却越攥越死,不肯放开。

  “啧啧啧,瞧瞧,杯子都快要被你捏出血来了。”

  人还未到,声音却先抵达了门口,待阿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眼前已经站着一个人来,只是浑身埋没在被挡住月光的阴影下,看不清对方的脸。

  “怎么,才多久没见,就真的不记得我啦。”这一句又仿佛带着几分的调侃,可说话的语气和氛围却都相当轻松温柔,阿尔紧紧皱着眉头,试图看清眼前的人。正在此时,窗外月光忽现,云朵散开,洒下一片清凉,直至窗边,直至门框,月色将整间房屋吞噬,吐露胸膛。

  趁着此般月色看清了对方脸的阿尔,捏在杯上的食指忽然松动了一下,薄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亏我还大老远从科西嘉赶过来看你,你这究竟什么态度对我啊。”

  左耳边蓝色锆石忽闪光芒,显现一张英俊脸庞。

  “蓝斯……哥……”

  “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是谁。”

  可尽管眼前的阿尔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蓝斯也还是一眼便看出,此时的阿尔依旧迷失在杰克那晚临走时所设下的混沌黑暗,阿尔只是单纯的凭借着过去的潜意识唤出了自己的名字,并不是真正意义上辨认出了自己的存在。

  想到这里,蓝斯不禁微微蹙起了他那对好看的眉眼。

  为了适当缩短自己和阿尔之间的距离,蓝斯主动走到阿尔跟前,双眼紧紧望着那对在发现树下自己的身影时,就已经变得血红的瞳孔,还是一样的酒红色,还是一样的血腥,还是一样的不可描述。

  “哎,你们兄弟俩啊,究竟该让我说什么才好呢。”深深叹了一口气后,蓝斯终于伸出了冰凉的手,抚在了阿尔灼热的额头上,在感触到蓝斯手上传来的冰凉后,阿尔下意识的想要躲过,却发现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无论怎样都无法逃得开,仿佛那对正在自己面前的蓝色眼瞳有着魔力一般,把自己牢牢锁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无处逃窜。

  阿尔明白,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的压制,是一股这里所有的人都没有的天然的压制,仅凭这一股气息,这个人的危险也已不言而喻,可不知为什么,即使如此,面对着此刻身前的这个危险,他却打心底里第一次生出了全部的信任。

  是百分百的信任,是毫无疑问的信任,是无所畏惧的寄托。

  看见阿尔不再打算躲过自己的手,蓝斯满意的笑了笑,接着勾起唇角上扬半分。

  “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你要干什么。”

  “我?”蓝斯笑望着眼前的人回答道,“我要救你。”

  蓝斯晶亮的瞳孔倒映在阿尔的眼中,不,或许曾经那只是一滩透彻的泉水,可此时此刻蓝斯的眼睛,对于阿尔来说,则已经变成了完全的大海。

  一片徜徉在自己眼前的海,海平面无止尽无限制延伸,直到世界的尽头。

  阿尔在蓝斯的眼睛里看见了世界的尽头,在那里,除了蓝斯应有的温柔,别无其他。

  阿尔原本滞留在混沌黑暗中的瞳孔,渐渐开始在蓝斯的手掌底下变得发光发亮起来,蓝斯清冷的手心抚在阿尔略带汗珠的额头上,随着蓝斯不断将力量输入阿尔的身体里,阿尔瞳孔的色泽便越发变得鲜红起来。

  那片原本被泼洒在他眼瞳里的朱血一片的鲜红,当下已经开始变的圆润与安定下来。

  “蓝斯哥……”

  看着已经从杰克留下的混沌中走出的人,蓝斯后退了几步笑笑,“现在感觉怎么样,好多了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不是说过了,是来救你的啊。”蓝斯说出这句话时的口气简直无法再更轻松了,好像这之前所发生过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小事一桩。

  “蓝斯哥又是怎么知道哥他……将我的意识留在了混沌中去徘徊呢?”恢复原形的阿尔,站立在书架前方,曾片刻在他眼中出现过的迷茫与空荡,早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那对与杰克相同的酒红色眸子里发散出来的味道。

  而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蓝斯却很久都没有回答,始终笑望着阿尔的脸庞上,似乎曾有一瞬间出现了凝结,皙白的肌肤在那个时刻被冻结起来,仿佛在躲避着阿尔的这句疑问似的,蓝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到最后淡的叫人捉摸不透。

  “你只需要去做你现在该做的就好,其他的事都用不着现在的你来为我担心。”

  “可是如果哥知道了的话……”

  “他肯定已经知道了吧,”蓝斯忽然开口道,阿尔愣了下来静静看着他,“所以现在担心已经没用了,你要记住阿尔,我来救你可不是为了看你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如果你不想让我被你哥训的太惨的话,就趁早离开这里,去找出事情的真相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去找出真相,那天晚上我看见了劳易斯,我无法想象这一切的事情都是出自他……和哥之手……”阿尔在说出劳易斯的名字后又沉默了一小段加上了自己哥哥的称谓,没错,那日夜晚,他的确在树林中看到了和劳易斯一起出现的杰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两个人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那么现在只要去找出事情的动机就好了,一切都触手可及了,阿尔,你想要知道的全部,或许已经就摆在你的眼前,如果你停留在此刻不迈出最后一步,我想或许连那个少年,都最终会被牵扯进去。”

  听到少年两个字时阿尔迅速抬起了头,他知道蓝斯说的是谁,亚尔弗列得,他去了哪里,印象中隐约记得三天前他曾对自己说过会去冰川王宫看望国王陛下的身体,那么现在呢,现在还没有回来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还在白皇后那里呢。

  “蓝斯哥,亚尔弗列得到底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他那里开始的,现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感觉一切即将开始回归源头,重返当初……”

  “我不知道,可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的预感是对的,亚尔弗列得在这件事情中的作用不可小觑,如果忽视了他,或许所有的谜底都将永远石沉大海。”

  阿尔的眼睛蓦地抬起,其中闪过一丝光亮,蓝斯似乎在那里面看见了别的什么影子恍惚晃过,又即刻消失,蓝斯的心中忽然咚的沉了一下,那张在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面庞也浮现上了他的脑海,画面中阿尔曾深爱着夏佐的场面不断出现,最后痛失心爱之人时的泪水,似乎曾一度将那片玛丽山下的石场淹没。

  在那里,阿尔所有的孤独与愤怒,都得到了极致的发挥,可那日也在石场现场观看祭祀的杰克,即使眼睛始终落在自己弟弟的身上,却丝毫不为所动,蓝斯犹记得那一天他用责备的目光望向杰克时,杰克仍然一身平静的等待着石场下已经失控的阿尔被几个人制服下来,直到变得安分镇定,方又自顾离场。

  没错,那个人,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年代,都不会对任何族里的事掺杂任何私人的感情。

  对阿尔也好,对自己也好,对他也好。

  直到那个人出现。

  直到艾伦的出现,一盘早已被摆设好的棋子与棋局,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不确定因素,打了个稀巴烂。

  杰克在艾伦的面前,永远不会是王者,而是孤独者。

  “我知道了,蓝斯哥。”低下头去的阿尔被阴影遮去了半边脸庞,月光透不过他皙白的皮肤,只得在其上留下半透明的影子,顺着那高挺的鼻梁往下的,两瓣紧抿的薄唇,似乎在冰冷的月光下,变得越发冰冷起来,连带着浑身的气息一起,都被今夜浑浊而落寞的月光所感染。

  月亮在他心里从未这么冷过,除过今夜,还有母亲去世的那一晚,是在他印象中,月光能够刺透身子的时刻。

  “我现在就会去找他,我已经失去过夏佐一次,这一次,不想再让另一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涉入险境。”

  “嗯,我会在阿尔萨斯等所有事情都终结的好消息。”

  出发前阿尔再度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仍在屋里的蓝斯,略微点头示意,最后消失在夜空中,无迹可寻。

  走后的房间内除了蓝斯一人只剩下死寂的空气,空气死在蓝斯的身边,一大片一大片,直至全部消失,被挤压的无处可逃的空气顺着窗框落魄逃亡,留下蓝斯一人立在月光下,风声忽过,昏暗的月光被乌云遮过,原本清凉单薄的光彩,在一瞬间内被浑浊染上了身。

  “要下雨了啊。”

  随着昏暗一分一秒的飘落,房间里渐渐开始充斥起来了相同形态的身影,暗影浮动,人头攒动其中,被围在中心的蓝斯嘴角还是挂着与阿尔挥手告别时的半扬嘴角。

  月色停顿的时刻,等待乌云散去,时间消逝无声,直至完全洒落,被月所照射的如同白昼的房间内,已经完全出现的所有暗影将蓝斯包裹在身前,恍惚只听见蓝斯轻叹一声,久久后唤道:“对不起殿下,臣知错了,请殿下责罚吧,蓝斯一概承担。”

  “你错哪了。”可房间内却只闻杰克之身,不见杰克之影。

  蓝斯眼角低垂,躬身朝着地下不敢抬头。

  “臣不应该擅自做主将这个任务分配给他,也不该在今晚……将他从混沌与黑暗中拉回现实中来。”

  回答杰克的话时,蓝斯的声音仿佛变得比平时跟杰克说话时更加注意礼仪分寸,此刻在那只闻声音不见人形的阴影下,他不再是他儿时的玩伴,而是背叛了他两次的臣子。

  “不,蓝斯,你没有背叛我两次,你之所以能将冰族的任务交给阿尔,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换句话说,就是因为知道你会把这件事派给他去做,我才会透露给你。”

  听到这句话后的蓝斯瞬间把头抬了起来,眼睛却虚空的盯着半空上,无处落点,只是听着那段从夜空之间不断传来的压制之声,浑身发抖起来。

  “蓝斯,冰族这里除了阿尔任何人都来不了,因为我需要他亲手去杀了那个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将他剩余的灵魂完全毁灭。”

  “是那个少年吗……”

  “没错,就是那个名叫亚尔弗列得的少年,他的体内藏有夏佐最后一块的灵魂碎片,所以他必须由阿尔亲手终结,关于那个人类的一切,才会真正结束。”

  “杰克……”听到蓝斯突然改口不再称呼杰克为殿下,而是直呼其名时,周围暗影均都又朝他迈出几步,以至于把他围的更加紧密。

  “所以蓝斯,在我这里,计划本快要圆满完成了,可今晚你真的干了一件让我不得不如此生气的事,你不该将阿尔从混沌中放出来,或许在混沌中的他杀死那个少年后,还不至于像现在之后那么痛苦,所以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你不仅没有救了他,反而加深了他本就存在的痛苦。”

  “可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想要他知道所有真相,如果夏佐的灵魂碎片还存在,那么就尚存着一丝希望去挽回已经死去的人,可是你不仅没有这样去做,反而想借用阿尔的手,去了结关于那个人类的一切。”

  “阿尔是属于布鲁赫的,他不能够也不可以属于一个人类。”

  “所以就要让他重返我曾经的路吗?!”

  这应该是蓝斯从小到大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至于怒吼失态,愤怒的声音响彻在房间墙壁内外,充斥进每一处角落,原本紧紧围住在蓝斯身边的暗影们倏地一下略微后退一两步,蓝斯生气起来的样子令现场所有人无一不感到畏惧,那位在传说中也始终以温柔和笑容对待所有人,却能在内心滴血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般的存在,此刻在他们的眼前,变得脆弱落魄,不堪一击。

  仿佛也是第一次真的感受到了从蓝斯口中传来的悲伤与愤怒,杰克的声音许久没有出现在房间内,月光不断移变自己的位置,悬空在黑暗上的浮动的双翼,像是月亮与乌云接错叠加的幻影。

  快要下雨的这世界,意味着露日将要到来。对于极尽吞噬悲伤的血族来说,这是值得庆祝的,因为下雨就意味着露日即将启示在这大地,被推迟的时限多提前一天,便是打破推迟不祥的突变。

  “蓝斯……去地牢里呆一段时间吧,等一切结束后,我会亲自去找你谈话的。”

  明明是想和我说对不起。

  杰克的声音刚落,只见充斥在房间内部涌动的暗影们便开始向蓝斯身边聚集靠拢。

  明明想说的不是这句话。

  明明对我的处罚,还可以更严重一点。

  被暗影包裹后的蓝斯,在窗外雨下声落的同时,一并消失在木屋房间内,留下一片黑暗的空白。

  却到最后还是在固执的坚持己见,不肯接受任何不加理性的批判,也不肯接受,任何不利于布鲁赫的存在。

  你还是你,一如既往,始终没变。

  “怎么可能只是会训一下我呢,肯定是会要大发雷霆然后把我关进地牢里的吧,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其实在阿尔走之前,蓝斯曾对着他的背影如此自言自语到,只是阿尔并没有听见蓝斯所说的任何一个字,他无法想象到自己的哥哥会因为蓝斯救了自己,而将蓝斯带入地牢,因为至少在他的眼中,蓝斯哥是和布鲁赫里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比拟的存在,对于杰克来说,蓝斯永远都是他唯一的亲人和哥哥,如果说布鲁赫里有人能够偶尔凌驾于杰克之上,并且劝阻他做一些事情,那么就只有蓝斯一个人了。

  窗外终于密密麻麻下起了雨,雨声穿透渐渐变得厚重起来的云层,来到木屋窗下。仍旧被一片月光晕染在地的房间里,似乎还充斥着方才在死寂中所发生过的一切。没错,蓝斯在伦纳德异化了卡尔摩多的当晚便从阿尔萨斯感到了科西嘉,为的是万一计划有变,三个人在一起能够做出完全之策。

  而在感知到了阿尔已经被杰克在那晚丢到了混沌与黑暗中去,直至今天都神志不清后,他便最终做出了决定,来到芬兰将阿尔重新唤回现世。他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而和杰克对立就意味着和性命过不去,可是他还是来了,只为了能够让阿尔亲自去发现亚尔弗列得身体里其实藏着夏佐最后一块灵魂碎片的事实。

  那日在石场,夏佐其实根本没有完全死亡,被布鲁赫的先祖们所打散的灵魂飞往世界各地,其中一块就在无意中寄附在了冰族少年亚尔弗列得的身体里,这也是长大后的亚尔弗列得会和夏佐长得十分相像的原因之一。

  在秘密中销毁了其他所有剩余灵魂碎片的杰克,发现最后一块竟然是在芬兰冰族那里,而与此同时,从杰克那里得知这一点消息的蓝斯,决意让阿尔代替自己前往芬兰,完成杰克交代好的任务,劝服冰族重回巴黎圣吉尔斯举行露日的月牙祭祀仪式。

  可即使是连蓝斯也根本没有想到,这表面的一切全都只是个幌子,杰克真正想要做的根本不是所谓的什么祭祀仪式,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冰族少年亚尔弗列得身上,所以其实从蓝斯知道消息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和阿尔就已经被摆在了杰克的这一句的棋盘上,谁也不曾逃脱。

  事到如今,蓝斯再仔细回想起来,只是觉得无怨可说,杰克利用了他对于阿尔的关心和感情,一切都在杰克的意料之中,除了今夜他能够大老远马不停蹄的从科西嘉赶来芬兰这一点以外,他想,应该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杰克的眼吧。

  雨还在下,声音忽大忽小,被云中湿气浸染过的黄色的月,在变黑的同时,也在渐渐变淡。

  同一个下雨的夜晚,他曾在布鲁赫议院手里失去过心爱过的那个人,而阿尔也将在白皇后那里失去最后一个夏佐。

  宿命轮回,你不断重复我,而我也原来却也在不断重复着你。

  继卡尔摩多事件后,狼族相当于已经完全被掌控在了血族布鲁赫手中,而这件迟早不会成为秘密的秘密,最终也尽被曝光在了世人眼中。

  对于非人族的世界来说,狼族兵力主动权的丧失,意味着杰克将矛头开始转向所有非人族的倾向。

  “伊莱,你这就要回圣吉尔斯去吗,不在科西嘉再多待一段时间了吗?”伦纳德正坐在花园中,伸手拿起咖啡壶来,又将伊莱面前的杯子再度续满。浓浓的咖啡香气四溢开来,仿佛肉眼可见,棕褐色的咖啡因子漂浮在虚空中,刺激人的的味蕾与嗅觉。

  如此香浓的厚重感,也就只有在品尝咖啡时才能感受得到了。

  “不了,殿下不在圣吉尔斯,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回去做。”

  “殿下把那边的事情都一应交给长老院了,不知道殿下当时是怎么想的,长老院与殿下之间虽然配合默契,但或许也只有我们才真正清楚,殿下和长老院那边,其实矛盾一直在加深吧……”

  伦纳德说这句话的同时,眉头微微轻蹙了一下,伊莱将这个细节收进了眼底,在伦纳德看来,杰克和长老院那边的矛盾的确是在不断加深,从莫伊陛下开始沉睡起,年纪尚轻的杰克就继任王位,成为了第三代布鲁赫统治者。

  而不论是莫伊陛下那一代的圣战,还是和圣教签订了《新月誓言》,殿下与长老议院那边的决策始终出现着或大或小的分歧,他很明白这是为什么,众所周知,雷厉风行手段残忍的杰克,一旦做出了某些事情的决定,便再也不容改变,可这一点对于长老院那边的人来说却是十分不利的。

  首先,将布鲁赫圣吉尔斯的利益视为第一的殿下,其实并不怎么考虑到和其他非人族之间的合作关系,由此一来,长久和非人族们建立良好关系的长老院便会吃殿下的亏,伦纳德不止一次听到长老院的人给他抱怨杰克的做法有失妥当,但有些时候,如果杰克按照自己的想法作出那样看似不近人情的选择,也许被损害的不只是长期与别族之间建立的友好关系,更有可能直接危害到布鲁赫这边的长远利益。

  因此从这一出发点上,伦纳德始终没有认为杰克的做法有失偏颇,恰恰相反的是,他认为自己和杰克属于一类人,从这次的科西嘉狼族的事情上看,他更愿意采取一些极端逼迫的手法,来让对法果断妥协,这么做的好处就是,能够将本方的利益最大化,而危险降至最小化。

  杰克一直以来就是本持着这样一种理念去经营和领导布鲁赫的吧。

  “亚瑟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人了,接替卡尔摩多上任的新审判长,是从巴黎那边调过来的,安插在里面,我们就有了充分的主导权,我想亚瑟应该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实际提出来,看来他也已经默许了我们调度过来的那个人。”

  伦纳德看向伊莱而后轻笑了一下:“狼族陛下可不是傻子,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迫于形势,无法将所有实情都用自己的嘴说出来而已,宴会的那天晚上,我看他很轻易的就答应给出了所有兵权,其实我到现在还在怀疑,这里面是否有诈……”

  伦纳德要说的这句话恰恰是伊莱所一直担心的,没错,他太了解亚瑟那个人了,以至于他没想到亚瑟可以如此轻易的就向布鲁赫交出所有兵权,鉴于这一举动,再加之那天晚上同样到场的西德尼和卡帕多西亚家的西瑞尔巫师,他也和伦纳德起了一样的心思。

  这里面,或许真的有什么别的隐情。

  “西德尼和西瑞尔的出现,对于事情的发展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伊莱,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伦纳德放下手中的杯子,眼神笃定的看向伊莱,神情紧锁。

  “你说。”

  “我想要你回圣吉尔斯后,调查一下之前我们讨论过的那个问题,有关西瑞尔巫师的。”

  “你是说,我的那个推测?西瑞尔和上代卡帕多西亚祭司长意外死亡之间的关系?”

  “嗯,没错,那天晚上第二次见到西瑞尔后,不瞒你说,我从他的身上感知到了一种从平常血族身上所感知不到的东西,可却不太好用言语表示,虽说卡帕多西亚背叛血族十三氏族沦落为巫师之流已经很久了,可我能感觉得到,这个人,和其他的人都不太相同……他的身上,有着一股最接近于死亡的气息……”

  “你说的这点我倒是能体会,看样子卡帕索西亚和雷伏诺之间已经建立了某种更为隐秘的关系,现在西德尼又带着西瑞尔来到了科西嘉狼族地区,其实一开始我有怀疑过亚瑟之所以作出这种决定,或许是因为这两个人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但最后我仔细想了想,发现他们手中并没有什么能够牵制到布鲁赫的东西,可是如果说非要有的话……”

  说到这里,伊莱忽然抬起头来,和伦纳德对视在一起,伦纳德的视线也恰好在这一瞬间落在他身上,四目相对,视线交错之时,脑海中都同样蹦出了一个人的人脸。

  “该不会是……”

  “不会的,应该没有那个可能,殿下临走前交代过要他好好待在圣吉尔斯里哪也不许去。”

  “那能会是谁呢?”

  “别急,”伊莱捏着下巴,目光沉落下来,虽然一向如此谨慎,但此刻他的眼瞳中却多了一份平常所不曾有过的慌乱与紧张,“等我回去以后,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当阿尔抵达冰川城堡时,天色已经接近全黑。

  浅短的低沉的日光已经被黑暗冲散,落魄逃窜在混沌中的影子,被浮上半空的星辰全权取代。在这样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黑夜里,竟然下起了毛毛小雨,细雨穿透了云层,打湿了阿尔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的发一滴滴不断的滴下雨露来,而紧锁在阿尔视线里的那块冰原之上赫然耸立着的巨大城堡,在闪耀着圣洁的白的同时,也呼啸着死亡的黑。

  门被沉沉的打开,发出一声几个世纪以来最沉闷的声响。从阿尔脚前被缓缓推开的门,似乎比平时还要重了几分,雨水混合着呼啸的风,发现空隙偷溜进阿尔身边,钻到厅堂里来,被水打湿的石砖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阿尔人型的倒影。

  踩过满是水露的砖地,阿尔朝着前方走去,直到走到一块不知是被风吹落还是自己掉下在地上的酒红色绒布前,而后伸出手来捡起,幻镜就立在眼前的那张圣桌上,纹丝不动,像是在等待,像是在等待着一个人,又像是在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好全部收进它的眼底。

  阿尔的心在看见幻镜后颤了一下,他知道那是什么,所有血族在成人之前上学,都会被传授到血族十三圣器的相关知识,只是那时的阿尔并不知,自己将会在几年之后的芬兰洛基王国,见到自己家族的传家世宝,一个大名鼎鼎的消失已久的血族圣器,如今竟然藏身于芬兰一个由冰族领导的冰川王国中。

  阿尔又向前多迈出了一步,没错,在看的更为仔细以后,他很确定摆放在自己面前的这面镜子就是传说中经过圣战而后消失不见的血族十三圣器之一,幻镜。可为什么,为什么幻镜会在这里,会在今天的这个地方出现,还是说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幻镜就已经在这里,临时出现的不是这面镜子,而是无意间闯入洛基的自己。

  “那面镜子,本来是属于你们的。”

  白皇后的声音忽然传来,沉浸在无限沉寂中的阿尔被吓了一跳,手中绒布被死死攥在他手中,他转头看向此刻正站在一侧的白皇后, 比起之前见到她的那日,今天的她更显憔悴。苍白早已攀爬上了她不再容光焕发的脸颊,虽还是年轻有质,可从里到外所透露出来的虚弱与匮乏,已经叫面前的这个女人,不再像是那个昔日的冰族王后了。

  “幻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啊……连我也都快要忘记了吧,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真的连我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只是从有意识开始起,它就已经存在于芬兰这里了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阿尔的心里已经很清楚之前在这座死寂的城堡中都发生过什么,前来看望白皇后的亚尔弗列得迟迟未归,就是与这面镜子有着莫大的关联。

  “他怎么样了,你让他看到了镜子?!”

  白皇后只是微微的勾了勾唇角,这一个笑容在阿尔看来不甚刺眼,“不是我给他看的,应该是说,是镜子自己主动找上他的吧,等我发现时,他就已经沉沦在了那面可怕的镜子中去了。”

  白皇后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在阿尔来之前不久,发生在这座厅堂里的画面。

  看见白皇后从自己眼前转身就走后,亚尔弗列得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离开,可是等走了很远的白皇后突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回过头去发现亚尔弗列得已经摔倒在地时,她立即折返原路回去,来到亚尔弗列得身边,幻镜从一个少年的身上吞噬了太多的能量,以至于亚尔弗列得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支撑他再继续思考下去,最终又一次在幻镜面前昏厥了过去。

  她将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一次,无论她如何挽回,亚尔弗列得也没有清醒过来,幻镜知道他是所有事情的根源,所以当起源与起源最终接触在了一起,唯一能够让事情有所改变的,就只有“破坏掉起源”这一个办法。

  阿尔看着一直沉默着的白皇后,便知道自己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已经实现了一半,他抿了抿越发冰凉生涩起来的双唇,吞咽了一口口水。

  “来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试着解开所有谜团背后的因果,最后我得出了一个推理出来的事实,现在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向你确认它们的真实性。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确的话,那么请你告诉我,它之所以会发生的原因。”

  原本低落着双眸的白皇后,慢慢抬起了头来,那一对充斥着雪花的银白色瞳孔,望向阿尔的瞬间,飘过一丝只有在冬季才能见到的大地的光亮。那仿佛是带着希望的光,可却也转瞬即逝,就和飞跃过天上的流星一样,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能够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见她许久之后略微点了点头,阿尔终于闭上了眼睛,他实在不想亲口说出刚才推理出的所有的事实,但到目前为止,死过的那些人的阴魂似乎一直趴伏在他独自一人的耳边,而这千万种声音中,他也若有若无的听到了夏佐的声音。他们都是因为血族的存在而死的,也是为了血族而亡的,而他不是别人。

  他正是血族里真正的纯血公子。

  “好吧,我希望你能耐心听完。首先,从一开始到这里后,便发现了你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步走入虚弱期,也许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没什么,可是对于一个种族的统治者来说,这件事便非同小可。一个不断消耗着自身能量与体力的王,可以在瞬间之内拖垮掉一个种族。于是我开始试着打探你之所以不肯和我回圣吉尔斯的原因,你先是对我说,你是一头将死的白鲸,而已经被水冲上浅滩的受伤的白鲸,是没有办法再回到海里去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你宁愿在芬兰这块浅滩上因为衰弱至死,也不愿冒着生命危险和我上岸,回到圣吉尔斯。从这一点来看,已经足以说明你身为一个王者的能量,已经衰落到无法支持你走出这片土地,因为唯有呆在这块土地上,你才能接受来自冰族大地所提供的能量,而你,现在只能依靠着这种单薄的能量存活下去。”

  说到这里,阿尔有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观察着白皇后脸上的表情,看他是否有什么遗漏或者说错的地方,可白皇后不仅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身后墙壁里画着的圣光正好从她头顶打过,这样看去就仿佛她才是那个被壁画所歌颂和传唱下去的冰族神明。

  “你拒绝了我的要求,并且让一个和夏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出现,把我带离这里去到村庄,可是在那一条路上,你并没有想到亚尔弗列得因为担忧你的状况,而将这几年村子里所发生过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于是我开始正式介入进了这件案子当中,而为了能够找出事件的真相,让身为冰族之王的你重新得到相匹配的能量,从而为我们布鲁赫的月牙祭祀仪式发挥自己的作用,我几乎跑遍了所有能够搜集到线索的地方,最后却发现,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与血族有关,你发现了,可是你不仅没有告诉我,也似乎并没有想要告诉我的打算。基于这一点,我觉得你可能是出于为了继续维持与布鲁赫之间的良好关系,而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吧,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理由,才能让你将事情隐瞒的如此深。”

  “其次,”阿尔忽然顿了一下,连音调都变得沉闷了几分,他紧紧望着倚靠在墙壁上的女人,道:“三天前,也就是血月出现的第一个晚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和他的一个心腹臣子出现在了村庄一片树林里,那一刻我知晓了所有的真相,肢解人体也好,每到十月便开始轮回的凶杀案也好,都是我兄长所一手操作的,他亲口异化了那个臣子,并且利用他来不断蚕食冰族的生命,肢解人体而后吸取所有血液是快速获得活体能量的手段,所以我再度肯定,我哥哥不只是为了猎杀而猎杀你们冰族,他从很早以前就制定了一个精密而庞大的计划,这个计划实施到了今天,他让劳易斯不断蚕食冰族族民,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从侧面不断削弱着身为王者的你的能量,”

  “所以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冰族,而是你,白皇后。”

  说出这句话后,仅一刹那,月光便迅速移动到了这座空旷死寂的厅堂内部,投下一片相为违和的交错的光与影,而白皇后的身姿被掩藏在阴影中,又被黑暗全口吐出,吐出在月牙白的光影之下,而显现出的那张苍白无暇的脸,已经几近崩碎与支离,看在阿尔的眼中,好似一张被打破了的面具,粉碎在直视着残酷的双眼下。

  被从虚假里剥离出来的裸露在外的真实,是让白鲸得以死去的最后一滴海水。

  这是一间充斥着血与罪恶的厅堂。

  这始终是一间充斥着希望与偿还的厅堂。

  如果说神明其实并不都是生存与天园,那么阿尔宁愿将自己眼前的这座冰川城堡比喻成为人间地狱。

  没有谁亲眼见过地狱,所以谁能说我们所生存的现世就不是地狱本身?

  阿尔紧紧看着白皇后已经愈来愈苍白无力的脸,这已经说明了他刚才的推理至少说对了一半。

  没错,杰克从一开始就盯上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冰族,而是他们的王,白皇后。

  虽然阿尔现在还并不清楚杰克如此执着于白皇后的原因,可见到幻镜在这里了以后,他多多少少搞清楚了一些杰克之所以会进攻这里的理由。

  白皇后身为冰族之长,手中握着的不仅是冰族种族的王权,还有失落了千年之久的血族圣器,幻镜。

  而至于幻镜为什么会存在在这里,他想应该也只有问过自己的哥哥以后才能完全明白,而在目前为止,杰克亲口异化劳易斯,使其体内血族之液暴走,进而疯狂于每年十月至十一月之间进攻冰族人民,除了因为想要夺回在这里的幻镜以外,还有什么其他隐秘的理由吗。

  阿尔隐隐约约觉得,白皇后其实知晓着所有实情的内幕,但碍于某种不容言说的压迫,白皇后无法将所有真相都告知于自己,而他能推理到所有的事情都出自于自己的兄长之手,也已经是很不轻松了。

  还有,关于这段时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少年的,蓝斯哥对自己说过,亚尔弗列得才是所有事情的起源与终结,那么幻镜在亚尔弗列得那里,究竟又发生过什么……

  “请你告诉我,国王陛下,亚尔弗列得和我眼前的这面幻镜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存在,为什么整件事情都会牵扯到他,还有,他现在应该还在你这里吧,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阿尔说这句话的时候,或许自己感受不到,但站在他对面的白皇后却将他脸上的表情都收尽了眼中。阿尔在提起亚尔弗列得时,还是会间或想起那个人,因为亚尔弗列得长着一张那个人的脸,这是整件事情最为扭曲的地方,阴差阳错的因为相似的脸庞和灵魂,从而将另外一个人束缚在了这片冰原大地上,而即使相隔了这么远这么久,该见面的总还是会再见面的。

  “亚尔现在正在我的房间里,因为幻镜的原因,他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他是不是从幻镜里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将来的自己将我屠杀的场景。”

  阿尔因为白皇后的这一句话迟迟发不出声音来,好似亚尔弗列得正在用自己的双手活生生掐住了白皇后的脖子,那个场景如同真实的画面一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却那么真实,那么细腻,细腻到每一根汗毛每一个毛孔的扩张都能感知得到,他明白,幻镜所预言过的,几乎便可以认定是会发生的。

  “这不可能,为什么杀了你的是他,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夺取你日益衰败的力量!”

  “因为如果他不杀了我,就只能被我杀,阿尔少爷。”白皇后突然抬起头来,盯着阿尔血红的眸子斩钉截铁道,“阿尔先生,亚尔他就是冰族预言中能将冰族从痛苦中救赎出来的人,所以他只有牺牲了自己,才能让我活下去,让所有冰族人民活下去。”

  预言中,能够拯救冰族存在的人。

  阿尔渐渐记起来了,在抵达芬兰之前,蓝斯曾亲手交给他的那份文件中,确实有说过类似的预言故事,可那时他只是单纯的把它当做神话的一种去参考,亚尔弗列得的出现印证了这一点,他长着和夏佐几近完全一样的脸庞,可身体里藏着的,却是必须要为了冰族而牺牲自我的悲愿。

  “预言……”阿尔踉跄的向后倒了过去,及时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圣桌才免于摔倒在地,白皇后的话如同冷漠的针不见血也不闻声的扎进他的胸膛,仿若那里开始渐渐流出了血,却又不是血,而是和血一样的,粘稠的悲哀的充斥着无以名状的绝望的黑色液体。

  “没错,只有亚尔才能让我们脱离这段充满悲伤与痛苦的怪圈,可惜很不幸的是,事情竟又是从他那里开始的,自从他收养的那个弟弟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后,不祥之兆便已经开始不断扩展,直至将整个村庄包围,而包括在这冰原城堡里的我,也都无法幸免于难,每一个冰族人的死亡,都意味着我又一份力量的削减,直到我所有的力量都被蚕食殆尽,直到身为冰族之王的我,也无法再有任何气力支撑自己苟延残喘的生命,到了那时候,所有的冰族都将会灭亡,我也会死去。”

  “除非……”

  “是的,这就是亚尔他之所以存在于此处的理由,除非他能够牺牲他自己,将我们救赎出这片黑暗,否则,谁也没有任何力量去阻挡这段轮回的因果。”

  “我可以去找我哥哥!求他让他停止正在做的这一切!”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阿尔少爷?事到如今,即使是杰克殿下想要收手,都已经于事无补,无法挽回!为了幻镜,布鲁赫可以携带大军来我洛基先攻而后取,因为那是血族十三圣器之一啊!可是幻镜已经守护了这片土地近千年之久,任谁也无法将已经被视为我族的宝物交还给千年之前的主人,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贪婪,冰族才会遭到如此幻灭般的变故吧……”

  “你真的相信我哥哥他只为了一面镜子,就将你们一族置于死地吗?”阿尔幽幽冒出来一句,可却让原本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的白皇后傻傻发愣在了原地,看着阿尔那对和杰克一模一样的眼,不知所措。

  她在恐慌,她在担忧,她在害怕,她在颤抖。

  她的每一分情感都能够透过早已被抑制起来的空气传递到阿尔身边,他用力感受着她的全部,就好像他是她此刻胸膛内跳动的心脏,而每一次的跳动,他都能解读到她不一样的神经传送,在那些快速移动而后传递的信息中,阿尔看到的不只是白皇后对于布鲁赫的恐惧,更是对于他哥哥,杰克的畏惧。

  “你真的相信,杰克他只会为了一面镜子,就灭你冰族一族吗。”这分明不再是一句疑问句,而是带着百分百肯定的陈述。

  而面对着如此决绝的肯定,白皇后显然已经没有了任何能够反驳的心境,她早已失去了所谓的抵抗,在阿尔的这句话面前,击败白色鲸鱼的最后一击不是任何来自外界的进攻,而是出自于她自我内心的怀疑与忧虑。

  看着眼前已经完全说不出来话的女人,阿尔抿抿薄唇,闭上眼而后又睁开,睁开的瞬间一束光由瞳孔内部一闪而过。

  “让我来替你说罢,白皇后。事情的经过其实是这样的,三年前的某一天,你在幻镜中看到了一则可怕的预言,预言里出现的场景告诉你,未来的某一天,将会有一名冰族少年了结你最后的生命,而那个少年,就是死了弟弟才不久的亚尔弗列得,可能会有人劝说过你,将亚尔弗列得接进宫来,再找机会亲自杀了他,好在预言实现之前就终结一切,可是你虽然把他接进了宫中,却并没有按照那个人所说的那样去做,对吗?”

  阿尔看见白皇后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点头,冰冷而干裂的双唇一张一合在一起,“没错,你想的很全面,当时是有个侍卫曾劝我在亚尔进宫以后找机会除掉他,那个侍卫名叫罗纳,只不过……”

  “只不过在你力量日渐衰败,直到没有任何能量可以存活的时候,他让你把他给杀了,以用自己的血液肉体和心脏,赋予你身为王者的力量。”

  “没错,罗纳他死了,是他实在不忍心见到我再如此残败下去,才死在了我的手中。”

  “所以在那以后,你更不想杀了亚尔弗列得,因为你不忍心再看到任何人因为自己而被夺走了生命,你将亚尔弗列得养在宫中,直到三年后的一天,才让他离开了这里,而恰好就是在那天夜里,亚尔他背着你偷偷找到了幻镜,并且从幻镜里看见了自己将你杀害的预言,而你不但抹去了他当晚所有的记忆,也把幻镜藏了起来,直到今天。”

  “幻镜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什么?”听到白皇后突然这么说,阿尔怔了一下,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半晌后才慢慢转头看向正摆在自己身边圣桌上的那面镜子。

  那是面何其美丽而又普通的镜子,仿佛所有的光都能从里面透射出来,而所有存在于这界外的光,竟都无法流淌进那里面去。它只会源源不断的向这世界吐露着自己想要吐露的东西,却不肯接受任何来自于这外部世界强加给它本身的力量。

  固执,强势,而又懦弱胆小。

  不肯不敢接受来自人类世界的反抗,只会一味声张自我正义的魔鬼。

  阿尔看着那面幻镜,血族在接触到十三圣器时,都会本能的产生一种接触反应,当然,这种亲近的接触反应只存在于纯血种与圣器之间。面对着眼前的幻镜,阿尔似乎感受到了些什么,那根本不是没有生命的死物,而是带着些许呼吸的活着的生命体。

  “幻镜,是有属于自己的意识的。”白皇后慢慢将视线从阿尔的身上移到圣桌上,“其实今天,并不是我把幻镜摆在这里的,等我发现时,就已经看见它出现在了亚尔的面前,那时亚尔已经了解了所有事实,我阻拦了第一次幻镜对于他的吞噬,却再也没有任何的能力能够阻拦的了第二次,第三次,因为凡是被幻镜列入预言中的当事者,都会无一例外的,被掌控在那面所谓是镜子,实则是恶魔的笼罩下,谁也无法逃脱,谁也无法避免。”

  白皇后所说的这一点,阿尔其实不能更为赞同,因为身为纯血种的自己很明白,对于幻镜来说,更是对于一面圣器来说,拥有这样如同生命般有意识的能力,真的不算什么,说的再夸张一点,任何能够发生在圣器身上的事,都不算是奇迹,眼前的这面镜子,就拥有着这样的魔力,与其说那是魔力,其实在他一个纯血种看来,更不如说是一个嗜血成性的血族分身,在裂变成为了一面镜子后,又跑去世界的其他地方,猎取自己的宝物罢了。

  而这一次,在芬兰的洛基,亚尔弗列得便是这个血族的分身,想要猎取的宝物。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是杀了他,还是亲手了结你自己。”阿尔伸出一根手指来,细细的滑过那面镜子的表面,每一分触感感受在掌心,都好像是在摸着一张人脸,如同人皮般光滑的镜面,毫无勾勒痕迹的吻痕,镀金镜边,闪耀着的支架底座,如若此刻在这镜身上的每一克金都能融化化之为流动的金水,那么这金水必将淹没这里的一切,淹没壁画,淹没穹顶,直到来到城堡门前,向着冰原前进出发。

  金水所过之地,必将一切都镀上一层金光闪闪的外表,而被凝固在时间与空间之间的世界万物,都会在这面镜子的手下,化为子虚乌有,逍遥蒸发。

  忽然间,阿尔的手停了一下,指尖静静停留在镜子表面,不再移动。

  “阿尔少爷,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不,不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会让我突然明白了所有事实,明白了所有事实之间所连结着的真相。

  “阿尔少爷,要杀了亚尔的并不应该是我,而应该是你啊。”

  不,不要,不允许你再继续说下去了,为什么,为什么在亲手接触到了这面镜子之后,我才开始真正了解了哥哥脑袋里所想的一切,他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从一开始盯上的,其实究竟不是白皇后,而是我。

  “没错阿尔少爷,你终于想清楚了,只有在亲自接触了圣器后,你才完全了解了你哥哥的想法。你哥哥他从一开始盯上的不是冰族,也根本不是我,而是你啊,阿尔少爷。因为亚尔弗列得根本不只是模样和你所思念的那个人相像而已!他根本就是那个人本身啊!”

  “别说了!不允许!我不允许你再说一个字!”

  “亚尔弗列得的身体里流淌着的其实是那个人类的血液!他的身体里寄存着那个人类最后一块的灵魂碎片!你哥哥是为了那个碎片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为的就是看见你能亲手杀了亚尔,杀了他,就等于真正毁灭了那个人类的一切!”

  “你给我闭嘴!!!”当阿尔的手已经完全掐进了白皇后惨白的皮肤里时,白皇后已经难以出声,被卡在喉咙里的那最后一句个字,回荡在阿尔耳边,成为了最后一记声响。

  “阿尔少爷,杰克殿下希望能看到你亲手了结了关于那个人类的一切,而杀了亚尔,也等于同时毁灭了冰族,对于杰克殿下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一举两得的办法,而我即使身为冰族之王,也丝毫无法反抗。”

  “我不允许!”阿尔破口大怒道,“我决不允许,再看见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从我眼前消失。”

  “仅是这样就好了吗,仅是这样抵抗就能成功吗,不阿尔少爷,你不行,我也不行,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挡得了杰克殿下想要从这里索取的一切,幻镜也好,冰族的性命也好,那个人类的灵魂碎片也好,任何一个都逃不了。”

  “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这一次,赌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不会要他从这里拿走任何不属于他的东西。”

  “阿尔少爷,对不起,我很感激你,对于你所做的一切,可是,你无法同时拯救两个世界。”

  “什么……”阿尔说话的声音忽然降了一个音调,沉落在低谷中的哀鸣,仿佛是他自己最后能够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你无法同时拯救两个世界,在亚尔和冰族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选择了亚尔,那么就只能等待冰族灭亡,选择了我,那么就必须由你亲手杀了亚尔,因为亚尔是冰族的解药。”

继续阅读:第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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