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百家无姓2021-08-27 11:5619,105

  “解药……”

  “对,亚尔是冰族的解药,是我的解药,只有取出亚尔的心脏,才能重新归还所有劳易斯从冰族那里猎取走的能量,我才能重新身为一代王重生,而亚尔则必须为此献上死的代价。”

  “不会的……我会去找他……我会去找哥哥……让他解开冰族的诅咒,这样即使不用杀了亚尔,也可以拯救你们所有人。”

  “不会的阿尔少爷,你当然要选择一个,而且你必定会选择冰族,因为没有了冰族,布鲁赫便无法继续存在,露日已经推迟,之前又出现了血月,这一切都预示着不祥的开始,只有冰族举行的月牙祭祀仪式才能令露日提前降临,露日对于布鲁赫来说意味着什么,相信你也一定和我一样清楚。”

  “一旦露日不断推迟, 布鲁赫将再度迎来那段黑暗岁月,被称为‘幻灭’的历史阶段。”白皇后说最后几个字时几乎快要吐出最后一滴血,可喷薄在阿尔耳畔的鼻息,却丝毫不曾减弱,当幻灭二字清清楚楚的映在阿尔眼瞳中,只见那对酒红色的目光急速骤缩起来,像是看见了极为可怖的事物,躲藏在了一起,缩成一团,于眼眶中央不停打转,动荡的呼吸和烦乱的心跳已经毫不犹豫的在白皇后面前出卖了自己的一切。

  那段被称为幻灭的历史,那段因为露日的推迟而出现在布鲁赫历史中的黑暗时光。

  阿尔忽然倒吸一口气,手上也下意识的松开了力量,才使得白皇后得以喘息一口气。

  “阿尔,你该担心的不应该是其他无所谓的种族,而是布鲁赫。”

  阿尔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忽然变了一副说话的腔调,不由下意识开始向后退去一步,可是手腕却忽然被白皇后狠狠捏住拎了起来,白皇后看着他的眼神仿若一只虎狼看着已经掉入陷阱的灰兔,每一口都想要亲自尝遍,浑身经络在不断增长,流淌其中的血液急速扩张,直至心脏末梢,每一根神经,每一次传送,都是大脑信息发出的警告。

  “阿尔,我真不知道该因为有你这么一个博爱的品质而感到高兴,还是该因为有你这么一个愚蠢的弟弟而感到烦恼。”

  当白皇后的脸在最后一片领土上放弃了挣扎,被撕破了面具的人还是露出了他狰狞而令人可怖的面庞。而看着从白皇后的躯壳里脱壳而出的杰克,自己的哥哥,阿尔已经完全傻眼在了杰克的面前,双唇微张,吐出微微薄露,冬季的单调灰冷光线从穹顶上方投下,恰巧落在二人身畔,换得一地银光的黑夜露水,伴随着窗外阵阵发响的雨水,一同来到室内,在这一刻,混杂着杰克身上不容分说霸道的味道,搅乱了阿尔脑海中所有思绪。

  “哥……哥哥……”

  “啪!”的一声,在杰克的巴掌从阿尔脸上甩过时,窗外忽而响起一声通天巨雷,巨雷劈开了一切乌合之众,藏匿在天空上的云层被活生生打开一个缺口,成千上万吨的雨水从那里倒灌出来,像是要吞没这世间的一切,而后与人类做一个了结。

  不多一会儿,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阿尔的脸上便出现了一个红如浓血的印记,这代表了刚才杰克的那一掌,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耳光,而是带着家族惩罚的掌记,而在此之前,这一被称为‘伤痕’的刑罚,曾也被用在过伊莱身上一次。

  “不要叫我哥哥,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愚蠢的弟弟,你可以选择什么也不做,然后离开布鲁赫,滚出十三氏族。但是你也可以选择我安排到今天为了让你完成的任务,杀了亚尔,取出心脏,只有这样你才能救活那个女人,和她手下统领的冰族。”

  “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记住,你现在是,以后是,将来也只能是布鲁赫的一分子,而当你从圣吉尔斯离开的第一天起,血族十三氏族没有任何人会接收如同丧家犬存在的你,你没有安身之所,没有苟活地,更没有所谓的‘家’。”

  在说最后一个家字时,杰克明显压低了音量,可在阿尔听来,却是有意的强调,阿尔看着将白皇后的外皮踩在脚下的杰克,正双手插在口袋站立在自己面前,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已经不再是昔日儿时他所敬仰过崇拜过的那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偶像,而是一个,另一个如同恶魔与死神般的存在。

  如果这世界真的是所谓的地狱,那么你,便会是那掌控着这个地狱一切的唯一的神。

  “所以阿尔,选择罢。”

  你是那个唯一的死神。

  “是选择杀了亚尔救活这个在我脚下快要消失的女人,还是选择杀了这个女人,然后带着亚尔身上最后一小块夏佐的灵魂碎片,离开圣吉尔斯。”

  你更是那个唯一的可憎的布鲁赫殿下,我的哥哥,杰克。

  如果由你来主宰全世界,我究竟会被放在何等位置。

  你的臣子,你的心腹,你的办事的走狗,你的暖脚垫。

  如果这个世界全权由你来主宰,我该处于何等位置。

  是陪伴在你左右,还是远远看着你,登顶王位,孤寂一身。

  请告诉我,请告诉我答案,我没有答案,也无法选择,只得任由自己看着你。

  看着你坐在只有你一人的荒寂平原,苦风萧瑟而过,吹来你王者之声,我在台阶下方仰望瞩目,向你行以无尽的敬意和崇高的礼格,而从此以后,你的一切,便是我的生命。

  “陛下,幻镜的预言,您打算如何理解?”罗纳给白皇后端来一杯充斥着浓烈奶香的咖啡,放在了白皇后的面前。

  幻镜,血族十三圣器之一,千年前经由战乱几度从布鲁赫之手流失他手,辗转几次,最终定局在了芬兰极北之地,洛基冰川王国的脚下。

  “幻镜里说,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留着亚麻色短发的少年,亲手了结了陛下您的性命,救赎冰族于苦难之中。您觉得,该要怎么去理解这个预言才好?”

  罗纳向后退了一两步,留在了离白皇后不到十米开外的距离,他一向如此,留在门边,偌大的冰川城堡里毫无声响,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或许也只有他们两人,被锁在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的沉默,都在一时之间化成了无形无影的水,混杂着月光的痕迹,流向窗外。罗纳并不能完全肯定,幻镜所给出的启示就是百分之百会成真的预言,可是面对着远古血族时代的圣器,他不得不发自内心的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那就是幻镜的预言,不只是会实现,更会以另一种更为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他们所有人面前。

  “陛下?”见自己的疑问始终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复,罗纳又轻声试探了一句,只见此刻正坐在圆桌前的女人终于捧起了放在桌面上的仍冒着热气的咖啡,双手环握在杯面上,传来的不单是温柔而细腻的陶瓷的触感,更是一丝丝玉的冰凉。

  “你是说那个孩子?那个在镜子中出现的,将我杀害而后亲手剜出我心脏的那个孩子?”

  “是啊,陛下。”罗纳反倒是显得更为不解了,除了那个孩子还能有谁呢,“陛下,您应该十分清楚,那个孩子就是近几日死了弟弟的那个少年,他已经完全失声了,这段时间内村镇上的人都试图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好调查几天内接连意外死亡的怪案,只是可惜那个孩子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自从他的弟弟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后,就再也没有人在山下见到他了。”

  似乎是在肯定着罗纳所说的这一大段事实,白皇后小啜了一口咖啡后,略微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那个孩子很可怜,看来得需要有人去帮助他,教他如何重新开口说话了。”

  “陛下!”

  “罗纳,”女人的声音忽然由温柔降低了一个音调,沉闷的声音从嗓子中发散出来,却像是王的威严,在逼迫着他完全服从自己的命令。

  “是,陛下。”罗纳听见白皇后这样叫到自己以后,虽然很不甘心,却还是把头低了下去,恭敬道。

  “叫遣散回村庄的士兵们都住到山上去吧,这样对那个孩子有帮助。”

  黑暗中罗纳的眸子淡淡耀了一下,又瞬即消失了光与影,只是充斥着落寞的悲伤与无奈,还在他沉着冷静的眼眸中打着转。他不明白,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白皇后就是不肯接纳自己的意见,在他们二人共同目睹了幻镜所降下的启示后,连夜心急如焚的他却发现自己的国王陛下恍若根本无视了幻镜预言的那件事,还是该干什么便干什么,一点也不为将来的事所担忧。

  虽然他也知道,幻镜预言的启示并不一定会百分百实现,可如今白皇后一度躲避这件事实的做法,已经令他更加焦躁不安。他很清楚,她是他们国家的王,是冰族的王,而她的身上,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的闪失与不当,否则,后果将难以设想。

  如国王陛下所愿,罗纳遣散了的王宫队伍,统统由大兵约翰带领着住到了洛基山上,在那里,约翰曾用半年的时光让奇迹发生,少年重拾旧声,谁也不知道,这半年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奇迹总是那么不经意就降临了,当亚尔弗列得能够重新开口讲话的那一瞬,约翰曾在心底里告诉自己,也许他被遣来这座山上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在亚尔弗列得入住冰川城堡的同年,罗纳因染上了怪疾而最终离世。

  “阿尔,你知道戴在你脖子上的那个,是什么吗。”杰克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对于现在的阿尔来说,喘息已经成为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原来……原来那个车夫一直……都是你……”

  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杰克,却显得无动于衷,没错,从之前的那一个巴掌起,他仿佛就真的开始没有再把他当做弟弟去看待,一个为了别的种族而想要放弃本族利益的愚蠢的臣子。

  “不,你错了,车夫一直都是劳易斯,从这个村庄的某一天忽然来了一个外地的车夫起,就代表了劳易斯开始正式进攻了洛基。”

  轰的一声,阿尔跪倒在地,却并不是完全因为杰克那句话的缘故,而是杰克身上对自己的压制,实在是太过迅猛,以至于他此时根本无法找到充裕的氧气,来支配自己的行动。他跪拜在他的膝下,一如往日的忠诚赤子,围拢在明星身旁的众星,终于在属于自己的黯淡的光芒中,找寻到了生命的意义。

  “从你抵达芬兰的那天起,白皇后就已经成为了我皮外的一个傀儡,”杰克说着边用脚轻轻动了动此刻正仰面躺在冰冷石地上的女人,白皇后银白色的头发因为缺少能量的补给,竟慢慢也变得如那对原本闪耀着星辰般色泽的眸子,最终冷落下来,黯淡无光,阿尔看在眼里,却猛然觉心头一阵绞痛,从腹部涌上喉头的恶心瞬间奇袭了他身体内部所有的区域,他连忙捂住口鼻,转过头去面朝另一个方向大口吐了出来。

  杰克酒红色的双瞳俯视而来,落在他的头顶上,都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灰意冷,那股冰凉是阿尔从小到大都没有从他身上见过的,曾几何时,他竟一再的问到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究竟还是不是当年小时候,他所倾尽一切气力,去拼命喜欢和努力爱上的人,还是不是当年能为之付出生的代价的那颗耀眼明星。

  阿尔还在吐着,到最后终于成为了干呕,那股无以名状的眩晕感来的猝不及防,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抵抗这种下意识的生理反应,可直到他全部吐完了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他从头到尾恶心的都不是始终占据着白皇后身体当做自己外皮躯壳的杰克,而是他自己。

  那个连一个由血族充当的马车车夫,和一个由自己的亲哥哥充当的冰族王后都无法识别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自己。

  “你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甚至不惜以牺牲这里人的生命为代价,来达到你自己的目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试图从干呕出血点的石地上晃动着站起来,杰克的瞳孔中略微颤动了一下,但那转瞬即逝的光芒,却并没有落在阿尔眼里。等阿尔完全站起身来,与杰克平等对视时,发现杰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固有结界,被冰冻在这个世界里的空间与时间,此刻完全与外界隔离开来,与这座城堡之外的时间构成了断裂,存在于此的他与他,正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之中。

  “亚尔弗列得的弟弟,村长的儿子,还有那个惨死在集市之路上的小女孩!”

  按道理来说,阿尔现在应该没有了能够大声说话的气力,可他还是冲着杰克说出了这句话,话音落下的片刻,又旋即朝后退去一两步,摇摆不定的周身意味着他的体力已经抵达了极限。

  可是此时的阿尔却并没有好好仔细观察杰克脸上的表情,在说到前两个人物的时候,杰克的脸上还没有起到任何的变化,可是在提到最后一个女孩的名字时,杰克的瞳孔却骤缩了起来,那时阿尔正垂下了眼目,向后踉跄而去。

  瞳孔打中心缩成了一团,在眼眶中打着转,杰克死死盯着因为过度虚弱而摇摆不定的弟弟,薄唇紧抿了起来。

  他很清楚,那个女孩究竟应该是怎么死的。

  “阿尔,在你被我动用更残酷的刑罚之前,我想先告诉你,请允许我澄清一点,你的哥哥我,手上从不会沾染上任何的鲜血,我会杀人,但我从不会亲自杀人,至于你所说的那个什么女孩,我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由于劳易斯体内的异化之血突生异变,我才会作为车夫代替他前往村庄,那么你口里的那个什么小女孩,我想应该就是狂暴化后的劳易斯所杀吧,和我并无任何瓜葛。”

  听完了杰克说的话后,阿尔久久直视着杰克的双眼,沉默无言,半晌过后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中带着几分苦涩和无可奈何。

  “听听你自己说的话罢哥哥,因为你而死去的人,究竟有多少,难道你还算不过来吗,我想,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的那些手段,究竟都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了吧。”

  “这不一样,阿尔。”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身为王,你只可以借别人之手去杀人,却绝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阿尔的眉头倏地皱在了一起。

  “自打继承了王位起,有许多生命被一一献在了布鲁赫家族的脚下,可那些都是必须的代价,有些人的存活或许只需要一个理由,可更多人的去留,都必须由我们来决定。”

  “凭什么。”阿尔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唇部中央渗出了点点血丝。

  “只凭我们天生是被神明眷顾的种族,而这片大地,本就是血族统治下的王国。”

  不知是因为什么,阿尔感觉自己好像再也没有任何的力气可以去说话,就连看清视线前的事物,都需要费许多的时间,在越来越恍惚的眼前的瞬间,他已经开始无法把握任何能够存留在眼底的东西,他试图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一丝半点的什么,却发现到头来只是扑了空,不但什么都没有捞到,反而空白一场。

  杰克的脸逐渐在自己眼前打碎重组,隐隐发出光的暗色的彩,也终于落下了帷幕,在杰克的脸上愈演愈淡,直到看不清任何面部的表情和眼角的神态,杰克的脸便已经完全在自己的视线里变了个模样。

  “阿尔,开始作出你的选择罢,是救活这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女人还是那个少年,是留下奉献于布鲁赫,还是选择与那头快要僵死的白鲸共存亡。”

  只听得见的脚步声,看不见的人影。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非要我来选择。

  “你只能选择一个。”

  在这个世界上,被称为主宰的你,要我二选一,在死亡与死神面前,选择一个显得不太残忍的,去杀死另外一方。

  “这是你的未能实现的悲愿。”

  我伸出手去试着找到能够同时选择的选项,可却在少年和皇后之间停顿了下来,发现存留于二者之间的,是独一无二的空白。

  “你无法同时拯救两个世界。”

  我无法同时救赎所有人。

  “所以虔诚向你的内心发问,你最想要看到的是什么样的结局。”

  结局如同悲剧呈现在我眼前,我曾赌誓也要完成的心愿,我曾倾尽全力也想要去改变的这世界。

  “选择罢,阿尔。”

  选择罢。

  “但不要忘了,布鲁赫传给了你一对酒红色的眼睛。”

  选择罢。

  和我一样的双眼。

  和你一样的那对双眼。

  将会在你的身体上烙印下最难以抹灭的血族的印记。

  将会在我此生悲泣的宿命上,留下我最无法逃避的现实。

  所以你的选择必定是布鲁赫。

  所以我的选择必定是布鲁赫。

  因为布鲁赫生就了你。

  因为即使死,我的死也将由布鲁赫掌控。

  那是神之眷顾。

  那更是神之惩罚。

  当我正式从杰克那里得知夏佐还没有死时,只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和往常一样,我还是走进了那座古堡,圣吉尔斯。这座在我眼中,曾经历了数场风雨战乱仍屹立不倒的巍峨建筑,那时在我心中,仿佛已然成为了类似于圣教的圣堂般的存在。

  只是和他们略微有所不同的是,圣吉尔斯所承担的任务,一向都是与这世界的人类相为敌的。

  没错,血族生来便是如此,我们与人类为敌,与圣教为敌,与圣子为敌。

  在我小的时候,我曾天真的以为,除了我们蓝斯家统治下的冈格罗族以外,其余的血族也都是与我们为敌的,可事实并不然,现实告诉我们,当莫伊陛下统一了十三氏族之后,血族已经完全被掌控在了布鲁赫一族的手中,在别人眼中或许如此,可对于身为血族的我们来说,被纯血种的布鲁赫所统治,将是我们用尽毕生荣幸的一件事。

  在这样的境况下,在我年少的时光中,我第一次见到了杰克殿下。那时的他还称呼我为蓝斯哥哥,尽管到现在为止,如果没有旁人在场,他也还是会如此称呼我。

  只在一周之前,我从伊莱那里得知消息,杰克将要出一趟远门,可是和一贯不太一样的是,这一次的杰克不仅没有带着伊莱,也没有打算要告诉任何人他将要去哪里。

  而我看着那栋正屹立在自己眼前的建筑,心中忽而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惴惴不安。

  我想,或许有些事情,我该需要去找他问清楚,身为冈格罗族的一员,有许多事我虽曾略有耳闻,也暗自有所侦查,可我却始终没有将其汇报给杰克,因为当我无数次想要当面和他谈起许多事时,直觉告诉我,杰克会因为此事而将我置之死地。

  整座圣吉尔斯,在血族世界里,就是一只会吞噬噩梦的野兽。无论梦的好坏,凡是被所有血族所做过的梦,仿佛都将有一日会被完全吞噬在这栋黑漆漆的建筑里,完美的哥特式建筑,被迷森包围起来的花园,夕阳照耀下的璀璨,无论何时倒映在人的双瞳中,都是一副世界之外独有的影像,可这种影像却总是带着它才能有的悲惨,战争也好和平也好,能够留下在圣吉尔斯内部的,只有大多数人们做不完的梦。

  而这只吃掉了所有人的梦的野兽,在侵占了来自于他人的幸福与快乐后,也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感染上来自于他人的痛苦与悲伤。没错,圣吉尔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聚集着血族们几个世纪的喜悦,同时也聚集着血族们几个世纪的悲鸣。

  到底有多少份挣扎被遗忘在世界的这个角落里,到如今只怕谁也数不清了罢。

  “蓝斯哥,你怎么来了?”我循着声音望过去,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城堡面前站了很久,时间就那样无声无息的逃走,我一个人像丢了魂般独自站在夕阳落幕的余晖下,而杰克正从阳台的窗户上探出脑袋来,那个时间点阳光正好可以穿过他的书房,被安排在那个位置的房间,是莫伊陛下自己的想法。

  只是为什么从那个房间的角度向外看,迷森永远都是被阳光普照着的,我就不清楚了。

  “听说你要走了,想来看看你。”我故意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这句话,本想着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到点什么不一样的表情,可惜却没有,杰克只是笑了笑,然后从阳台上走进了房间,不一会儿的时间,就走到楼下来到我面前。

  圣吉尔斯的大门被打开的瞬间都会有这样一股味道,说不上是尘土老旧的气味,可也并不怎么好闻,总的来说,就是那种潮湿的泥土的气味,我很多次都向杰克提议要不要重新修缮一下这个大门,起码能够去除一些陈年的味道,可他却总是拒绝我,按照他的理论,圣吉尔斯的大门不论怎么翻新都还会是这样的,因为老了的不是门,而是圣吉尔斯。

  相对应来说,被尘封在这座城堡里的也并不是泥土的气味,而是几个世纪以来,所有曾在这里生活过的血族的气味。

  “是谁给你说的我就要走了,是伊莱吧。”

  因为我记得,杰克曾经因为某些事情而对伊莱用过家法,“伤痕”的印记在伊莱的脸上整整持续了半个月之久,而从那以后,我隐隐的感觉到,无论到哪里,杰克对待伊莱的态度也都有了细微的改变。所以这一次面对杰克的这个反问,我并没有过多的作出解释,只是觉得他应该能够明白,这种事情就算不用伊莱来告诉我我也是可以略知一二的。

  “我知道,就算伊莱不去对你说,蓝斯哥也会知道的,所以其实今天我也在一直等着蓝斯哥来呢,你看,茶都泡好了。”杰克指着放在桌面上的两杯正冒着热气的红茶对我道。

  “嗯,你一向如此,总是能在我来圣吉尔斯之前就掌握我的行踪,看来我得仔细调查一下你是不是安插了人在我身边,以好来监视我。”说完这句话后,我和他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说实话,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出现一种幻觉,和眼前的这个人又回到了年少时期的幻觉。因为至少曾在那个时候,我们也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或是因为刚刚成功不久的一起恶作剧,也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他被陛下训话而我在一旁幸灾乐祸,无论多么小的事情,在我们之间都能够成为一件可乐的事情,在那样的环境中,我们才有足够的空间去收起自己的孤单和不幸,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幸福一点。

  听着杰克开始说起最近的事,我拿起桌上的茶吹了起来,我和杰克单独相处的时候,一向不会谈起什么族里的公事,杰克只会给我说他在别的国家的见闻,或许是关于一个风景的感触,或许是关于一个部落的传说,或许是关于一段人类历史记载上的神话,而每当此我都会默默听下去,因为我们彼此都很清楚,除了对方以外,这些话再无人可说,从小到大,我们经历了很长一段只有彼此的生活,所以即使到了现在,无论有了什么样的想法和感触,能说的和想说的对象,也都只有对方而已。

  而今天的他,对我说的是关于一座冰山的事情。

  “那么你要去吗,那座冰山?”听我这样问到,他忽然停了下来,我有点诧异,其实我只是随便这样问了一句,可从他的脸上,我的确看到了一丝和之前不大相同的光彩,那光彩转瞬即逝,让我以为此刻坐在我正对面的那个人,已经成为了最不像杰克的杰克。

  一个想法开始陡然萌生在我的脑海,那个人已经渐渐变成了,我们曾经都最不喜欢的那个样子。

  杰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很久以后他起身走到窗边,放在他面前的那个杯子里的热气已经完全扩散,消失殆尽,而我的杯底已经什么都不剩。

  “你要去吧,那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只不过被直觉牵引着的我,在那一刻如此对他说到,而我很明白,我或许真的问到了他最不愿提起的那个点,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说任何话。

  我知道,他的沉默一向都代表着认可。

  “那么告诉我,要去那座冰山下的理由,”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理直气壮一点,我又多加了一句,“以前的你不会在叙述一个地方的时候,用如此悲伤的语调,我听的出来,那里即将发生一些了不得的事。”

  “蓝斯哥,如果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会让人悲伤的事,你会感到很失望吗?”

  “会。”

  “为什么。”

  “因为看得出来,你其实很喜欢那个地方。”

  我想,恐怕是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吧,只是等我自己反应过来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然僵在了那里,那或许是我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他因为被人看穿而感到惶恐的感觉。

  “啊,蓝斯哥真是厉害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下子就看透我在想什么了。”

  他笑着拍了下脑袋,仅那一刻,我还是略微释怀的放心下来,认为他还是小时候那个老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男孩,可尽管如此,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彼此都清楚对方准备要阻止彼此接下来要去做的事。

  “蓝斯哥,夏佐还没有死。”

  “不许去。”

  “你知道的,我决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那个人类已经死了,就当做他已经死了吧,那些灵魂碎片已经被你处理的差不多了,就算剩下来一些肌寄附到了别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可是我必须得去,蓝斯哥。”杰克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我知道,我快要将他逼上了崖边。风钻过他的身体,他因为公务而略显清瘦却又格外强装的身体,在夕阳轻薄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摇摆不安。

  面对着他的背影,我真正的意识到,那些已经逝去了的日子,真的再也无法倒退。我们曾束手无策的看着时光从我们身边离开,就只是擦肩而过的瞬间,却带走了我们所有的存在。

  是啊,生命也好,分离也好,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我们一无所有的降临在这个终将被自己亲手摧毁的世界,走上早已被安排好的命途。神明最喜欢看的,莫过于充当为小丑的我们,在表演着不同的人生,演绎着不同的色彩。

  “那个人类的每一块碎片都不能留下,这是我和父皇之间的约定,父皇要我将阿尔从英格兰接回,也是为了这个吧,希望在我的保护下,他能有一天成为一名真正的血族,而只要那个人类还在,阿尔的心便会被始终牵绊,灵魂碎片会自动寄附在与主人最相像的人体身上,”杰克边说着边转过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他说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所以如果放着不管的话,以后就不好处理了。”

  “所以呢,你想要怎么做,亲自去那里销毁了那块唯一的碎片吗?”

  “不,最后一块只能由阿尔亲自去销毁,否则算不上是完全毁灭。”

  听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一下骤停了几秒,又随即恢复原貌,我感受到自己放大的瞳孔正在眼眶中打着转,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和往常一样面无波澜的人,我感觉到的更多的是悲伤,不是可怖。

  “你的意思是……”

  “蓝斯哥,露日过不久又要推迟了,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有可能还会出现血月,所以我希望你能去芬兰一趟,让冰族来巴黎,替布鲁赫完成圣吉尔斯的月牙祭祀仪式,这种仪式本来就是每个家族轮流担任的,今年该轮到他们了。”

  我望着杰克,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略微有些发冷的双唇开始僵硬起来,等我发现自己的身上起了一层薄雾时,便顺手拿起桌上的他的杯子,一饮而尽,这才感觉到好一些。

  “好,知道了,我会尽快去办的。”

  我静静道,可是再也没有看他的勇气,因我不知道那张脸上此刻正起伏着怎样的过去,我想象着自己如果在此时看到那对已经红泛起来的双瞳,或许就会彻底失控,以至于力量失控,将这间房间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那就谢谢蓝斯哥了,拜托了。”

  你是想要由我亲手将这个任务交给阿尔,我明白。

  “杰克。”

  “嗯?”

  所以从你开口对我说出那句话的同时,我便已经明白,时光在我们的身上留下了太多抹不去的痕迹,而我若想要让一切倒流,那么要改变的将不再只是我们所身处的环境,而是你。

  “我想要以臣子的身份最后求你一件事。”

  你的目光微缩,顿了顿,还是张开了口。

  “什么。”

  可是如果为了你的亲弟弟,阿尔的存在,你能够履行与莫伊陛下之间说好的誓言。

  “不要让阿尔因为这件事情而恨你一辈子。”

  你看着我,窗外夕阳西斜,黑暗上天,统治大地,阴影从你身上攀附,来到血红色的瞳前。

  “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恨我了吧。”

  那么我也愿意,以身为一个臣子的身份,为你献上自己的生命。

  阿尔回到圣吉尔斯,是十月份的最后一天。

  还有一天,就要进入十一月了。

  对于巴黎来说,最冷的季节,终将要拉开了帷幕。

  阿尔是在完全昏迷的状况下被圣吉尔斯的人抬进了圣吉尔斯的。

  圣吉尔斯的十一月,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奏响了序曲的。

  关于阿尔终于重回巴黎这件事,其实知道的人也只有杰克和伊莱而已,伊莱在接到杰克的消息后,已经是从科西嘉回到圣吉尔斯的第三天,那时候他还完全不清楚,杰克去的是芬兰。

  直到杰克主动从芬兰那边联系了他,他才明白了一切事情的原委。

  看到阿尔陷入极度昏迷的第一反应,伊莱先是快速瞥了一眼杰克,又迅速移走目光,和劳易斯两人将阿尔抬上了房间。面对着眼前的一切,杰克不仅没有丝毫过多的解释,仿佛连劳易斯为什么会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都成为了理所当然。伊莱并没有张口问关于此次事情的任何细节,因为在他的脑海中,大致的故事走向已经脉络清晰起来,对于这样的杰克,这样的他唯一的殿下,他能有的,他可以有的,除了忠诚,再别无其他。

  “他可能会保持这样的状态很长时间,需要你多看着,不要出什么岔子了。”杰克站在阿尔正躺着的床边,窗外月色忽而涌进,洒在他身上,像白色的覆盖着他全身的西装,可是大家都很清楚,杰克从来不穿任何带有白色装饰物的衣服,黑色的西装,暗色的纹理,黑色的皮鞋,黑色的发。

  他整个人,仿佛只有被蒙在黑色的暗里,才能活出自己的存在。

  “明白了。”伊莱轻轻回应着,边用手替阿尔盖上了被子,许久没有人住过的偌大的房间,在忽然走进了三个人后,略显的渺小起来。

  “殿下。”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当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口叫出了这两个字。

  “怎么了?”杰克偏头看向伊莱,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伊莱那张稍微迟滞的脸。

  “没,没什么。”

  “说吧,我会好好回答你的。”

  “阿尔少爷他……究竟是怎么了呢?”

  “力量消耗的太多,以至于陷入半沉睡了吧。”

  “那么殿下之前,又是去了哪里呢?”

  “芬兰,极北之地冰族那边的事情,需要好好处理一下了,否则会对我们有很大的影响。”

  “那么……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吗?”

  “嗯,差不多吧,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劳易斯去善后。”说罢,杰克目光不经意的朝身旁瞥了一下,只见始终伴在他一侧的劳易斯立马躬下身去,点了点头。

  伊莱看着那样的劳易斯,不经意皱了下眉头,这一小小的细节恰巧被杰克收进了眼中。

  “怎么了,伊莱?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抬起头看向他的瞬间,却已然忘记了自己想要问的究竟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殿下。”

  可是杰克的双眼却仍旧紧紧落在面前的人身上,这是伊莱第一次面对着这样的杰克时,既没有鞠躬也没有低头,而是始终垂下眼眸,安静的看着地面,像是在等候着他随时的吩咐一般,杰克就这样持续的看了他一段时间,从他面前走出了房间。

  “科西嘉那边的事情,等下来书房给我汇报一下。”

  “是,殿下。”

  随着杰克越走越远的背影,伊莱沉静的声音响起在被劳易斯轻轻关上的房门后。

  是啊。即使是当着你的面,得到了你的允许,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像那个人类对你那样,肯定的回答着你的问题。

  也许这就是我和他之间,最令人痛苦的区别。

  也许是因为很久都没有看到那个人了罢,从杰克回到圣吉尔斯起,伊莱便开始忙前忙后,亲自准备着今晚的晚餐和夜宵,以备杰克随时需要,无意间再度迎来了和往常一样忙碌的生活,伊莱反而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日子,确实过的有些太平静了。

  端起桌上的茶点,和一杯装着血色的高脚杯,伊莱呆呆的愣了几分钟,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头一次闯入了自己的脑海。

  第一次像这样给殿下端去茶点和酒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伊莱仔细想了想,却发现无论自己多么努力,似乎都快要记不清那个具体的年份和日期,但唯一记得很清楚的是,那一天晚上的月亮,应该也和今晚的一样明亮。

  他讨厌明亮的月亮。

  看向窗外的眼睛微微蹙了起来,他最讨厌的东西,此刻正悬挂在暗无一物的夜空上,没有星辰,没有太阳,只有一个在他眼里永远也圆不起来的月亮。

  在血族的世界里,月亮的存在,就好比是人类世界里太阳的存在,没有了太阳,就无从提起的全世界,和没有了月亮,就无从提起的血族血统。布鲁赫一直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纯种血族之一,从当初自己被殿下救赎的那晚开始,布鲁赫便已经取代了他之前所有的生命与信仰,从而成为了他的第二段人生。

  一段崭新的,完全摒弃于过去所有联系的,人生。

  对着那只朝自己伸出来的手,快要奔赴死亡之约的自己,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就像是一切都注定好了般,一切都在这里等了他许久般,在杰克对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刻,他便义无反顾的也伸出了手去,紧紧牵住了那个人的手。

  那只冰凉的手,从此以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发凉,就像冬天那样惨白。

  没错,杰克对于他来说,从那时起,便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布鲁赫的血族的殿下,而是他终其一生,也要为之守护与珍惜的人。对于那时的自己来说,能够成为心腹之臣,日夜跟随在他的身旁,是一件多么难以想象的幸福的事。

  随着窗外的一声鸟的悲鸣,伊莱忽然出了神,重新眨眨眼看着银盘上因为自己的抖动而略微有些晃动的银盘,那上面安静摆着的装着血色的高脚杯,正穿透月光,刺痛着他双眼。

  可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一切从那个人类出现了以后,就都发生了改变。

  就好像。

  就好像其实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的,其实一切都是在这里,已经等了我很久的。

  “殿下,阿尔少爷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劳易斯立在杰克的书桌前,今晚月色出奇的美,却丝毫带不起来任何人任何的喜悦之情,这真是相当奇怪了,一个如此钟情于月色的种族,所发生的所有可悲的事,也正是由月色来独自见证。

  “只是稍微沉睡一段时间而已,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阿尔少爷他……真的在那场选择中,耗费了许多体力呢。”

  “这是他的宿命,怎么也逃不过的。”

  “那么那个人类,算是真的已经完全根除了吗?”

  “嗯,为了这个计划我已经牺牲很多了,包括很多亲近的人在内……”

  这是劳易斯头一次从杰克的嘴中听到类似于忏悔一类的话语,于是好奇的他还是抬起了眼皮望了一眼正坐在转椅上的人。

  “劳易斯。”

  “是,殿下。”

  “你恨我吗,恨我三年前亲口将你异化,然后派你去芬兰,成为我此次计划里最大的一枚棋子。”

  “殿下,臣能够说一句真心话吗?”

  “说。”

  “如果殿下要这么问属下,那么属下只会更恨殿下了。”

  “哦?怎么说?”杰克似乎笑了一下,可却因为被阴影包裹住的原因,没有被劳易斯看到。

  “殿下从三年前就已经计划着一切了,从三年前开始,殿下对于所有的后果和影响,都已经有了自己的觉悟,那么臣也只会和殿下一样,属下是从布鲁赫里出生的,所以即便是死,也应当贯彻着布鲁赫的信仰,这一点,不管别的人是怎么想怎么看的,可在我这里,都是不会被改变的。”

  劳易斯一口气说完了很多,杰克默默的听着,始终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在良久之后的沉默里,说出了他自己人生里的第一个抱歉。

  而随着门缝外一声不大的银具晃动声,打断了屋内原本冷落下来的寂静。

  “你先回去吧,之后我还会主动传唤你的,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先稍加休息一下了。”

  听着屋内杰克对劳易斯的吩咐,伊莱不禁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劳易斯亲手将门打开为止,他还是没有丝毫的躲闪,如刚才一般等候在门口。劳易斯并没有多看他几眼,而是在对他行了礼后,直接从他身边走过,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伊莱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银托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就这样走进去,还是掉头离开。

  “外面很冷,还不进来把门替我关上吗?”

  听到杰克突然开口道,他才终于迈出了脚步,走进被人的气息焐热的屋子,腾出手来关上了身后沉甸甸的房门。

  “殿下,臣担心殿下路途遥远,回来一路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拿来了一点夜宵。”看着伊莱将银盘轻轻放置在桌面上,杰克的目光始终紧紧落在他身上,像是要把面前的人看穿一个洞,杰克没有吭声,也没有回应,只是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伊莱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垂下眼眸听候自己的吩咐。

  时间过了多久,可以长到月色投射下来的角度都快要变了一个方向,被阴影所完全吞噬的人,终究被阴影又完整吞吐出之时,伊莱第二次从杰克那里看到了勾出食指叫自己过去的动作。

  先开始伊莱愣了一下,几秒后抬起头来又看见了杰克示意自己过去的动作,原本是想要视作不见的自己,还是谦恭走了过去,走到杰克面前,走到翘起一条腿,正坐在转椅上的人面前。

  是的,那个殿下,那个殿下永远都会是暖热与冰冷共存的体质,而能够从他的体质里感受到温暖的,只能会有一个人。

  “你在气我为什么没有将劳易斯的那份任务派给你去做,气我异化的不是你,而是他,气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你商量过,甚至连提都没提一下,也气我……去芬兰的时候,没有带上你。”

  “我知道你喜欢替我做事情,也知道你想要多取得一些成绩,好让我注意到你,重视你。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次的计划,会有多么危险,伊莱,我已经失去很多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一个最得力,最知心的助手。

  “不……不是这样的……”

  听到怀中的人似乎在喃喃着什么,杰克稍微放松了一下双臂,侧头看向伊莱的正脸,而被阴影吞吐出月光下,皙白的肤色此儿科正因为映衬着月的光芒,而更显冷漠。

  “什么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我之所以呆在你的身边,不是为了替你多一些事情,也不是为了想要取得成绩,而让你能够重新重视我。”

  也许是伊莱第一次没有称呼自己为殿下,而直接称呼为你,杰克有些不习惯,可这点不习惯并不足以打断他对伊莱这句话内涵的深究。

  看着怀中的人渐渐挣脱开自己的怀抱,紧攥在手中的手腕松脱,当伊莱完全脱离了杰克的束缚,以一个完全姿态站立在他眼前时,连杰克都不禁在心中小吃一惊,他从没有如此观察过伊莱本人,而如今等伊莱像这样立在他眼前时,他才发现,他真的瘦了很多很多。

  单薄的身影似乎快要透出月光来,在伊莱形单影只的衬托下,即使是连天边的月色,也只能自愧不如。

  没错,他的臣子,他唯一完全信任的心腹臣子,那个日夜跟随在自己身边的,陪伴着他一个人的臣子,名叫伊莱的臣子,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比眼前的这段月光还要清美的存在。

  不知为什么,杰克的眼前,忽然闪出了自己曾经第一次见到伊莱,并亲手将他从众多血族口中救赎出来的画面。

  “我跟在殿下的身边,从来不是为了殿下所说的那些。”

  画面中,自己亲手救赎出来的那个少年,其实从那时起,那对眼瞳中,就已经始终只倒映着自己一个人的模样。

  “因为殿下是我唯一想要保护的人,倾尽一生,去守护的唯一的人。”

  当少年的手紧紧攥住了面前伸出的那只冰冷的手,原本被天边月光所浸透的心灰意冷的眸子,恍惚点燃了一丝光亮。

  “伊莱……”

  “所以我气的根本不是殿下所说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从此,即使天边月光再冷,我再多寂寞,可只要一旦想到你的存在,和你那晚看着浑身是血的我的双眼,我便能继续带着残败的身躯继续行走下去,走在你的身边。

  “我气的是我如此重视的殿下的性命,在血月出现的那晚,曾差点在芬兰受到伤害。”

  我讨厌月亮,更讨厌明亮而大的月亮,可既然你说你喜欢月亮,那么我也一直喜欢下去好了。

  伊莱是在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之后的第三天,知晓了事情所有的经过。

  迫于杰克本身的压力,阿尔毫无意外的选择了杰克殿下一直想要他抉择出的选择。

  可是面对着即将躺在自己眼前,沦落为一副冰凉尸体的亚尔弗列得,阿尔确实似乎差点要发狂起来,没错,他针对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他的哥哥,杰克自己。

  如果这里没有杰克,如果这一切都不曾有杰克,如果他的生命力,就没有杰克这个哥哥的存在。

  那么事到如今的他,或许也根本就不会沦落为一个世人眼中的杀人凶手吧。

  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已无法用可怕二字形容,可在他的心中,始终被冠以哥哥这个称号的那个人,却在面对着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的生死抉择时,也显得平静淡然。

  这是当然的,阿尔苦笑几次,这里一切的局都是杰克在三年前就已经设计好的,到了现在了,究竟还能拿出什么力量去反抗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他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再也想不出任何能够阻挡得了那个人步伐的办法。

  他想要的不只是冰族的全部,更是那个人类,夏佐的死。

  当明白了这一点后,阿尔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情,在自己出发来芬兰之前,蓝斯哥曾提起过,伦纳德将会回到科西嘉,就狼族兵权的问题,与亚瑟谈判。

  他的眼前忽然掠过一个人的面影,而一股惴惴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突然间像是得到了神的启示一般,猜测到伊莱也一定被一同派往了科西嘉,而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无需多问,便可明白。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这里也好,那里也好,只要是你在的地方,不,就算是你不在的地方,也都正在按照你掌中的计划,一步步的慢慢加持,继而成型,变成了你最终最想要的样子。

  而与科西嘉狼族相同的是,对于冰族这边日益衰败下去的王,你所想要的,也终归说穿了,竟也和想要从那群狼族身上获得的东西,是一致的。

  杰克在统一除却血族之外的所有非人族部落,这个大胆的念头,几乎已经完全占据了阿尔全部的内心,此刻他只觉自己眼神晃荡,模糊不清,看着劳易斯出现在杰克身边,手中放下了从房间里抱出来的亚尔弗列得的身体,放在了一侧的圣桌上,阿尔看着那具似若冷尸的躯壳,魂离身外。

  亚尔弗列得的心脏,是能够救赎全冰族的解药,也是挽回冰族的王昔日力量的解药。

  所以要想救冰族,就必须杀死亚尔弗列得。

  阿尔挣扎着,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抵在了亚尔弗列得的心口上,却在快要触及到心口的那一瞬间,忽而调转了方向,朝亚尔弗列得的脸庞而去。手指停顿在亚尔皙白而惨淡的面容上,纤睫再也不似从前那样酣睡时轻微颤动,冰冷的触感在距离手指几厘米下的地方缓缓而升,而即便并没有完全触碰到亚尔的脸庞,他浑身冰冷浅淡的气息也已经像外头此刻正下的浓的雨水一样,落在地上,随后蒸腾起来。

  就仿佛能够蒸上脸颊,在上面晕出一个光圈。

  只知在泪水快要模糊了眼眶前,阿尔手一转,活生生剜进了亚尔弗列得的胸膛,那不知几时变得如此锋利的指尖,随着一声皮肉崩裂开来的声音,戳穿了亚尔的心脏,一声跳动的暂停被搁置在空气中,圣堂之外愈下愈大的雨,终于笼起了一层迷迷蒙蒙的烟雾,流进眼中,拨也拨不开,浓重到令人无法喘气,快要窒息。

  随着掏出一半的心脏的手暴露在空气外,沾满了血色的胳臂被截然分割成为了两片肤色,一半似火光般烈焰,一半似死人的尸体般冷漠的泛白。就在阿尔快要扯断亚尔弗列得心脏的最后几根连接着肉体的神经与血管时,只见躺在圣桌上的人突然身体微微一动,接着竟然兀自半睡半醒,睁开一小角眼皮,视线正好直对着阿尔失魄无神的双眼。

  这是阿尔第二次,真正从亚尔弗列得那对棕色的眼仁中,望见自己清晰的身影。

  “阿尔……”圣桌上的人开口低叫到,却叫阿尔当即张口呆愣在原地,看着那张和夏佐一模一样的脸,和自己手中正握着的仍跳动不断的心脏,许久失言,一时间竟不知这是何时何地何方,而他自己面对的是何人何事何语。

  “阿尔……是我啊……我是夏佐……”

  随着那个被忌讳的名字念出,阿尔的脸色已经无法用惨白来形容,浑身上下彻透到底的冰凉,卷裹着所有的悲伤与痛苦袭来,让他好生难过,生生不能当即破开喉咙,而后吐出始终堵在自己心口里的那一碗血。阿尔忍耐着,盯着眼前正望着自己的人看,从那张自己已经许久未见到的带着疲惫的面容上,却发现亚尔弗列得早已不在,而此时此刻存在的这个人又是谁,他便再也不知。

  “阿尔,快杀了他!”杰克的一声低吼,将阿尔从自己的空白中拽回现实,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他根本不知自己竟然流下了一行泪水,当他终于在最后的最后意识到那个人的身体里,其实还藏着半块夏佐的灵魂碎片时,窗外正好登时打响了一个轰天巨雷。

  雷鸣声混杂着下起雨雾一片的雨声,齐鸣在殿外,在这座万年孤寂的城堡内,正上演着从巴黎到来的血族的世界里的一幕,他们的故事被雨声掩盖在一处,似乎无人知晓,可被冰雪覆盖得厚厚一层的这片大地,就像是谁也不愿意放过一般,为了配合着这三位从远方而来的客人,为了他们的故事,下起了一场在芬兰绝无仅有的大雨。

  天空像是被谁用剑刃戳穿了一个洞,碗大的的窟窿里不断倒出倾盆大雨来,漏出天面的雨直直飞溅下地面,在地上砸出一记浑浊的声响,落在人的耳朵里,仿佛一场巨大的交响之乐,只不过此情此景,面对着这样巨大而平坦的冰原,和这样破坏人心的令人唯恐不安的天气,根本不会出现所谓的晴天预兆。

  所有的预兆,从血月那天晚上起,就都指向着一个方向。

  通往死亡的不祥之路。

  “阿尔……我是夏佐啊……”

  “阿尔!快杀了他!”直到圣桌上的人再度唤出了他的名字,杰克竟要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多向前迈出一步,却又忽然停下来,只是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在阿尔想要结束这一切时,事情为何又会突然有了如此的转变。

  事情的转向令他措手不及,或许除了他本人,就连为了阻止杰克而拉着他一边胳膊的劳易斯也万万没有想到,亚尔弗列得身体里寄宿着的夏佐的灵魂碎片,会在最后那个关键的时刻突然觉醒过来。而面对着不断低喃呼唤着自己名字的人,阿尔怔怔看了许久,随后痴人一般摇着头,越要越发笑了出来,连原本怒火腾升的杰克也诧异起来,看着阿尔正捏着亚尔弗列得心脏的右手。

  鲜血四溅。

  被掏出心脏的亚尔弗列得本无力的仰面躺在圣桌上,却在心脏被拔出的那一刻,挣得全身的力气,硬是被疼痛撼动起来了半边身子,倏地向上弹起的上半身在血液的飞溅下划出了一个伴着红色的弧度,可是却没有任何凄厉而惨痛的哭泣与鸣叫。

  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静的如同水般流过的眸子,在流出一行泪的空隙,默默再次仰面朝身后倒去,仿佛正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他正手持着从自己胸口剜出的心脏,还在跳动的心脏,慢慢变得不再跳动起来,只是一味的升腾发散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子气味,一时间充斥整座殿堂,连同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快要被染上了这座殿堂内的红色血珠。

  “阿尔……”即使倒下了,阿尔还是能够从那张口中不断听到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就算是你来问我,那么我究竟能够去问谁。

  阿尔捏着那颗渐渐变得安静下来的心脏,看着夏佐的身体连同那块星光般闪烁的灵魂碎片,一起暴露在大殿内的月色下,然后接着慢慢腾空变成萤火一般的光点,升上半空中去,消失不见。

  夏佐的最后一块灵魂碎片,也跟着亚尔弗列得的身体一同消失了。

  二者在盛满月色的殿堂里,像流星般洒在三人身边,如穹顶之上的众神,随手洒下的一把银币,轻盈而单薄,空空荡荡,游走飘离,离开圣桌,来到穹顶之外。

  被风雨吹散,被雷雪打击,被月光冲淡,被银河吞噬。

  随着一切声音的尘埃落定,满堂大殿只剩下浅浅微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着,像是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一幕中似的,杰克双眼空泛,看着空荡无一物的桌面,抿了抿薄唇。阿尔还是那副样子立在原地,只不过没有抬起头来,好像自从刚才见过夏佐那对眸子以后,直到剜出他的心脏为止,他都再也没有抬起头来看过他一眼,谁也不知道此刻他的脸上正蔓延着怎样的表情,只是劳易斯跟着他许多年,从在黑白酒店做了杰克的眼探开始,阿尔就已经成为了在他眼中长大成人的人。

  所以他本能的以为,或许在这座殿堂里,唯一能够体会到阿尔此刻心境的,或许也就只有他自己了罢。

  可是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下意识的将杰克排除在外,谁也不曾真正了解,在这对外人眼中看来,始终不和的兄弟,之间到底经历过了怎样的纠葛,和怎样的牵连,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手中的心脏已经停止了最后一下的跳动,人的生命就是这样奇怪,奇怪的都能令自己看不起,竟然能够在取出心脏的瞬间,就带人一起消失不见,竟然能够在取出心脏的瞬间,就能令心脏停止了自己的跳动,继而变得如同冬雪一般冰冷发凉,凉的彻透,快要钻入手骨,刺痛得他不想在拿着手中的这个东西,对于他来说,那已经不再成为一个心脏,被取出体外的能够供人生命的红色肉块,已经成为了比殿堂外此刻正不断打响的轰雷,还要可怕的死物。

  可是即便是连轰天巨雷,在他阿尔的眼里,也是有生命的。

  还不等自己放开手来,就在同一时刻,只见杰克已经对着阿尔伸出了手掌,阿尔没有提前预料,被打了个冷惊,眼睁睁看着杰克伸手隔着十米开外的半空隔空取走了那颗已然冻结起来的心脏,移向了白皇后的胸口上,可阿尔也只是看着他做这一切,再也没有半分反驳与抵抗。

  心脏在抵达了白皇后胸腔里的一瞬间,便如同遇见了自己真正的主人般,立即钻了进去,只不到片刻的功夫,重新回到另一幅肉体里的心脏,便带动起了全身血液的沸腾,肉体在得到心脏的那一刻忽而颤动起来,接着如方才的情景一般,上半身腾空弹起,只是背部略微一动,便又再度重新重重落回地面,白皇后惨淡而毫无血色的面容上开始攀附上了红色的余热,被奔腾的血液围拢着暖热起来的身体,最终开始渐渐烧起了生命的温度。

  和死物有所不同的,带着生命体征的,有呼吸律动的鲜活肉体。

  看着慢慢起死回生的冰族的王的躯体,阿尔略微一怔,向后退去一步,因为杰克接着就立马来到了白皇后的身边,蹲了下去,再度又将手触及在了白皇后的心口上。

  “幻镜用了这么久,也该还给我们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明明是没有给出任何选项的疑问,却在硬生生逼出对方给出一个令自己能够满意的答案来。

  而他明明知道,那个被他用另一条生命救活的王,此刻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回答他疑问的力量。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几个世纪以来,幻镜已经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因为幻镜会自己选择合适的主人,将生命与其灵魂紧密相连,你的心脏与灵魂,早已成为了幻镜的一部分。”

  而直到他说出了这些话,我才最后明白,我只不过终是充当了他所有棋局中最小一部分的角色,那些被奢侈的给予给我的戏份,其实根本都是为了此一刻作为铺垫,他成为了全局最大的赢家,无论从开始,还是到最后,他都是,始终是,我们所有棋子的下棋人。

  杰克的指尖已经戳破了白皇后胸口上冰凉发冷的惨白的皮。

  “只有取出了你的心脏,幻镜才能再度归属于他新的主人,因为这等于我杀了你,杀了它的前任主人。”

  血液迸溅到他脸上,在那张朗目星瞳的脸上,溅出了一小朵类似于彼岸花般的血骨朵。

  “冰族和布鲁赫的和平协定也快要到期了,我想,这一次到巴黎之后,还是要重新再签署一遍的。”

  等他完全再度掏出了那颗完整的心脏,白皇后已经完全喘不出气来,只是空荡荡留下一张吐着气的口,不断怒目圆睁的盯着眼前人,可却丝毫无济于事,因为杰克已经扯断了最后一根神经与连接在心口上的血管。

  他知道,她一直不断张大的的嘴,想要对着他说什么。

  阿尔看着杰克起身将心脏捧在手掌里,继而一旁的劳易斯同时递过来一盏能够容纳得下那颗心脏的琉璃容器,杰克掀开盖顶,将那颗仍旧在跳动颤抖着的心脏放了进去,合上盖子,不知道轻轻念了句什么,那盏琉璃容器便连同里面的心脏一起消失不见了。

  白皇后已经完全阖上了眼,可是阿尔知道,她没有死,只是在这座大殿内,又多了一个人,成为了杰克手中此生的棋子。

  一颗永远再也逃脱不掉的棋子。

  一颗永远再也无法发出抵抗的顺从的棋子。

  被夺走了心脏与灵魂的冰族之王,从此除了听命于布鲁赫的王,再也没有了任何的自由。

  在这片冰原上,穹顶众神的见证下,冰族第三代王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付在了一个异域血族殿下的手中。

继续阅读: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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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Originals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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