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接受雷伏诺陛下的邀请,卡帕多西亚家的祭祀长带着我来到雷声城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梵卓氏族的伦纳德公子,可谓是风度翩翩啊。”西瑞尔完全唤起了西德尼对于那个时代,心中仍旧留存下来的过往情绪,此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对于过往的一切,还带着未能释怀的释怀,和未能解脱的解脱。
“伦纳德公子见到祭司长和我时,显然一副震惊的模样,梵卓氏族的公子根本不会想到,传说中的巫师家族卡帕多西亚的实体,其实是此般容貌。”
“那是因为他很清楚,卡帕多西亚也是血族十三氏族中的一支,但最后却渐渐成为了众人口中的‘死亡家族’,巫师之道。”
西德尼瞥了西瑞尔一眼,慢悠悠离开蔷薇之园,朝远处树荫底下的椅子走去,下午茶已经备好在桌上,立在一旁侍候二人用茶的血仆被西德尼挥手退了下去,午后清风忽过,不知从什么地方轻轻飘过一丝血香,原本迈出脚步的西德尼忽然停下了步伐,转身朝血香飘来的方向望去,牛骨山挡住了那对眼瞳中浮来的目光,停顿良久后,西德尼又转回身继续朝树荫底下走去。
“卡帕多西亚一族的秘密是无法被轻易诉诸语言的,这即使对于你西德尼少爷来说,也是巨大的困难。”西瑞尔替对方拉开眼前的椅子,而后回到另一面坐了下来,宽大的斗篷即使在白昼,也时刻伸展着无以名状的压制,此般和布鲁赫殿下杰克截然不同的压制,除了带着死神的血腥,还有一切未知命运手掌下的超自然存在。
“你说的对,别说是梵卓了,即便是我,也还没有完全了解卡帕多西亚,这是血族历史上的一大耻辱,因为我们身为同族,却无法彼此理解。”
西德尼的这番话显然不只是单独在指眼前的这个人,对于他们雷伏诺来说,和布鲁赫的世仇时间延续的越久,仇恨只会越深,这是从该隐那代便种下的祸根,直至二代血宿被三代弑杀,祸根也无法完全泯灭消除。
“站在西德尼少爷的立场上,布鲁赫可恨,可却也无法动摇,如果没有了布鲁赫,十三氏族只会打乱,这是必然的,布鲁赫手握十三血族百分之四十的兵力,一旦布鲁赫被雷伏诺击垮,雷伏诺也只会命不保夕,难以自处。”
西瑞尔的这番话恰恰戳中了西德尼心中最不愿触碰的痛楚,他说的没错,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任何一个血族分支敢于在布鲁赫面前狂妄,即使是世代为仇的雷伏诺,也绝对没有跟布鲁赫相抵抗的资本。这一切的一切除过兵力的原因外,更为重要的,还是因为他杰克的存在。
杰克,这个一旦出现在心头,便引起无限憎恨的名字,是从他手中生生夺取另一个名字的始作俑者。
“如果没有杰克,他也就不会离开……”
西瑞尔本举起红茶杯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细微的动作表示他此刻正在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西德尼,而对面那双不知何时泛起了鲜红血色的瞳孔,正望着此刻自己身后,那片孤独的蔷薇之园。
“亲王,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就要着陆了,着陆地点科西嘉区。”
“嗯,伊莱大人呢?”
“大人说还有一些文件需要处理,去资料室了。”
伦纳德合起放在腿上的书,那是一本厚厚的历史典藏,可快要看不清的书皮封面烫金字体,仿佛侧面泄露了书本的真正年龄,略微卷起的泛黄页脚在第七百三十八页上被折了起来,伦纳德翻身穿过走廊,来到资料室前。
为了能在飞机上更好的办公,亲王府邸特意在此处开辟了一间空间较大的屋子,满是隔档的深木书架上整齐摆放着成套书籍,夹杂穿插其中的暗色文件夹零零散散,标记各个年代时间段的说明粘贴在资料上,随手取来,便能最快限度的找到自己想要的材料。
而此刻的伊莱,正站窗边看着手里一份刚刚找来的材料。
“看什么呢,看的这么认真?”伦纳德事先敲敲门框,走了进来,伊莱见他来唇角微微扬起,冲他挥了挥手中抓着的文件。
“没什么,突然想起这里有一份关于狼族审判法庭历史演变的资料,便来看看。”
“哦,这份啊,”伦纳德从伊莱手中接过文件,大致看过一遍,便又交还于他,独自朝书桌旁走去。
“狼族的审判法庭,据说是非人族里,除过卡帕多西亚之后最为残酷的吧。”
“嗯,我也曾听说过,但狼族审判法庭的管理相当严格,所以此类信息基本上不怎么外传。”
“其实我小时候总以为布鲁赫才是审判最为残酷的一族,但在我接触过卡帕多西亚之后,我就完全不会这么想了。”
伊莱听到此话目光随之落在伦纳德身上,伦纳德从饮水机处接了一杯水喝下,擦擦嘴对他一笑。
伊莱挑起一边的眉毛,顺手将文件放回原处,“你见过卡帕多西亚家的人吗?”
“见过啊,可也就那么一次,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在雷伏诺的雷声城堡里见到的,那时卡帕多西亚的祭司长还不是现在的这个西瑞尔,而是上一代祭祀了。”
“卡帕多西亚自从由布鲁赫统领的密党中分离出去后,便与世隔绝,自立门户,最终成为了人们口中传言的‘死亡家族’。”
“嗯,狼族审判法庭的原型据说就是按照卡帕多西亚家的祭祀审判制度建立的,所以二者之间的残酷血腥程度,恐怕也旗鼓相当吧。”
“伦纳德,”伊莱看向窗外,似笑非笑道,“关于卡帕多西亚家族,其实我还听说过另外一则传闻,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什么?”伦纳德丝毫没有忌讳,而是从去阿尔萨斯开始便一直显露着自己的金色眼眸,这对在血族中也极为少见的瞳色,时不时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是关于他们家族上代祭祀的事情,那个你曾在雷声城堡里见过的卡帕多西亚祭司长,实际上在从雷伏诺回到挪威后没多久,就意外病死了,官方宣称的是不治之症,可我得到的消息却是毒杀。”
“毒杀?”伊莱一见伦纳德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伦纳德并不知道这个事情。
“这么说是他杀了?”
“嗯,至少按照我所得到的情报来看,他杀的可能性会更高一些。”
伦纳德金色的眼眸紧紧注视着伊莱,随后垂下目光靠在了身后书架上。
“如果你的消息可信度比较高,那么我只能认为,问题出在卡帕多西亚自己身上,而且是内部问题。”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后来发现,我或许一直忽略了一些因素。”
“什么因素?”
“刚才你也说过,在回挪威之前,上代祭司长曾去过雷声城堡,你也是在那里第一次接触到卡帕多西亚的,我在想,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么……对了,我忽然想起来,那一天去雷声城堡的似乎不只是祭司长一个人,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伊莱忽然收回了落在窗外白云上的目光,骤缩的瞳孔看向伦纳德,薄唇紧抿,双眉轻蹙。
“那一天去雷声城堡的除了祭司长还有别人?你还记得那是谁吗?”
话音刚落,机舱随即一阵波动,遇到上升气流的机身开始不断颠簸,伊莱紧紧抓着身旁书架看着伦纳德,飞机不断颠簸,短暂的空气流动在一瞬间内无序逃窜,原本静谧的气息突变慌乱。
半分钟过后,伦纳德稳住随机身晃动的身体后,沉默良久,慢慢抬起头来。
“伊莱,我记得,那好像是……西瑞尔,卡帕多西亚当今的祭司长。”
“伦纳德,这件事情我看最好先不要公开,暂且保密吧。”伊莱走出飞机舱,对前方身影低语,伦纳德片刻后点点头,无声朝前方走去。
“亚尔弗列得少爷,这位就是远道而来的白皇后的那位客人吗?”
“亚尔弗列得少爷,您走了这么久的路一定很辛苦吧,等下来我家吃晚餐吧。”
“亚尔弗列得少爷……”
“亚尔弗列得少爷……”
不论走到哪里,自始如一不断充斥在自己身边的关怀嘘暖,阿尔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紧紧跟在身后的那几个村民,村民们的手里还捧着刚刚挤下的新鲜牛奶,牛奶带着初温,所过之处一片甜香。
“他们很喜欢你。”阿尔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的浅发少年道,少年却连头都没有回,只是径直朝自己家走去。
“为什么要和村民们住在一起?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专门服侍皇后的侍从,那么应该住在城堡里。”
“从很久以前起城堡里所有的侍从就都搬来和村民们同住了,这是国王陛下的意思。”
阿尔静静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直到亚尔弗列得暂住的木屋出现在不远的前方了,才轻轻开口道,“这也和冰族内发生的那些离奇事件有一定的关联吧。”
转动门把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浅发少年终于回过了头,而不论再与那张脸庞相对多少次,从心中依然朦胧升起的奇怪感觉还是存在,为了适应这种奇怪的感觉,阿尔已经能够学着开始压制自己内心里的那种冲动。
那种恍惚间就把他当做那个人的冲动,想要带他离开这个危险地方的冲动。
亚尔弗列得抬起眼眸看着身前比自己高出几个头的男子,微风吹起他鬓角旁几缕碎发,他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请进吧先生,我答应了你会把事情全部告诉你,就不会食言的。”
为什么,为什么连说话的语气都是这般。
都是一样的让人无法释怀。
阿尔侧身从他眼前走了进去,门被关上的同时,也一并掩埋了一切罪恶的手掌。
阿尔萨斯,之前轰动法国的流血事件发生地点,艾伦将手放进口袋里,这个时节,这个地方的风竟然还带着些许的刺骨,明明只是十月而已,是不是因为露日推迟的缘故,而导致的反常变化。
远处高塔的灯光穿过薄层云雾来到身前,远比上天星辰黯淡的光辉在此刻一并印染上了人类生活的气息,专属于人类的味道,无论何时何地,都充斥咋这个世界各个角落上的人类,在法国的阿尔萨斯区,也是一样的保持着头脑的清醒,继而祈求获得上苍资助,被暗夜所抛弃,被白昼所捡拾的种族,从出生起便失去了作为一个怪物的资本。身为真正可悲的生物,血族的历史运命最终和人类对峙,两个在天神的手心下争宠的孩子,一个无知愚昧,而另一个完美到极致,却不得不背负起人类此生都将无法背负的运命。
这究竟该是一种庆幸,还是一种不可逆转的遗憾。
伴随着自言自语喃喃声传来的,是从古代涌流至此刻身旁的莱茵河。
待艾伦抵达阿尔萨斯时,阿尔萨斯的夜上空已然悬起了半轮月亮,是的,因为今年又将推迟的露日,连弦月都迟迟不肯完全现出身来,这在血族是大忌,也是不容分说的挑衅。
艾伦很明显的在此处莱茵河的岸旁感受到某种气息,那个曾被人世所摒弃的杀人狂,如今正在何处猖獗,他始终没有正面开口问过杰克,那次的阿尔萨斯流血事件是以什么结局来结尾,就像从未发生过这类事情一样,在杰克的那对酒红色眼瞳中,除却血腥的色彩,人类的血的色泽,根本不曾存在在那对眼瞳中半刻,人类的血是流不尽杰克的眼中的,那是被众神摒弃的悲哀,也是人类自身的悲运。
血族和人类,永远都是不对等的存在。
一个酒鬼忽然从身后冲撞过来,在艾伦肩上擦过,艾伦下意识躲避开身体,将风衣的高领竖了起来遮去半边脸颊,杰克离开前曾交代过自己,在他回来之前,哪里也不许去,可他知道自己其实就在等这一刻,等杰克走的那一天,出来寻找过去的自己。
或许连杰克也是一样,在等着自己离开后,准备出去寻找自我的那个他。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曾轻易开口,那是布鲁赫血族的殿下,不是常人能够轻易企及的高度。
“气息的来源在……公园大街吗……”阿尔深吸一口气,杰克为挽救而注入自己身体里的能量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顺着那股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艾伦抬起脚朝河畔前方走去,公园大街处,阿尔萨斯流血事件的首个爆发地点。
而那半轮圆月在艾伦头顶上,却被忽然到来的一朵暗云覆盖了表面,云雾迟迟不肯消散,连同冷月的亮光一起关闭在了宇宙的魔爪,寒风起过,指引着他朝那个印象中似乎有点印象的街区走去。
如果回忆就此被关紧闭,我也想要在释放它出来的那一刻,能证明到你真实的存在。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全法国境内只有科西嘉区是允许两个非人族类的共同生存,除却伦纳德带领的梵卓家族,亚瑟手下的狼族也自古久居于此,可能是因为谁也说不清这地界究竟应该归属于谁,所以从杰克这一代起,为了避免此类土地纷争的麻烦,伦纳德被杰克派往科西嘉区,与狼族一同管理一片区域,只不过被一分为二的科西嘉,一半在伦纳德手上,一半在狼族头领亚瑟手中。
当亚瑟再度和伊莱碰面时,二人的脑海中都清晰的映现出了初次见面时的场景,阿尔克拉山上,那头本遭暗算被夺走半条性命的金色毛发的狼,眼瞳中闪过的刹那警惕似乎仍旧存留着,与所有头狼都与众不同的金色皮毛,在那天阿尔克拉山上的阴影与光辉下被衬托的晃动人眼,伊莱不得不承认,从第一眼见到亚瑟起,心中对他生起的不是如他一般的情绪,而是恐惧。
是除了对自己的殿下以外,另一种感觉的恐惧。
亚瑟即便是受过那日般重的伤,可从脚掌底下发出来的威吓却依然能够撼动人心,从杰克殿下身上以外,他伊莱第二次从陌生人的身上感受到了这一点,从那时起他便知,亚瑟已然进入了杰克早已布下的棋局中,他的脑海在瞬间闪现过一丝疯狂而又愚蠢的想法,可却又始终无法言出以表。
或许连亚瑟的伤势和狼族内部的纷争,也都是出自殿下之手。
这样的想法曾占据在伊莱的脑海中迟迟不肯离开,时间越久亚瑟呆在圣吉尔斯的养伤期也被不断推后,而推后的不是别人,恰是杰克自己。
或许是碍于这是一场多人会议,亚瑟的眼光仅仅是在伊莱的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开,这是一场由狼族高层和由布鲁赫殿下派来的两位臣子之间进行的公开会议,布鲁赫对狼族提出的要求十分清楚,而伊莱陪着杰克第一次来参加狼族的会议中杰克也曾侧面提过此事,那时的亚瑟是彻彻底底领悟了杰克将他完整无缺的放回科西嘉究竟用意何在,他从那时开始便不只是狼族一个族的首领,与此同时,也是他杰克驯养后放回草原的走狗。
可上苍无法改变命运之手,被书写的悲运再一次发生在狼族自己身上,除去人类,第二个背负起布鲁赫沉重运命的,是他亚瑟领导的这一代狼群。
狼族再也无法逃脱布鲁赫捆下的锁链,这一笔血帐是从杰克手下开始的。
伦纳德当着众狼族的面再一次重申了布鲁赫的想法和意见,显而易见的,没有一个狼族高层赞同这一做法,狼族世世辈辈不曾被任何非人族所驯服,过去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也理当应如此。
可这个理当到底是该由谁来判夺呢,没有一个人敢于说出自己的真正的想法。
亚瑟明里暗里看见了许多长老向自己投出了求助的眼光,在今夜这种的公开会议上,不论任何一方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在会议结束后立马传消息到外界,而用不了多久,存在于欧洲大陆上的所有族类都将会知狼族在布鲁赫的压迫下被迫签署了不平等条约,而最最讽刺的是,这不平等条约是两方明熟于心的,明知此为不平等还要装作平等的样子去进行谈判,就连亚瑟自己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干出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
可话又说回来了,在他们血族面前,又有谁能损人利己呢。
亚瑟沉下目光,那几位看向自己的长老面面相觑没有说话,暗夜包裹着的房屋下唯有伦纳德那对不知收敛而放纵的金色眼瞳泛出明奕的光,与血族相同的是,狼族也侍奉月为自我的图腾,月身之下狼族才能随意转换自己的形体,唯有月的存在能够供给狼族生存的能量,而露日的推迟,弦月的久不现身,是他们布鲁赫的禁忌,也是他们狼族的大晦。
“传统的高层会议一般都是连续开三天的,今天我和伦纳德亲王才刚刚抵达科西嘉,我看今日就只是做个大致谈论,剩下具体的事宜,一切都等明日再继续商榷吧。布鲁赫对狼族制定的协约仅有一小点希望改进的建议,还希望各位叔父们能够多加考虑,明天给我们一个处理之后的答复。”
伊莱清澈的声音忽而从黑暗中传来,本呆坐在椅子上独自想象着狼族被血族覆灭景象的法庭审判长在一瞬间内因为伊莱的声音而打了个激灵,背后渗出一席冷汗,寒月下吹过的风趁虚而入来到身旁,裹挟起一半由狼族身上散发出来的悲凉气息夺出窗外,洒在庭院下,和混混如水的月光混成一潭,无法识别。
狼族败了,这是双方都不想承认的事实,亚瑟的半边脸接着阴影躲过的暗道看着伊莱,伊莱说这句话时是看着审判长说的,并没有对亚瑟说,但亚瑟再清楚不过,伊莱的这一句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
也许在别人耳中这句话听上去只会是表面那一层意思,而在圣吉尔斯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他却能解读出伊莱想要说明的另一层涵义。
杰克很危险,不要以身犯险。
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只是始终旋转着这几个字眼,而等自己回过神来时,伊莱和伦纳德已经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仅是一瞬间的光景,亚瑟的眼睛终于再度停留在了伊莱的身上,伊莱不期而遇的目光在同一时刻与亚瑟相撞,片刻的停顿而已,却足以证实亚瑟方才对那番话的解读。
据情报知,目前圣吉尔斯堡内并不是杰克在管理,一切大小事务交付给了布鲁赫长老院的长老,而杰克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非人族内几乎有一半都在暗自里查悉杰克的动向,可并没有任何收获,即使是素来以收集情报著称的狼族也一样。
亚瑟得到的唯一确切消息是,杰克出远门了,而且要相当久的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杰克到底能去哪里,没有人能说得清,不可否认的是,针对布鲁赫机构当前运转的事情,狼族法庭曾召开过一个一级秘密会议,亚瑟听取了各方的建议,随后决定按班不动。
静静观察事态的发展,或许才能保住狼族现有的一条小命。
伦纳德并没有看亚瑟一眼便离开了,这是大不敬,可没人能说什么,这场谈判的结果终究化成了乌有,而原先还抱有期待的几丝希望,现下也烟消云散。伊莱说的没错,正规的传统会议是要连续开三天的,那么在这两天之内,是否又会发生什么自己无法控制的事,而引导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亚瑟头一次从伊莱的身上闻到了杰克的气息,亚瑟知晓伊莱对于杰克的一切感情,而恰恰只是因为知晓,却不肯打破其中禁锢的自己,更是令他恼火,伊莱是他触碰不了的存在,即使杰克曾有几次试探性的询问过他是否愿意将伊莱一并带离圣吉尔斯,可他却始终不肯答应。
因为任何从那个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如果要轻易付诸行动,或许只会遭到悲哀的毁灭。
“陛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啊陛下,我们总不能真的答应他们要交出所有兵权吧?这岂不是对我们狼族的一大侮辱?!”
“可是如果真的能够交出兵权而保住我们狼族的地位的话,我觉得殿下也不是不能稍作考虑。”
口头纷争在伦纳德和伊莱走后立马喧嚣起来,这是一场无言的争辩,而无论谁说的多么有理,终究也逃不过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那就是布鲁赫此行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索取回报的。
亚瑟捏起拳头在桌子上重重砸了一拳,引得所有人停下了争吵看向他们的陛下,这位曾经惨遭弟弟陷害而身负重伤的陛下,带领着他们打过狼族天下,而基于血族控制着这片阴暗的世界,狼族也只能忍气吞声,长久以来的和平理念在杰克这一代略微出现了偏差,丝毫的偏差可以导致一个种族的覆灭。
审判长们又都坐了下去,死寂之中逃出一两丝呼吸声,谁都不知道亚瑟刚刚的那一拳究竟是因何而发,只有他亚瑟自己心里明白,困着伊莱的其实根本不是杰克,而是伊莱自己。
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便再也无法心安。
任何最深的诅咒和伤害,往往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是你抱有浓烈之爱的对象,可以易如反掌的置你于死地。
“明日黄昏交界之时,举行一年一度的非人族宴会,地点就设在主城堡里,至于要请的人由你们来定夺,但是唯有一点,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要最后入场。”
审判长们皆一脸呆惑的望着自己的陛下,一年一度的非人族之宴并不会在这个季节举行,可既然国王陛下发出了这个命令,谁也不敢不去应承下来,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亚瑟陛下在下的棋局,或许能为狼族扳回一点赢的几率。
待所有人走后,亚瑟独自踱步来到阳台上,风吹起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外套,裸露在冷月中的皮肤早已不似当时那般披着金色毛发,可那对自打见面起便从未改变过的眸子,望穿云层,回到过去,浮现在眼前的伊莱的模样,和方才对审判长们发出最后通牒的口齿,清晰重叠,丝毫不容怀疑,只是在那双眼睛中,似乎渐渐开始涌出什么在跳动,他说不清,也道不明,但那股直觉仍旧引导着自己,顺着那股涌出眼眶的目光,剥开明日黄昏前即将披临的面纱。
黄昏交界,人鬼相接,而血腥染上血月,一切事端,终就此开发。
狼族的明天,止于夕下。
当你看见一个人在你的面前死去,你会怎么做。
当这个人是你的亲人,你会怎么做。
每日每日,这世界每日不断有人死去,你知道自己也终无法逃过一劫,或许也并没有人能逃过此劫。我们举目凝望,试图探索自己是否依旧存在于那死亡名单上,就像是宰牲节待宰的羔羊,而当我们抬起头试图看清这一切,却又恍然发现,那把行刑的刀其实早已架在了我们的脖口上。
那时我们才知道,一切都是枉然。
不论再轮回千遍,无法改变的依然上演,能够改变的却未能改变。
从三年前的十月初起,位于芬兰的冰川王国,便开始接连的出现人口意外死亡事件,而事件的源头,是从一个孤儿的木屋里开始。
男孩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在自己面前死去,而那种犹如万雷穿心的伤感,足以令他在短暂时期没,甚至一度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最后变成了一个哑巴。
稍加熟悉一点当日情况的人是这么回忆的,那日男孩赶到集市上去买蔬菜,那是弟弟爱吃的蔬菜汤,由于冰川王国的村镇实际上很小,所以街坊都十分关照这对儿童。
大孩子原本只是一个某日突然出现的被丢弃的孤儿,小孩子是大孩子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和自己一样的孤儿。就这样两个孤儿在一起相依为命,将彼此当成了自己最终的归宿,哥哥与弟弟的羁绊就此发生,而不论因缘如何转变,会相遇的还是会得到结果。
本不该在一起的,终无法重见天日。
无人听见的那一天,我们俩,成为了全世界最悲惨的人。
从男孩的弟弟被残忍杀害起,冰川王国的村镇内便开始不断发生类似事件,每日每日不断死去的人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得知了这一点的白皇后,没有亲自前往村镇,返回村镇的侍卫通报了各家各户的注意事项,便带着从城堡内迁出的一大群人马,往山头上而去,从此众人皆知,国王陛下不再需要服侍她的人住在城堡里,而是和村民们在一起,每日派遣一人过去打理皇后的生活。
时间毫无声息的飘过,在这个村庄不惹人眼的地方刻下了唯一一道深深的印记,人们开始逐步忘却曾经的恐惧,带着只能够看到前一步的目光,走向神秘莫测的未来,山头上成为了城堡里来的侍卫和仆从们住的地方,愈来愈多的木屋掩盖了原先只有孤影一只的凄凉。
集市比以往更为热闹起来,而用来制作蔬菜汤的蔬菜也被更加新鲜的叫卖着,人来人往,仿佛真的开始存有那么一只无形的手,教授着所有人忘记过去所有的不愉快。
谁都忘记了深埋潜藏在神经里的不安。
谁也都忘了,第一个死去的那个小孩,曾经最爱吃的也是蔬菜汤。
直到次年的九月底,九月三十号凌晨三点十五分,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伪装已久的夜空。
村长夫人的儿子死亡了。
最完美的结果,往往都在不经意间来到我们的身边,看着血淋淋的事实被摆在眼前,却忽视了最初的最初,那一切的开始,就好像是走马灯,一步步于眼前跳跃轮转,等待到所有事情已成定局,便是新的一番光景。
那个原本被土地深厚埋葬起来的死去的人们,在地底下听见了生人之声,那是悲戚与痛鸣的哀悼。
谁也不该忘记过去与历史,即使是冰族之人,也决不能望。
村长的儿子在一夜之间被肢解于自己家中,发现者是其母亲村长夫人,村长夫人和往常一样在清晨走进房间,端着手中那杯牛奶,刚从牛肚底下挤出来的新鲜奶冒出热气,被凉意的晨风吹散,飘落一边。
九月三十日起,连环轮回的噩梦,再度上演。
冰族的皇后生病了。
而国王陛下的病期,也正是冰族人惨遭杀害的时期,冬天在这段时间的这片土地上,渐渐消失了踪影,直到新一月的到来,沉睡在这片夜空上方的融雪终于苏醒,由天际缓缓降下,再度来到这块熟悉的冰川王国。
雪花并不会一直飘落在这里,仿佛全天候的冰晶都在一瞬间从沉睡中醒来,待到降临之际,便穿过太阳光与云层,来到这片始终饥渴的世界。对于寒冷冬季与凛冽冷风心存希冀的人们,看着漫天终于飘落的雪色,合起手掌默默祷告,这意味着新一轮回的结束,死去的人们都已死去,而活着的仍在继续苟活,无论生还是死,雪花终究仍在护佑着这片土地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直到新一季的来临,和新一轮回的来临,雪花终止于足下,返回夜空,留下翘首以盼的人类,继续固守着独自的阵地,祈祷冰川之神的到来,和白皇后的平安。
无人知晓国王陛下究竟得了什么病,也无人说得清楚这场到了时机就不下的雪,和到了时机便一一死去的人们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今年的十月初,也即将来临。
“……”阿尔支着太阳穴,坐在沙发一角静静无言,阴影将他完全沉沦在了自己的世界,借由亚尔弗列得说出的所有故事,他几乎完全忘记了此刻街外正慢慢升起的黄昏,太阳的暖黄像无声的空气来到眼前,跳跃在一起的光子因为太过晃动因此而折煞了眼睛,阿尔只是听着,始终沉默着没有发问,等待亚尔弗列得终于完全和盘托出,他的瞳孔才好似得到了甘霖一般得以放松收回。
而原本快要在外人面前露出的酒红血瞳,终归被力量压制,乖乖藏回了体内。
亚尔弗列得望着眼前一句话也不说的人,轻轻呼出一口气,作为一名接受过王宫正统教育的少年,他相信自己已经用足够充分的语言表达能力去向阿尔诉说一切事情。
包括他知晓的,和不知晓的。
语言能力对于他来说,曾一度被上帝之手夺走,也曾喜抱欢悦再度归来,语言,是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节点。
“就是这些了先生,我将所有我知道的实情都告诉了你,再没有任何隐瞒。”
阿尔被少年的声音惊醒,从自己的虚梦中拉回现实,看着坐在自己眼前的这名少年,故事仍旧不停伴随着亚尔弗列得的脸在脑海中徘徊,没错,任何一段故事都有一个节点,那是所有关键的转折,是所有故事结尾的主要致使原因。
“十月马上就要来了。”阿尔还是用手撑着太阳穴盯着亚尔弗列得,明明心中想说的想要发问的并不是这句话,可嘴中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段语言。
阿尔隐隐告诉自己,这段故事的隐情,其实并没有结束。
亚尔弗列得没有告诉他全部,他告诉的,永远都只会是他想告诉他,和想要他知道的。
“是的先生,”少年离开软凳来到窗前,昏黄日光透过山头耀进那对眼眸中,藏着所有悲伤与疼痛的眼睛,看上去究竟会是什么样,是完全消失了快乐与愉悦,还是只是将那些与悲伤对立的东西,藏的更深而已。
阿尔搞不懂眼前的人,可看着少年独自孤单一人的背影,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打动,他知道那是夏佐不散的灵魂,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他已经死去的事实,可是既然如此,这个身上带着你气息的人又是谁,他的眼中究竟埋葬了多少我还不知道的隐情。
或是说将那些隐情埋在他眼中的人,又是谁。
“不对。”
亚尔弗列得突然的回答让阿尔手中端着的茶杯轻轻一晃,洒出几滴红色的液体在脚边,弄湿了一小片暗纹地毯。他看着转过身来的亚尔弗列得微微一愣,抿抿薄唇。
“可是你是这么说的……”
“那是因为有些话当着你的面我不太好说。”
“什么意思?”阿尔感觉到自己的目光随即在刹那间沉落下来,暗沉的眼盯着站在窗边的少年,嘴角下撇。
“人们是都被肢解了没错,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细节我没对你说。”
“什么细节?”
少年微微动动喉咙,看着阿尔许久后才默默开口,“所有发现的尸体在发现时,已经被吸干了。”
“什么吸干了……”阿尔知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可他还是想要问出这一句话,似乎只有这样问了他才能理得心安,介于对吸干这两个字眼无比的敏感与在意,他甚至想要不惜一切代价,让眼前的小孩立马消失,吞下他即将说出口的那句话,从他眼前消失,消失的越远越好。
“阿尔先生,”亚尔弗列得深呼吸一口气,长叹一声,“所有的死去的人都被吸干了身上的血,我想不出除了血族还有谁能与这个连锁事件相关。”
“你再给我说一遍!”
“先生,请你冷静。”
“我说,你再胆敢给我说一遍,我便会在瞬间拧下你的脑袋,然后让你落得和故事中的那些人同样下场。”
阿尔第一次在冰族的面前露出了自己的血族之眼,酒红色的瞳孔在亚尔弗列得洁白光滑的皮肤上隐隐晃过光芒,红色涟漪不断泛滥,随之在少年脸上留下无痕印记。阿尔生气时候的模样,足以令一个非人族感到惶恐与震惊,纯种的吸血鬼能够在血族之眼下驱使任何人去做任何事,可对于眼前的这个人,他感到了不同,他并没有丝毫恐慌,相反的,他有的,只是不疑的肯定与确信。
“你到底是谁……”或许我会胆战心惊的向你问出这个问题,可我却在心底默默祈祷你能不要对我这个荒唐的问题进行回答,因为我知道我想要的没有答案,支配着我此刻行动的,只是我心中占据了一切的恐惧。
没错,能够对我感到恐惧的不是你,应该是我自己,是在那段诉说过那段悲惨故事之后,仍旧能用此般镇定的目光看着我的。
你。
黄昏交替之际,便是双世交界之时。
自古以来,昏黄下的日光,总是被视为不详,不详的预感,不详的征兆,在太阳即将落下它帷幕的时刻,达到最大极致,怀抱着黑夜掌控下的力量,被打散的身形落魄的躲到玄月身后。
白昼的身体在黑夜上任的交界处七零八落,散落在各个世界的悲哀的落幕者,带着对非人族世界的敬意,迎接不属于他们的新一天到来。
而纵有千万种非人之族,人类的地位也将永远也赶超不了其中任何的一只。
只配活在地下当街的杂种,缓缓挪动早已注定破败不堪的身躯,一日一日,日复一日的苟活存留,直到爬在尽头,舔舐上天众神的脚趾,微微一笑露出面庞,感谢他们赐予给我们这么一次走向人间的生命。
而存活千年的血族仍在继续精致的存活,在圆月下变幻狼体兽身的狼族仍在继续变幻。
人类没有成为任何人的绊脚石,因为他们不但没有资格,也天生担负不起这等无法为之偿还的罪孽。
伦纳德收到了亚瑟让仆从递来的请柬,是关于非人族在黄昏交替时刻,于狼族的住城堡内举行的一年一度的非人族宴会。
伦纳德不知道亚瑟这么做的目的在什么,连续三日的会议谈判在只进行到第一天时便开始举行这类盛大晚会,在抵达科西嘉之前,他曾设想过许多狼人对于此次布鲁赫意见的反应,可唯有这一种,应该是无论谁都无法猜的透吧。
“你怎么看?”伦纳德将白色纸片扔在桌角上,伊莱正背对着他翻阅着手中画册,如果伦纳德记得没错,那应该是法国前几年最负盛名的画家的作品集。
伊莱听见伦纳德的疑问后抬眼看了一下,摇摇头继续翻过手中一页,色彩在刹那从缝隙中得以跳跃,虽是在黑夜,可对颜色分辨度十分之高的血族也能在瞬间内看清楚那副画的具体模样。
一个死状残败的女人。
“非人族晚会,一般都是由法国全境内所有非人族的贵族们玩耍的地方,以前的举报地点在雷伏诺的雷声城堡里,之后又变动过许多地方,最后基本上定在了如今狼族的主城堡。”终于放下了手中画册,伊莱转过身来直面坐在沙发上的人。
伦纳德的那对金色眼眸经过月光洗礼更为透彻。
“说是盛大晚宴,也无非是所有贵族们交际的主要场所之一。”伊莱耸耸肩,从他的口气中,伦纳德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安,相对来说,面临此次亚瑟奇怪的做法,伊莱仿佛倒是比他自己要看的开一些。
“咱们殿下也参与过这种活动?”带着略微怀疑的目光和否定的语气,伦纳德在通过伊莱的这番叙述后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自家的那位少爷。
那个让所有人为之畏惧的殿下。
伊莱的眼睛在伦纳德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快速从窗外投射回来,目光之犀利与狠伐,似乎让伦纳德曾在一瞬间之内看到了杰克影子的存在。
这家伙,和殿下越来越像了。
“没有,殿下从不参与这种无聊的宴会,但是至于莫伊是否在殿下小时候带他去过,我就不清楚了。”
“如果殿下参加过这类活动,或许我们还能知道点什么,关于这种宴会的目的和游戏规则,现在你我是一无所知。”
“嗯,的确如此,但我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伦纳德一直十分相信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伊莱特有的直觉与第六感是他所敬服的,所以不论什么事情,只要伊莱有着什么独到的见解,不出什么大问题的情况下,他都会选择他的选择。
尤其是在亚瑟的地盘上,他相信伊莱对于事情的判断,会更为准确精细。
伊莱的眼从伦纳德身上离开,本以为会再度落向窗外的瞳孔,却回到了在不久之前才放回书架里的那本画册上。
“我总觉得,这场宴会,或许能要了我们的命。”
在半秒不到的时刻,伦纳德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正在微微扩张,随着瞳孔的不断增大,连同浑身血脉一起朝头顶倒流而去,空气在刹那间变得寂静起来,没有丝毫活物存在的死寂下,是屏息凝神的两朵暗影。
“伦纳德,我看我们或许需要提前变动计划了,异化就在今晚开始吧,我们没时间再拖了。”
如果说是蓝斯像这样在自己面前说,或许自己还会考虑半分钟,可伦纳德是头一次见到伊莱如此,不由分说,他第一次在那对始终如黑夜般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了恐惧。
“你想怎么做。”
在片刻的容缓之后,伊莱定定看着那对金色之眼道:“我希望能由你来异化,狼族法庭审判长,卡尔多摩。”
待艾伦走到了公园大街时,他看了下表,距离之前在莱茵河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一路上人烟稀少,几乎很少可以看到人影掠过,偶尔发出响动声而让自己吓一跳的,也只是几只路边的野猫。
此时一只黑色的猫正坐卧在身旁一个半米高的垃圾桶上,黑猫盯了他很久,随后打出一记哈欠,两眼一睁一合的瞬间,月光五彩旋转过那对镶嵌在眼眶中的半透明晶状体。
艾伦曾一度被那对球体迷惑,待到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那只黑猫面前,可黑猫只是轻轻探出鼻尖来嗅了嗅他身上的衣服,便在漆暗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野猫忽然消匿的时刻,艾伦恍惚感受到了一股气息,而到底该说那是血液的腥甜,还是兽物的恶臭,他无法准确言表,只是自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也是和始终陪在自己枕边的那个人一样的血族时,便已经开始对血这种红色的液体有了特殊的敏感。
即使几百米开外,一旦闻到了这类相似的气息,身体就会不受控制的作出同样的举动,双腿驱使着艾伦朝气味的来源处迈出脚步,来自于公园大街的另一个尽头,在那里,似乎正在掩埋着什么世人无法得知的真相。
而我,是否就是那只正在埋葬真实的手。
艾伦慢慢的朝路尽头走去,阴冷潮湿的街巷时不时可以踩到腐朽掉落的树枝,嘎吱清脆的折断声从脚下传来,腐味蔓延在整个街区,但能够将此感受,并化为动力的似乎也只有自己知道。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阿尔杰和奥斯顿都已不在自己身旁,血液的浓烈恰像是代替了他们带给他的欢悦,让他一度兴奋无比,却又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终于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想杰克了而已。
因为他杰克,都是始终一人背负着对这股腥甜的执着,走到现在。
他不在时,他是如此。
他们重新相遇后,他亦是如此。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改变,无论再轮回千遍,我们犯下的罪,永永远远都会借以此种方式不断乘传,直到我们再度死去。
直到我们再度重生。
来到公园大街的东面,已是一条开阔大道,艾伦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方才的路那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血色逐渐染上了他头顶的月梢,火红之月随即剥开云雾,投射浓艳。
艾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缓缓转过身来仰头凝望,他记得,这是杰克曾经告诉过自己的。
血月,一切罪恶的开始,和一切偿还的结束。
从血月当空的那一刻起,世事不再一般。
巫师西瑞尔看着从阴影中逐步迈出身形来的艾伦,一动不动。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终于听从着神的召唤,乖乖来到了阿尔萨斯,又乖乖的带着他虔诚的信仰,从路那头走到自己眼前。
“你是谁……”眼角泪滴不由自主滑落,天上血月正芳,我却独自面临黑暗。
“是神召唤你来到这里的。”
“谁是神。”
“我就是神,本身。”
“那么神将我召唤至此,伴何目的……”
“神要你找回自己的过去,记起来被封印的一切吧,艾伦。”
“可是有个人已经告诉了我全部。”
“他是骗子,他在说谎。”
“他不会,是他给了我错在的意义。”
“他只说了他想要你知道的。”
“那么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穿着黑袍的巫师,却始终看不清他藏在帽檐下的脸。可是有一瞬间我却突然觉得,我们以前在某个地方见过。
而且不是他找的我,而是和现在一样,是我找的他。
“打破‘双戒’诅咒的封印吧,艾伦。”
他告诉我你交代我不要取下,且是作为诞生礼物送与我的戒指是最恶毒的诅咒。
“我要如何打破,禁锢我身的诅咒。”
“神的启示告诉我,你的诅咒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开,亲手取下那枚禁锢已久的银戒,解开所有封印。”
“解开了封印又能如何。”
我的余光告诉我,天上那轮血月,又变红了一些。
“以吾父之名,你便能找到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过去,你深埋在心底的不安,请让它与诅咒一同消失,被黑暗打败的残破身躯啊,在白昼隐匿,血月现身的今晚,用血写下你无名的诅咒,此咒将作为神之名的誓言,烙印在始作俑者之身,双戒的痛苦,由他独自一人去承担。”
我俨然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与行动,听觉与残存的视觉告诉我,那个黑袍巫师念了好长一段我不曾见闻过的文字语言,随后待我再度看见那轮血色的月,我已经仰躺倒在地上,而右手紧握的,是那枚从左手中指上取下的,杰克送与我的银戒。
黑暗吞没了我全身,随后的死寂,是我所未料到的死亡。
扑哧一声,一口血色从嘴巴内部被吐出,不断颤抖的浑身经脉,在今夜扩张松弛,再扩张再松弛,不断由喉咙里向上涌出的浓腥,浸泡在这片冰雪大地,被鲜红层染的雪地上,是全身抽搐着的孤影。
血月上升,映在他眸中,又一次腥甜炸裂。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少女连忙从车上跳下,来到马匹跟前,双手扶起口中再度吐出一抹鲜红的人影。
浓血呛到了马车上套着的高大黑马,黑马登时踢起前腿,仰天悲鸣,少女被吓得躲到那浑身是血的人影身后,双目紧闭。
可究竟是何时周围却忽然变得一阵安静,待到双眼微睁,只见马匹已然仰躺在地,马血混同着身边的人血一起,将洁白大地吞噬殆尽。
“先生……马它怎么死了……”
少女惊讶万分,直觉驱使她看向身旁人影,在集市上捎带自己回家去的那个年迈苍老的车夫。
酒红色的双目。
“艾伦……”
消失的皱纹。
“西瑞尔……”
逐渐高大的身影,抹去唇边血色的修长手指。
“先生……”
双戒已解,血月召唤过去回到我们身边,继续偿还未还清的罪恶。
“双戒以后,你不是我的仇人,便是我的敌人。”
从此双戒之苦,开始由我一人承担。
“你怎么了?”
亚尓弗列德看着忽然从床上坐起身来满头大汗的阿尔。
“没什么……”喘息很久之后,对着刚从门外回来的人道。
亚尓弗列德放下手中纸袋,里面装着的是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新鲜蔬菜与冒着热气的面包。
“刚刚在集市上听到了一个消息,有个小女孩在昨晚被杀害了。”
“什么……”阿尔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着亚尓弗列德,屋外阳光刚刚企及窗台,却意外的悲凉。
“是被人肢解的,而且和所有人一样,被吸干了所有的血。”
“这不可能!还没有到十月!今天才刚刚九月二十号……”
“可是已经开始了!已经开始了阿尔少爷,我们冰族一直背负着的,需要偿还的罪恶……”
亚尓弗列德的一句话再度让阿尔眼角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的这一番话,让阿尔重新完整的记起了昨晚夜里那个醒也醒不来的噩梦。
一轮挂在天上的血月,和一个浑身是血的,从雪地里走来的杰克。
士兵们上山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孩子。
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很少下过山的孩子。
面对一群外来的生人,男孩似乎并未表露出丝毫的惬意,呆滞而大大的双眼望着眼前一个个路过的人,其中包含着从王宫而来的士兵与仆从。
是的,他们都是从白皇后皇宫里来的人,孩子这样在自己心里说道,除此之外便与那些人再无任何交集。
时间一天天漫过,众人渐渐从山下村民们的口中听闻了发生在这个男孩身上的故事。
原来他就是那个死了领养回来的弟弟的孩子。
某些事情在发生前与发生之后,所带来的效果几乎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在此之前,男孩的生活或许与那些从皇宫里,不知为何原因而定局在山上的人没有交集,可在对方们知晓了自己的一切以后,事情便再也不同了。
你生活的改变不应该是出自你的手,而是他人之手。
男孩性格的孤僻是士兵们所难以想象的,而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说话的孩童究竟要怎么从其口中套出更多更为有用的信息。在一段时间内,皇宫内部的人员几乎就快要放弃和他们一同住在山坡上的这个执拗的小孩,而恰好在人们几度失望将要放弃之时,皇宫里忽然传来了派遣令,要求男孩被送往皇宫抚养。
一切就此陷入开始。
“伊莱,我一向很是相信你的直觉,可这一次我唯一一次想要要求你告诉我你判断的理由,亚瑟他再怎么对布鲁赫恨之入骨,也不应该会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对我们怎么样,如果我们一旦出了问题,他们狼族将会全体不保。”
“再者,别说是对我们俩不利了,”伦纳德又多加了一句,“他能到什么地方去搬出什么救兵,来与我们为敌呢?”
“亲王大人,要说直觉这个东西,其实以前的我认为不存在的,换句话来说,我的直觉,都是基于我对所有不利因素结合后分析的结果,或许不止在亲王大人你的眼中看来现在的我们是占据着有利状态,应该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吧,可越是完整的地方,便越容易出现破碎后的纰漏,亚瑟无端突然举行宴会,我们都知道其中必定有诈,但基于我俩谁都没参加过类似活动,所以更不能保证这场宴会的目的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无法判别亚瑟的真实想法,可我们可以从自己的立场上看到隐约接近你我的危险。”
“如果说是非人族宴会的,你会想到什么和布鲁赫有纠葛的氏族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之前也想过,雅儿是否想要通过其他族类来牵制我族,可最后我发现,越这样想我便越步入了一个怪圈,亲王大人,与布鲁赫不和的氏族自古至今并不少,可我并不敢确定,亚瑟想要牵制我们的那一方工具仅仅只是个氏族而已,至少我认为,目前为止,布鲁赫的个人仇敌,要比氏族仇敌狠多了。”
伦纳德的眼睛在一瞬间内亮了一下,又瞬时消灭了光芒,黑暗中,似乎可以看见他弯弯嘴角慢慢撇下去的征兆,而即使被伊莱的一番话所震惊到,他也始终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你的意思是……那两个人……”
伊莱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对于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他作出的一切也都是假设而已,面对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况,只有先掌握主动权,才能压制对方王权的存在。
“可是他们两个人一个失忆了,另一个也死了,怎么拿来牵制我们?”
话说到一半,伦纳德忽然不说了,他恍惚抬起头,眼珠在眼眶中乱打转,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焦点上,视线变得紧缩而又模糊起来,像是在看着无形的空气,又像是在看着一个具现化的实体,究竟那是什么谁也说不清,那对金色的眸子上覆满了雾气,令此时正站在月光下的伊莱几乎快要看不清坐在沙发角落里的人影。
月光根本照不到伦纳德那边去,除非月亮能够再度沉落,否则今晚这突如其来的不祥之兆的血月,也无法落入那对瞳孔中,改换成金色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他还没死……”
“亲王大人,夏佐之死是确凿无疑的,布鲁赫的先祖在纯净之血的祭典上没有放过那个人类一条悲惨的生命,被夺走了生存权利的夏佐由我们所有人的眼睛看着,最终生生死去,那是确凿无疑的,殿下将善后工作交给了我,我完成了夏佐死后所有的清理工作,包括阿尔少爷那方面,介于殿下的慎重,我们也没有放过丝毫。”
“你在担心艾伦?”
“艾伦是现如今我们最大的隐患,亲王大人也一定知道殿下为了他取了双戒之咒,从双戒被戴上的那刻起,艾伦今后所受的所有苦难都将一分为二,一半烙印在他自己的身上,另一半烙印在殿下的手上,如果艾伦死了,那么下一个死的,就会是殿下。”
“双戒禁锢了艾伦过去所有的记忆,除非他自己取下那枚戒指打开诅咒,否则谁也无法解除殿下亲手打下的封印,可是伊莱,这世界上除了殿下真的还能有第二个人可以打开那条诅咒吗。”
“伦纳德,血月已经当空了……”伊莱忽然冒出一句与话题不相干的话,可被血月照的更浓烈的面颊,却早已看不见泛凉的苍白,如血珠流淌在耳畔,染红嘴角的朱红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伊莱的全身,暗纹的西装被倒映上了一层薄薄红雾,从伦纳德阴影中的沙发看过去,伊莱此刻整个人几乎都被血月埋没,而这待到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出现在天空上的一轮红月,似乎也正在催促着伦纳德本人,对伊莱的话作出最后的决意。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如果是那个人去尝试打破诅咒的话,应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看来这世上除了杰克本人,其实也存在着第二个可以解除那个封印的人。
“如果是他的话,我想我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伊莱,就按你说的办吧,既然血月已经来了,那么怎么抵挡都没有用了,虽说是不祥之兆,但我希望,至少不是殿下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才好。”
“嗯……”伊莱轻轻回应,眼睛望着窗外,瞳孔紧锁在那轮红月,微弱的呼吸声打破了周围死寂,视线越飘越远,朝科西嘉界外的方向而去。
如果你真的就是去了那个冰川之国,那么我想以神之名为你祷告,希望这轮红月的升起,与你无关。
而如若你的身在那里流下了朱血,我在此处,也必为你的剑锋所战。
杰克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从自己的身上流出这么多的血,不,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能让自己白白流出这么多的血。
他知道,这一切与安置在艾伦身上的那个诅咒有关,虽然他并不认为除了自己以外还能有谁可以擅意解除那条禁锢,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双戒那边的禁锢,的确已经不够安稳了。
“该死……”口中由喉咙内部涌上泛滥的腥咸再度占据了全部味蕾,杰克用手指从口中掏出卡在舌根的一块血块,丢在了雪地上,从那条集市之路上逃过来已经过去了半小时,凭借着这幅身躯,目前也只能先躲在最近的一小片树林里,才能够勉强保证安全。
第一次如此狼狈的捂着不断出血的伤口,处处避开人类来到这片树林中,即便是强大的布鲁赫,在一瞬间内被自己亲手封下的诅咒所夺取生命也不是不无可能,只是他奇怪的是这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虽然他知道双戒的禁锢并不会一直维持下去,可至少在他自己预测的时间段内,禁锢在艾伦身上的那令诅咒也不会如此之快的就被打开。
找回过去的自己与失去的记忆对于艾伦来说是最大也是最迫切的祈愿,可这样急切的愿望往往只会被第三方所单独利用,而一旦亲手取下了那枚戒指,不但意味着将与新主人结下契约,也意味着双戒会因为诅咒未能生效而赐予的惩罚。
也就是说,现在承受着痛苦的不只是杰克一个人,还有二分之一的另一半。
你的惩罚将不止由你一人承担,还有我在世界的另一头为止抑制。
而当这轮血月再度如梦境般熟悉的出现在我眼前,我渴求的对上苍祈祷,希望那个将我们的命运重新捆绑在一起的诅咒,可以还给你半条属于人类的生命。
模糊下的视线再度睁开之时,黑夜终快要落下帷幕,而我却看见一个人影恍恍惚惚出现在我眼前,细腻温柔的手抚摸着我满是鲜血的额头,我感觉到自己的伤口被包扎起来,被堵在身体里的血液开始重新倒流回心脏,再从心脏离开,来到全身经脉。我使尽浑身气力想要张开沾满血珠的眼,只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曾相识,却又陌生难触,我试图抬起胳膊来,想要触到那个将我救赎的人影身上,手心却忽然被个温热的东西包裹。
等我发现自己的手被昨晚那个小女孩的手握住时,我再度昏迷,躺倒在她怀里,最终深深睡了过去。
梦中的那个声音还是如前一夜般,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我为先生,而后声音渐行渐远。
“村民们都说是因为女孩冤死,所以天空上才会出现那轮大大的血月。”
阿尔看了看亚尔弗列得并没有多说什么,对于血族来说,血月的不祥与其带来的忌讳,几乎不比诅咒带给人类的危险小,十月未至,却在九月的这个时间发生了与以往类似的事,这种变化只能解释为有什么突发状况导致了事态局势的转变。
没错,恰如自己先前所想的那样,即便是有规律性的杀害,也不可能长久以往的持续下去,总会在某一天出现一个新的突发因素,来打破这一切,而这个小女孩的死亡,就说明了这一切。
“就是这里了,早上一个卖牛奶的大叔告诉我,他就是在这条路上发现那个女孩的尸体的。”
阿尔踩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脚印印在柔软雪地上,放下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