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冰川王国,冰族。
“雪花所及之处,便是世间活物的葬身之处。冰川一一排列着,像是时刻准备偷袭敌人的枪兵,天空里毫无太阳可言,唯一能感觉到自己仍就存在的事实是一呼一息间的哈气,而看着渐渐在马车背影中远去的两旁的高大树木,就仿佛感觉自己正在通往的,是一个走向地狱的世界。”
人类探险家曾对这片神秘区域写下了这样的文字,那时读过这段文字的阿尔所感觉到的只是莫名彻骨的寒冷,从北极圈而来的无声无息的咆哮,一应被包含在眼前满是一片银白的想象中。
连空白的位置都没有预留的世界,角落里也尽是雪花所占据的轻盈,雪就像现在这样从银白色的天空上飘下,再来到银装素裹的冰雪堆砌起来的世界,在脚下不紧不慢远远后退的还是那条被白色统治的土地。
马车声迟迟入耳,阿尔忽然十分后悔当初答应了蓝斯代他来芬兰,从赫尔辛基出发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路上走了有多久,等一觉睡醒过来发现天也亮了,而自己也已经不在车上了,一匹白色马驹驾着的车正从被雪装铺满的大道这头赶向大道那头,长为十几米的巨大树林被一条主路分为两排,雪还是在一直从天上飘下,落在肩头鼻头与睫毛上。
这里即使连空气也都是死寂的,这种想法突然冒上他的脑海,可这种死一般的沉寂正如源源不断的月光补给血族以能量一样,被冰冻的寒霜也正在以某种神秘而独特的方式,补给冰族以能够生存的力量。
而当所有并排的树木都走到了尽头,本若隐若现的白色尽头在最后凸显出自己的模样,犹如神的画笔一般被遗忘在世界的这个角落,由此被图画出的用冰雪雕砌的巨大城堡,都成为了冰族在阿尔眼中的模样。
“就是这里了阿尔少爷,请允许我带您进去。”
“等一下。”
阿尔从马车上下来,厚实的雪踩在脚下,发出一声闷响。他漆黑的双眸仔仔细细看着眼前这一切,曾有一瞬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那种不可置信的感觉有生以来头一次浮现在他的心头,而光是这漫天飘落的雪和正巍然屹立在整座山腰上的城堡,就已足够让他感谢蓝斯让自己代替他来见冰族。
冰川雕砌的城堡反衬过来的银白色雪光恍惚着他的眼睛,一旁赶马车的人安静的候着,等待随时领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进入城堡中央。
“你们国家的臣民呢?都住在哪里?”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先生,白皇后很近人情,她会时不时去村民居住的镇子里看一看。”
“这么说你们这里四季都只是一个季节了?终年飘雪。”
“您要这么说其实也没有错,先生,其实也并不完全是这样,总会隔上那么一段时间气温上升,春暖花开,但也只有那一段时间过去了,村民们才会走出家门活动,毕竟大家的精力又都恢复了。”
阿尔的眉毛微微抬了抬,目光移向那个车夫,哈出一口哈气。
“这么说,只有在飘雪的时候,你们才敢正常生活,就和血族惧怕阳光一样?”
那个马车夫在听到阿尔这么说后明显愣了一下,他可能并不知道有血族这类种族,亦或是说,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被提到过了。
“是……是的,先生,确实是这样没错……冰族惧怕阳光,就像……呃……就像先生您口中的血族惧怕阳光,是一样的道理……”
可能是因为阿尔的目光始终紧紧落在他身上,车夫只是不断尽可能的低下头去,不让阿尔看见自己脸上的任何表情,阿尔长长哦了一声,点点头,抬头看了眼被银白色的天空所遮挡起来的日光,大步朝巨大平原前的山腰城堡走去。
雪花不断飘下落在他身后,车夫走在阿尔身旁,被留下树林尽头的那匹白色马驹,时不时踢着蹄子打出响鼻。
在冰川王国洛基的土地上,除了死寂,还有死亡。
“殿下,卡帕多西亚家族的那个巫师已经随西德尼抵达圣教了。”
“嗯,除了那个叫西瑞尔的巫师以外,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只有西德尼大人和那个黑袍巫师一同前往,西德尼大人十分小心,此次行程没有告诉任何人,知晓具体情况的就只有圣教和雷伏诺,连伦纳德大人似乎也都不知道这一切。”
伊莱鞠着躬,杰克一段时间没有吭声,眼睛只是看着窗外,一年期将至,血族在自己的世界中,守护着自己的月亮,从其弦月至半圆月,如今又将再经轮回,月亮圆了一圈又一圈,终归会回到他们的世界。
那个让他们豁出性命去守护的狼牙之月。
“‘露日’快到了。”
“是的,殿下。”
“可月亮却迟迟不肯归位。”
“殿下先前吩咐臣去请人来举行祭祀仪式,臣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办了。”
“进行的怎么样了。”
“臣按照殿下的吩咐将此任务安排给了蓝斯大人,蓝斯大人已经派阿尔少爷前往芬兰了,估计过不久就能有所进展。”
杰克原本轻轻不断敲打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下来,黑暗中,半圆月已经在夜空上悬挂已有数月之久,这是不祥之兆,每当弦月迟迟不肯归位之时,统领十三氏族的布鲁赫便会由此举行牙月祭祀。
十三氏族聚集法国巴黎圣杰尔斯堡前玛丽山下,历代处刑死徒的巨石石场是血族祭祀仪式举办的重要场所。被献祭的祭祀家族会轮流担任,轮到杰克这一代,到了芬兰的冰族手中。
“阿尔啊……”
伊莱稍稍抬了抬头,收敛起来的目光微微看向杰克,想要试探什么,可却又继而低下头去。
“殿下觉得,有何不妥吗……”
指尖在桌面上重新轻敲一下,“没有,就这样吧。”
“是,殿下,那臣先告……”
“等下。”
伊莱身体微怔,退回地毯边缘,“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亚瑟他回去了吗?”
“回殿下,已经抵达科西嘉区了。”
“嗯,过两天伦纳德刚好也要回科西嘉区,你跟着他一起去吧。”
“殿下……”那对原本诚惶诚恐的双目忽然笼上一层雾霭,说不清道不明,却只是望着杰克,说不出话来。伊莱的黑色发丝被阳台若有若无的夜风吹起擦在脸庞,从杰克的书桌方位看去,阴影遮住了他双眼,唯剩两瓣薄唇紧抿着。
可杰克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伊莱独自立在黑色阴影中,杰克侧面的两旁倒映月光,若有所思的眼看着窗外玄月,却实际上只是在想着一个人,他伊莱从未擅自闯入过那片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属于杰克的月光是最为清冷的,就好像他的瞳色永远不可能带着那般的血红,他和杰克从一开始便注定不属于一个世界。
杰克拥有夜空唯一的被星光环绕的月,而他,只拥有被眼前这个人那晚救回来的命。
我除了你给我的命,什么都没有,可好歹这条命,也是与你相关的。
“是,殿下,臣明白了。”
“下去吧。”
当房门被扣响的那一刻,你要我去做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即使是去为布鲁赫和狼族的联盟多充当一个砝码,我也会因你而走过火海刀山。
艾伦还是喜欢一个人像这样坐在大床上,面对着直对那座迷森花园的落地窗,水月涟漪泛泛,荡在脚边,倍感孤伤。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每当晚上又睡不着觉的时候,便会起来这样呆呆看着窗外。景致依旧,只是在他脑海中却模糊不清,记忆被冲刷的一干二净,等醒过来时,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看见一切都那么熟悉,可那么熟悉的一切却都是如此陌生。
露日……吧,他是这么叫的,从这一天开始,血族便进入了捕食限制期,原本被阴雨与暗云布满的天空随即将会变得色彩明快起来,日出从东边,强大的太阳侵占掉整个血族得以藏身的角落,别曝晒的血族无处可藏,由此也无法再度正常捕食,而上百年来始终碍于和圣教签署的《新月誓言》,布鲁赫十三氏族仅仅只有在‘露日’来临之前的短暂时期内可以肆意捕食猎物。
这是圣教与布鲁赫之间的妥协。
“圣教……布鲁赫……”薄唇轻启念出这两个怪异而又异常熟悉的名字,自己从杰克那里知道了好多新的名词,那些是一觉醒来后自己所不曾听闻过的新鲜事物,如果杰克是血族的殿下,那么自己又该是谁。
杰克曾对自己说,他谁也不是,只是他自己,艾伦。
“艾伦,又不穿外套坐在窗边吹风了。”
一直以来陪伴在身边的那抹温柔声从身后传来,与此同时身上多加了一件宽大毛毯,从身后像这样被杰克抱着,真的是一天之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我想看看月亮。”
“有那么好看吗?”喘息声顺着脖颈传至耳畔,弄得艾伦痒痒却很舒服。
“嗯,你不是说等露日来了,就看不到这么美的月亮吗,所以我想多再多看几眼。”
“艾伦……”
“嗯?”
“今年的露日有可能会延迟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艾伦打断了抱着自己的人,转过头去捧起那张脸,“如果延迟了,会对我们很不利,是吧。”
“嗯,露日来临的时间越晚,就说明露日期间的捕食禁期就会延长,未来很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血族都无法进入正常的捕食阶段。”
黑暗中你熠熠发光的酒红色眼瞳,只在我身前发着光亮,我看着你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瞳,与你四目相视,你曾对我说,我也是你们血族中的一员,而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毫无怀疑的信着,我受了很重的伤,丧失了所有记忆,或许只有在你在我身边时,我才能找回那么一点点过去的感觉。
我仿佛能轻而易举的触到过往的回忆,那时我们曾一起在这古堡花园中玩耍,我沉浸在儿时我们便相识的美好幻境中,可我深知,那一切不过都是我个人的丰富的幻想。
我们何曾在那时便相识已久,我们有的只不过是之后悲哀与悲哀的契合,还有罪孽与罪孽的偿还。
可那些我们儿时的样子,仍旧始终不断的出现在我夜晚睡梦中,我多么想问你,你是否也曾梦到过与我相似的梦,可我却不敢问出口,因我怕那样一来,幻境就会在我眼前破灭。
“杰克,今天蓝斯哥来看我了。”
酒红目光的人身体微微轻怔,又即刻恢复了原样。
“嗯,哥带什么好吃的来看你了?”
“没什么,只是蓝斯哥陪我聊了好长时间的话,他怕我一个人会很闷,替我解解闷。”
“是吗。”
“听蓝斯哥说他今天就要回阿尔萨斯去了呢。”
“嗯。”
“连伦纳德大人也快要回科西嘉了吧。”
“嗯。”
“就剩下我们两个在这里了。”
“艾伦,”
“嗯?”
身体被转向另一边,坐在他怀中,右胸腔上挨着的,是那在左胸腔中跳动不断的心脏。
“你是不是天天一个人呆在这里太孤单了,想出去走走呢?”
明明有很多话想要开口对你说,想要你解开我心中疑惑,可每每看见这对令人沉迷深渊的眼,所有语言便都黯然失色,是的,我孤身一人呆在这座世纪古堡,闻着你留下的味道,看着你走过的暗廊,想象自己大病之前的模样。
那时的我在哪里,干着什么,怎样与你相识,与这世界相见。
“不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可此刻你就在我眼前,所以我别无他求。
“毕竟只有圣吉尔斯的月亮,才是最好看的,我还想要多看一些时间呢。”
“看是可以,但是如果以后再不穿外套,我就会命人在这窗户前砌一堵墙了。”
“杰克……”
“嗯?”
“我累了,想睡会儿……”
“好,我陪你。”
睡意朝我袭来,我在你怀中轻阖上眼,沉柔的呼吸声在夜间飘荡,你安静搂着我陪在一旁,即使月色那么凉,可我却感受不到半分,恍恍惚惚中却忽然听见一声叹息。我试图寻找那声叹息途经的方向,却在最后从你口中听到了一句不知对谁说的对不起。
“对不起,艾伦……”
你仿佛这样轻声对我说,可我疲累不支,只能昏睡过去,一夜寂静,我们紧紧相拥,可似乎开始与对方越走越远。
“大人,将芬兰那边的事情全权交给阿尔少爷真的可以吗,属下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阿尔会身陷危险之中?”
“是。”
“虽说冰族与布鲁赫是世代友谊,可却是布鲁赫所有同盟中最不好惹的一个罢。”
“那蓝斯大人怎么还会……”
“放心好了,”蓝斯扔下手中公文在桌面,食指与拇指轻轻捏着鼻梁,眉头蹙起,“阿尔不会有事的,就算出了事,也会有人去帮他的。”
侍候在一旁的人影显然面带疑惑,可却并未再继续追问下去,既然是蓝斯大人亲自决定的事,应该不会有错吧。
“他什么时候才到啊?”
“大人是说伦纳德大人吧,已经快了,现在估计已经抵达阿尔萨斯了吧。”
“嗯,知道了。”
“对了,随伦纳德大人一同前来的还有伊莱大人。”
蓝斯的手指忽然停顿下来,双目微睁,阳光还没有那么刺眼,在真正的露日到来之前,雨水仍旧十分充沛,从天上不断冲下的雨水洗刷着亲王府邸,沙沙声不绝如缕,拍打在房檐与门楣上,敲打的人心情奇静无比。
“伊莱?他也来了?”
“是的大人,具体情况属下还没有了解。”
摆摆手后人影闭上了嘴巴,随即一声车门开关声从窗下传来,人影鞠躬退出房间掩上了房门,不一会儿楼梯间响起三种脚步声,其中一个轻盈而沉稳,另一个无声而静默。
“大人,客人已到。”三下敲门声后,房门打开走进一对身影。蓝斯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插进口袋里,对开门的人点点头,侍从关上门后伦纳德和伊莱朝蓝斯走去。
“终于来了啊,我从昨天就开始等了。”
伦纳德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端起桌上刚刚送来的咖啡喝着,伊莱顺着蓝斯邀座的手势也坐了下来,蓝斯假装不经意间瞥了眼伊莱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伊莱也来了,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呢,好多派个人去接应一下你们。”
“没事,只是殿下的计划突然作出了一些调整,需要我跟着伦纳德大人一同前往科西嘉区。”
“殿下对狼族的协议还没有改进完毕吗?”
“殿下希望狼族能够倾巢而出,但狼族首领似乎并不希望将自己的全部兵力交到布鲁赫手上。”
蓝斯靠在沙发背上,眉目再度轻轻蹙起,伦纳德已经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接着双手交错支在下巴上。
“殿下的想法当然可以理解,毕竟狼族军队是很大的一个保障,如果能够全部交移布鲁赫手中,会对我们十分有利。”伦纳德沉稳的声色传来,在三人之间不断回荡。窗外小雨依旧,街上行人愈变愈少,只剩下几条蹲在房檐下和垃圾桶上避雨的流浪猫。行人时而穿梭而过,途经阿尔萨斯蓝斯亲王府邸,低头匆匆。
“狼族那边什么态度?”
蓝斯这句话明显是在问伊莱的,亚瑟与伊莱的点滴交际虽然没有台面上公开,可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杰克将伊莱和伦纳德一起派往科西嘉就是为了劝说狼族首领亚瑟交出兵权。
“狼族的权利机构和布鲁赫不太相同,一份协议除了要首领本人通过以外,还需要审判法庭的法庭长们一致通过才行。”
“所以说,事情的关键在于那些法庭长咯。”
“蓝斯啊,”伦纳德那对如沙粒般金色的目光落在蓝斯身上,蓝斯总是不太爱和那对金色瞳孔对视,这不仅是因为他对先前梵卓和自己冈格罗族的历史心存芥蒂,还只是单纯因为那对眼睛太过可怖了而已。
“怎么了?”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想说给你俩听听,如果可以的话就按这套方案去走,如果不行,今晚我们可以再商讨出别的方案来。”
蓝斯和伊莱互相对视了一眼,蓝斯朝伦纳德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想法就是,该狡猾的时候还是要狡猾一些啊,那么大一个圣教摆在那里呢,不利用白不利用,咱们就来他个牵一发而动全身。”
“啪”的一声,桌上本原封不动摆着的国际象棋里,一枚皇后凭空折断,仰倒在棋盘上,眉眼木然。
白色。
白色。
白色。
当一切尽为雪之纯洁,冬之圣白,能如期而至映入眼帘的,除却那片满地飘零懒散的花雪绒,还剩下什么。
刺目。
耀眼。
这是当阿尔走进那座山腰冰川城堡时,脑海中所涌现出的第一缕想法。这里本该是太阳光所最终销声匿迹的地方,可如今却能夺目灼眼,令人恍恍惚惚,如天上露日时的弦月般,摇摇欲坠。
每迈出一步都是在与日光分庭抗礼,这座集结了所有无法直射在冰雪大地上的日光线的城堡,似乎在山腰上,耗费千年曙光,汲取着大地万物的营养。
唯有闪闪夺人的星辰之影配合着冰晶所散发出来的能量,支撑着这座古堡。而它又究竟是何时建造,由谁建造,其间都经历了如何的朝代更迭,权利被一代一代的交付于新人之手,直到今天为止,才造就了它现在这般模样。
冷色空气顺着大厅直直传来,钻进衣袖,像是也终受不了这地方的虚无与寒冷,躲在血族身体里取暖,可它却打错了算盘,因这血族身上的温度实际上比它们还要低上许多许多。
阿尔回头望了眼被沉沉关上的大门,这座城堡的真实年龄应该与圣吉尔斯不相上下,虽然比圣吉尔斯小一点点,可在进入这空旷厅堂后,竟有一瞬间令他自己以为,冰川城堡的内部空间其实要比圣吉尔斯大上许多。
门从身后闭拢,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仿佛从远古时期传来,光速一般的惊人,来到他眼前。
马车夫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在,只剩下他自己一人站在空无一人的厅堂中央,正面直对的便是白皇后的王座吧。阿尔向前迈出一两步,如用冰晶打造的光滑地面在脚下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有自己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充斥在空旷厅堂的各个角落,这地方,即使空无一人,也能感觉得到什么在游荡着的气息,就像是坐满了英灵的教堂,每一寸呼吸都能喷薄在亡者身上,近在咫尺。
车夫只说了让他在此稍等的话,其余的没有多说什么,阿尔趁此机会眼珠滑过每一处角落,洁白如圣殿般的品味,即便是在大白天,也依旧灼灼燃烧着的白色火烛,随风一荡一荡的烛火似在召唤许久不现此世的圣女,迎接其诞生降临在那把王座之上。
离王座还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阿尔渐渐停了下来,不愧是冰之一族,连没有王后守护的宝座也能拥有自主意识,不断散发冰冷气息,彻骨的寒冷令阿尔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可在后退半步的瞬间却瞳孔忽然放大,转身的瞬间右手已死死卡在身后人的喉咙上,突来的反应令对方也大为吃惊,可阿尔却只在那对白色的瞳孔中看到几丝惊讶划过,仅不到半秒的时间内又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皇后……”
“阿尔少爷。”白皇后微微弯起唇角,在阿尔眼中所倒映出来的白色小影,笑容久未消散。
如星辰一般坠落的白发,尽管没有风,可却似乎仍能自己飘动,大卷着垂在身后直至小腿处,那两只和精灵一样尖尖的耳朵,曾在他转身的瞬间动了一下,冰族的耳朵能够窃取到几英里外的细小的声音,可自己刚才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个人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直到他反应过来为止,对方身上的冷气早已侵入己体,令他打出一个哆嗦。
阿尔感觉自己像是灵魂出了壳,呆呆与那对银白瞳孔中嵌着些许宝石蓝光点的眼睛四目相视着,除了当年自己的母后以外,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女人的身上见到过如此美丽的眼睛。也许是这双眼睛足以唤醒自己对母后的记忆,不知不觉间阿尔慢慢收回了紧紧卡在白皇后喉咙上的右手,低下头去抿了抿薄唇。
“对不起,刚刚是我冒犯了,还请国王陛下见谅。”
“阿尔少爷,反应很快啊……”
一如表面看上去的一样深不可测,连同声色都如万年沉浸在海面下的沉沉冰川,那么沉重,却又如此清亮。
“希望白皇后下次不要这样开玩笑了,你应该知道的,布鲁赫最讨厌的就是偷袭和偷偷摸摸。”
“哎呀,是吗,这我当然记得,只是我这座冰川城堡已经陷入沉寂太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待过外来客人了,所以才会想着要和阿尔少爷开个小小的玩笑吧。”
白皇后擦肩而过,目光似在阿尔身上有所停留,却又不露声色,缓缓在阿尔身周围踱着步。
阿尔没有说话,静静立在原地任白皇后的目光上下在自己身上游转,直到她看够为止,直到他也开始不耐烦为止。
“我想我此行前来的目的蓝斯哥已经传达给你了吧。”
白皇后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最终停在阿尔眼前,冰冷清冽的目光即使透过半边侧脸也能流露的一滴不剩,阿尔从她身上能够感知到一种奇怪的气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这座城堡里的所有,都从她身上凝结,继而蒸发升华,被升华的光采会在雪空中集结为一种透明的东西,再度回到她体中。
那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一股可以凝结全部能量的力量,一种可以操控四季万物生命的力量……
“阿尔少爷说的是蓝斯亲王吧,那位住在阿尔萨斯的殿下的心腹之臣。”
阿尔看着那张似浮着冰雾的侧脸没有回答,眉目轻蹙起来。见阿尔没有回应,白皇后却突然小声笑了起来,右手抬起捂着嘴角,被弯起来的眼角上垂下来的睫毛根部,浮起冰晶点点。
“啊,当然了,蓝斯亲王很久以前就说会有稀客前来拜访的,只是那时我真没想到,亲王会叫阿尔少爷来就对了。”
“我这趟来,是为了月牙祭祀一事,三百年了,祭祀的权杖,这次轮到你们冰族的手中了。”
只有一刹那,阿尔感觉自己从那对深不可测的眼眸中看到了威胁,可又是半刻的转瞬即逝,他从这女人的身上看不出来任何东西,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唯一能取得的只有眼前的外部信息,而关于这女人的一切,无论是在先前看过的文件里,亦或是亲眼所见,都未能知晓半分。
“阿尔少爷是为此事前来,我当然知道,虽说阿尔少爷成年不久,可亲王将此重任委于你,想必也说明了阿尔少爷并不比殿下差很多吧。”
虽说在他面前就如此赤裸裸的提到了杰克,并把两人放一起比,令他很不爽,可阿尔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是什么,因此并不想过多牵扯。
“既然白皇后很清楚和布鲁赫之间的协约,那么就请履行义务,跟我回圣吉尔斯,举行月牙祭祀吧,露日即将推迟,这对我们来说,是大忌,而且是大忌中的大忌。”
“露日又要推迟了?这应该是第二次了吧,第一次是在……阿尔少爷成年礼前几夜……”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那个女人生气。
蓝斯临走前说的话浮上了阿尔脑海,这女人的一言一语,真的都足够惹怒自己好几回了。
“你的记忆不错,的确是第二次推迟了,所以这一次需要绝对的阻止才行,所以我才会大老远来芬兰找你们,希望你们能尽快准备好到时需要的东西,和我回巴黎。”
“我拒绝。”
“你说什么?”
转身撩起衣袖,冰白色的裙摆铺砌在王座上,凛冽目色旋转搁置,回到他身上,坐在王座上,白皇后身上淡淡的香气顺着纤长裙摆传来,隐隐约约。
“我说我拒绝,阿尔少爷。”
“是吗,这真是可惜,可容我提醒你一下,你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白皇后身上的气息曾有那么一刻在阿尔说出这句话后发生了微弱改变,可一切都不似看上去那么简单,白皇后的眼角余温已经降至冰点以下,在和阿尔隔着数十米的这间断距离,冰川城堡原本独自呼吸的声音在一瞬间搁浅,如鲸鱼浮上海滩,寸步难行,可却又不得不继续苟延残喘,等待救援。
没错,阿尔终于找到了能够形容眼前这一切的感觉,就是鲸鱼即将搁浅的前兆。
白皇后的身上会时不时的带着冰冷寒气,这都归结于她那和常人不太一样的皮肤,如果仔细看便能发现,那皙白的肌肤之上,其实冰冻着薄薄一层冰雪。
“阿尔少爷,如果一头即将搁浅的鲸鱼浮上岸边,可却还是拼尽全力,想要回到原先的深海,你认为会怎样?”
不知什么时候起,站在冰阶下的阿尔,眼瞳已然换上了那副吃人的血色。
“会死。”
“可是如果死在岸边和死在海中,你会选哪一个呢?”
“白皇后,鲸鱼无论进退都只是死路一条,可是死在海里就是死在它自己的归宿里,所以鲸鱼会拼尽全力回到海中,即使是在这途中便死去,它也是幸福的。”
那一抹温柔的唇色一度又扬了起来,“所以当这头鲸鱼选择拒绝上岸的邀请,那么也是情有可原的吧,阿尔少爷。”
窗外日光倾斜,逐步将触手伸展到了城堡角落,位于芬兰冰川王国冰族世界土地上的最后一抹夕阳即将沉沦,守护血族的暗夜开始登场。
冰族到底正在经历着什么,最终成为了他眼中的那头濒死巨兽,他阿尔丝毫不想关心,也根本没工夫关心,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如期举办月牙祭祀仪式,他没来前,冰族或许可以说不去就不去,可既然他来了,那就只代表着一个意思。
“我了解白皇后的意思,可对于布鲁赫来说,那头鲸鱼的生死根本无关重要,重要的不是鲸鱼的生与死,而是鲸鱼究竟是上岸还是回海。”
“而既然我来了,那头鲸鱼即便是死,也要被我拉着上岸才行。”
这句话后,阿尔终于知道了,自己这句话的分量究竟有多么重。
“ 或许那位你让我不要惹恼的女人,已经被我给惹恼了啊,蓝斯哥……”心中暗自祷告,喃喃自语。
“你是什么意思,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么个牵一发而动全身呢?”蓝斯挥挥手让准备给自己加咖啡的侍从下去,等侍从把门关上后,伊莱也放下手中杯子倾身向前,一动不动的盯着伦纳德看。
而伦纳德正好坐在房间的阴影中,可虽如此,那一对金色的眼眸还是被黑夜上空的月亮余光照的闪闪发亮,如果不是碍于这种严肃的氛围,蓝斯或许早就给伦纳德说了吧,你现在这样子真的活像一只猫。
“圣教这段时日忽然安静了下来,其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前几天我接到消息,说雷伏诺终于和圣子碰面了,并且消息准确无误。”
“我知道,而且好像还是带着那个黑巫师一起去的,就是卡帕多西亚家的那个。”
“嗯,但是我给殿夏通报了这个消息后殿下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伊莱沉声道,蓝斯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伦纳德换了条腿继续翘着,黑暗中他十指交错的手不断摩挲。
“殿下没有反应是理所当然的,雷伏诺是不会与布鲁赫同盟的,大战在即,他们唯一能有所期待的只有圣教,圣教想要联合雷伏诺和卡帕多西亚也是在预料之中的,其实不久前西德尼那个家伙来过我的府邸上,目的就是为了打探布鲁赫今后的动向。”
“这么说,雷伏诺和圣教的战线算是结成了?”
“嗯,可以这么说,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尽量早些取得狼族所有兵权,亚瑟那边已经没问题了,剩下的麻烦就是那些狼族法庭的审判长们了。”
“你想要怎么通过圣教来牵制狼族法庭?”
蓝斯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嘴角也深深弯起,不容分说,他和伊莱都知道伦纳德一般不会轻易出手,可如果一旦参与进了某件上面委派下来的要务时,没有人能比眼前这个和猫一样的人物更为狠伐决绝了。
“伊莱,你还记得当年圣战后,各个战胜国之间签署的和平条约吗?”
伊莱考虑了一下点点头,食指支在太阳穴上,眼眸抬起。
“记得,圣战之后各战胜国间也签署了一部协议,那是继圣教和布鲁赫签署的《新月誓言》后第二部和平条约,《古堡新言》”
“没错,因为是在德国柏林的一座古堡里签署的,所以称其为《古堡新言》。”
“不过,这份协议有什么不对吗?”
“蓝斯,古堡新言里对于各个种族都有至为关键的一条,各非人族类之间不得相互冒犯,而如若异化、同化和狂化的异族成员涉及到危害公共安全的罪行,那么圣教有权将其传唤至圣教法庭,进行全族审判。”
“伦纳德,你该不会是想……”
“伊莱,按道理来说我们血族根本无权去同化一个异族,可如果我们能使一个狼族的体内沾染了我们血族的血,使其产生异变,就相当于我们借机创造了一只魔偶,异化后的魔偶必将在科西嘉制造大量杀戮,由此狼族必将受到圣教传唤。”
“圣教法庭对于异化杀戮的判处十分残忍,我想即便是狼族那些高尚的法庭审判长,也应该不想去为了一只被异化的族人而冒如此大的险吧,那个时候,就是轮到他们来同意我们提出的条件的时候了。”
蓝斯静静听完伦纳德的话,久久不曾说话,伦纳德的方法是最为残酷的,也是最为安全的。
而为了夺取狼族全部兵力,他们不得不在杰克亲自插手前,收拾掉所有的麻烦。
“好,就按你说的去做吧,我在阿尔萨斯,随时接应你们那边的情况。”
黑暗中蓝斯轻声对伦纳德和伊莱道。
而冰川长天下,像是附和皮肤上因怒气已经结满冰霜的白皇后,一名浅发少年从大门外走来。
少年走至阿尔身侧,对着白皇后深深鞠躬,随后吐出几个字。
“国王陛下,您召唤我。”
“我想要你先带阿尔少爷下去休息一下,刚刚和少爷的谈话很不愉快,所以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会儿。”
“遵命,陛下。”
“阿尔少爷,”少年转身,面朝国王陛下口中尊贵的客人,“请随我来吧。”
而那位面带万分惊恐,薄唇微张,浑善打颤,从见面起便说不出半句话的客人,只是始终盯着他的脸,一动不动。少年再度沉吟躬身。
“这位客人,请随我来。”
“夏佐……”
少年抬起那张面孔看着陌生人,眼角上似乎仍旧带着当初夏佐临死前的那般落寞与悲凉。
“杰克,你可知道这次他们所策划的行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尤里乌斯叔父,我当然清楚行动的后果是什么,可叔父应该明白,我们不得不这么去做。”
“伦纳德的计划布置的相当周密,但如若中间某一环出现了纰漏,对于布鲁赫来说,都是要被送上绞刑架的命运。”
暗夜是我们的守护者,因此也只有在月上树梢之时,我们才会露出自己天生俱来的獠牙。
这是布鲁赫贵族议院的圆桌。
圆桌会议的参与者,大多都是上议院的贵族长老,和下议院的心腹忠臣。
对于血族来说,纯血种的话语即代表着一切,从最上座那边的阴影中所独自发光的酒红色眼眸,似乎在压制着这空间里的一切,却又似乎满不在乎,只是在听着剩下人之间的交谈。
可当纯血种来到此般的圆桌会议,便意味着一切都不再会是原来那般模样,该变的天,终究会由一只手去改变。
“伦纳德的计划我也是才知道不久的,我知道各位长老们都在担心什么,可你们议院向来如此,不是吗?计划一旦被公布出去,知道的人越多,那么麻烦也就会越多,所以除了在座的各位,我也不希望听到有任何消息走漏的声音,今日我前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当日光再次降临,不论杀戮亦或是躲藏,血族都再也逃脱不掉被血洗的命运,这可悲的哀鸣仿佛要从露日即将裹挟的干燥空气中传来,直到传至每一位布鲁赫的耳中后,方才肯迟迟罢休。
如若逃避,即灭亡。
“这段时间的准备工作就交给你们了,每一个环节,我都希望不会见到任何差错,之后的几天我要去一个地方,圣吉尔斯就交给尤里乌斯叔父去管理了。”
杰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高大修长的身材在黑暗中像是一棵屹立不倒的树,枝干触及之地,无不萧瑟荒凉。
“殿下是要一个人出发吗?可是伊莱正好不在,我们担心殿下的安危……”
“不必了,审判长,”杰克朝说话的人挥挥手,纯血种的血究竟隐藏着多大的魅力与诱惑,或许连杰克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这吸引力往往会太过致命,反而能顷刻间,能将一代纯血托付死亡。”
“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亲自去处理,所以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不要让我失望。”
当人影从圆桌前忽然消失,连同时间也一起定格,夜半钟声传来,敲响十二下,每一下旋转都是杰克走后,空气渐渐开始的流动与氧气的充足。对于血族们来说,这是何等宽厚的仁慈,在一位纯血种殿下的手中工作,存活,继而为其献出不足称道的生命。
是啊,血族的生命既是如此难以遏制,又是如此易于交付,交付在那个人手中时,他便是死神,而死神便是一切,交付在死神手中时,死神便是他,他便是一切。
“你确定要亲自去一趟?”
原本空无一人的书房中飘荡起熟悉已久的声色,杰克轻轻关上房门,踱步来到窗下,月光耀着他半边脸,照射的晶莹透剔,似乎快要削破脸颊,在上面留下永不褪色的疤痕。那惨白如此的肌肤,开始蠢蠢欲动。
“嗯。”
肯定过后,声色的主人却久久不曾回应,像是在沉默,更像是在等他改变主意。
“杰克……那个地方不适合你现在去……”
“我知道,所以我才必须要去一次。”
“只为了看他亲手杀了他?”
“如果他无法动手,或许我会亲手杀了那个人。”
“非杀不可吗……那个人……”
这是个本不该由他亲口提出的问题,如果换作是别人,蓝斯知道,他现在已经被杰克送下冥府了。
这一次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杰克转过身来走出书房,才淡漠开口,只是那句回答中承载的杀意太过沉重,以至于无人可以替他承担。
“嗯,非杀不可。”
阿尔萨斯,亲王府邸,蓝斯立在窗前,脑海中依旧回荡着方才杰克透过空气传递给自己的话,是啊,那是个非杀不可的人,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为此杰克不惜亲自前往,去到那个极北之地,只是结果究竟如何,谁也猜不到。
或许他蓝斯多虑了,从最开始自己猜透了杰克的想法,到如今,唯一战栗恐惧的,是他自己,而不是杰克。
而刚和他对话的那个人,是个永远不会恐惧战栗的人,或者说,从他的童年起,他便不知道害怕究竟是什么。
“夏佐……”
“这位先生?”
阿尔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当着白皇后的面,他不宜多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于是只是始终盯着那张和夏佐相差无几的脸,周身颤抖。
我万万不曾想过,当我再度与你那张熟悉的脸庞相遇,我竟会是如此胆战心惊。
不,令我畏惧的不是你,而是再次见到你后的我。
“好,麻烦你了,”仿佛是拼尽浑身力气,才对眼前的人说出这句话,阿尔再度转身朝向白皇后,目光上移,所过之处皆为冰霜寒冷。从白皇后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是绝不会被压制的,也绝不会被取代的。
“刚才我说的话,希望国王陛下能够好好回味一下,毕竟布鲁赫来到芬兰不是为了听白皇后说拒绝的,我的目的,不是等待你的回应,而是直接让你和我启程返回巴黎。”
芬兰,极北之地,被雪色而不是血色所覆盖的大地,万物在此沉寂萧瑟,等待复苏时节,可却从未盼来希望,日复一日,宇宙发生改变,星球公转,日月交替上升下移,海水浮潜不定,只有这里不曾发生变化。
四季断掉的胳臂,在冬日的沉默上划出句号,将一切定格于此,脚背触及到的融雪光泽,反弹冰晶的光,没有生命力的万象,却始终受着无名神秘能量的供给,在此不断挥发,上升,再挥发,再上升,直到消亡,可消亡的只有白昼,没有黑夜。
和血族世界一样的,靠剥夺另一方来获取能量的可怕生命体。
阿尔跟随在那名少年之后,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话能说,这只是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罢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因此而慌乱心神,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冰族而已……
“明明只是一个不同的你而已……”
“这位先生?请问怎么了?”少年转过身来,浅淡颜色的头发在被白雪辉映的日光线中照射的清清凉凉。
阿尔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脑中不知的竟忽然浮现出那日夜晚和蓝斯之间的对话,蓝斯哥曾经也像我一般失去过某人,是的,夏佐已经死了,就在我的眼前死去。我看着他被布鲁赫先祖夺走对于血族来说,人类那最不足一提的生命,而原本幻想着能从先祖手中得以救赎的他,是否也曾抱着和我类似的希望。
希望自己的不容变革的运命得以救赎,得以获得与血族相恋的惩罚。
夏佐他的愿望只成真了一半,布鲁赫先祖的确给予了他祈求的惩罚,却扼制了那不容变革的运命的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瞳孔中明显在一瞬间内感到有些吃惊,但只是那瞬间的功夫,瞳孔中闪现的色彩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吾乃冰族之子,亚尔弗列得。”
阿尔看了他半晌,轻轻点点头朝一望无际的前方走去。
“走吧,还有很远的路程吧。”
“我从村民那里叫来一位车夫,他可以载我们去村庄里。”
“嗯。”
“亚尔弗列得,”阿尔轻声开口道,走在略前方的少年并未回头,只是回应了一下。
“什么事先生?”
“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少年微微偏了下头,垂下目光去似乎在思考什么。
“是吗,那他对于先生来说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阿尔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亦或是说,他从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关于夏佐的一切,自石场祭祀那日起,就已经被自己上锁隔绝了起来,这是他不想任何人得以碰触的禁地。
“他……他对于我来说……”
“就是那里啦!就在那里!”少年忽然指着前方一个人影大声道,阿尔的话被打断,抬起头来的一刻,瞥到一个立在马车前的人影,人影拿下帽子朝他微微鞠躬,阿尔抱以微笑回敬。
日光刺射下来,令我目光晕眩,于是我看到了远处终于出现了前来接应我回村庄的人,我眯起双眼试图将对方看得更为清楚一些,可四周白雪的反射却令我无法看清现实世界的具体模样,我只好跟在亚尔弗列得身后一步步走去,直到抵达和先前带我来的那只马有所不同的,一匹黑马身前。
那是一匹多么俊逸的黑马,我在心里自言自语道,就好像,就好像即使身为马匹,却带着血族的味道一样,令我久违的,由心头生出了。
回家的味道。
“阿尔少爷,接下来就由我来送二位回村庄吧。”老人躬下腰,用苍老的声音对我说到。
“让他踏上旅程留下你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阿尔杰从奥斯顿那里端来一杯沏好的的咖啡,放在艾伦桌前。
艾伦摇摇头,眼睛却还是看着窗外阿尔克拉山的雨色,露日啊……似乎确实又要推迟了呢……
“没关系,刚好我想来看看你们。”艾伦朝阿尔杰弯起唇角,据杰克之前对自己所说过的,他在失忆之前是一名在圣弗尔高中上学的学生,并且还在奥斯顿开的这间碧朗咖啡馆里打工,从那以后,每每有空,杰克就会送艾伦来碧朗里坐坐,只为了要他不会不会感到那么孤独。
“他没说去哪里了吗?”阿尔杰拉开艾伦眼前的一个椅子坐下,轻酌了口咖啡,暖暖的热气与窗外山上飘来的雾色辉映成趣,却似乎比阿尔克拉的山雾更为浓烈更为冷冽。
“我从不会过问他正在干什么,其实只要他能时不时来陪我一下,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那为什么你不让他带你一起去呢?”
“因为……”艾伦的眼睛越飘越远,最终又回到阿尔杰身上,这是他在人类世界唯一的朋友,和奥斯顿一样,自从艾伦离开圣弗尔起,阿尔杰便始终在等待着艾伦回来的那一天。
“因为他对我说,这一趟旅行,可能会十分危险……”
阿尔杰并未再继续多问什么,他知道,也许艾伦此时需要的只是他静静的陪伴,就在这里,就在这间咖啡馆里,一切或许都能迎刃而解,过去的一切,还有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呐,艾伦,我说要不你重新回来打工怎么样啊?”阿尔杰忽然两眼发光,看着艾伦高高扬起自己的唇角,阿尔杰淡琥珀色的瞳孔是人类世界少有的,即使是在血族里艾伦也从未见过和阿尔杰的瞳色相类似的人。
艾伦有些疑惑的偏过头,可脑海中却开始仔细思量起阿尔杰的这个提议,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曾奋力想要追随回来的过往,似乎真的已经不复存在,唯有和阿尔杰在这间咖啡馆里的时光,仿佛才能带给他稍许的希望,没错,他一直想要记起的过去的一切,已经无法重获新生。
“可是我已经太久没做了,我担心我可能做不好……”
“放心吧!就交给我和奥斯顿了,呐奥斯顿,你觉得怎么样呢,让艾伦重新回来店里打工!”
正在吧台边擦着玻璃杯的大块头男人露出牙龈竖起大拇指,“没问题!”
“就这么定了艾伦,从今天起你就搬回来和我一起住吧,打工什么的慢慢就会熟悉起来的。”
在你走后重新回到我以前生活的世界,原来是这样一种滋味。
“阿尔杰,我之前在这里,一直是住在哪里的呢?”
可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却让我有如再度回到过去,眼前漂浮不定的雨雾将我带离,来到之前那个还未和你相遇的地点,命运的齿轮,就这样让我在黑暗的未来中跌撞向前。
“这样啊,原来你还是习惯自己一个人住啊,这之前你一直是住在学校的警卫室里的,艾伦,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住吗,我比较担心你一个人住会出什么安全问题诶。”
尽管被封印的过去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但我还是想要再奋力挣扎一番,我想,等你回来的那天,会不会我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那些记忆一定是最为美好的存在,和你相遇相识后,便在圣吉尔斯内度过了每一天有你的时光。我们的故事一定不至于太过完美,但在我的想象里,却也一定和眼前的雨雾一样多彩。
“嗯,不用担心我的,我想我还是想要去那个值班室住吧。”
“那好吧,那等下就去帮你收拾屋子好了!很久没人住,恐怕已经很脏了吧。”
“嗯,好。”
于是我带着对过去的期待,重新走上一条似曾相识的路,不过那路的尽头究竟通往哪里,无人知晓。
可无论这过程多么煎熬,我希望故事回头后,那个曾经被命运泯灭的过去,不会令我失望。
“艾维斯,圣子现在很累,我想你还是先不要去打扰他吧。”不知什么时候起,身旁多出一个人影,伯格立在走廊尽头,朝这边走来。圣徒喜欢的东西永远是这样,黑色,阴暗,让人摸不着头脑,只得慢慢看着似乎快要与血族融合的身影渐渐朝自己走来,这段时间内,艾维斯曾向雅各提出过很多次意见,希望圣徒们能换一身颜色的衣服穿,每每如此般在教堂中见到他们,心中都会泛起一阵莫名的不爽。
可雅各却一直没有接受他的提议,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从古至今,圣教才是比血族更为接近黑暗的那一方。
伯格的话说得很轻,虽然是从走廊那头飘来,可却一字一句的打在艾维斯耳上,没错,从那片和夏佐呆在一起的海滨小镇至今,他还没有见过雅各一次,这期间圣教事务繁多,雅各不知不觉间派给自己的任务也愈来愈重,圣教的手段之残酷是之前的他所未能料到的,直到将自己的战神终身托付于那位新上任的圣子后,他才方知,原来之前那一世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表面浮幻的泡影罢了。
真正跌宕而又残苛的一生,将从这里开始。
“他这段时间都见过什么人,为什么会累成这样。”
伯格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对和寻常人别无二致的眼瞳中实际上却装着常人所意想不到的过往。伯格知晓这几天艾维斯都去了哪里,在艾维斯和圣子没有直接见面的这几天,任务基本是透过他的手传达给艾维斯的,先前不和的两人如今倒不能说得上是配合默契,仅仅只是在圣子牵制的情况下,所作出的各方妥协。
“那边的人昨天来过了,圣子和他们谈到很晚,许多事情至今还没有定论,我想,圣子恐怕需要一定的时间去一个人静一静,思虑一番罢。”
“你是说,雷伏诺?”这个很早之前便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重新涌上心头,是啊,时间究竟是都改变了些什么,才能让一个原本很平常的字眼,在此时的自己听来,竟能带着久违的苍凉。
而恰恰因为如此,这个由自己亲口说出的名字,却也让他想起了一个人的面孔。
双生之子,永恒的诅咒。
伯格点点头,转身来到走廊边,偌大空旷的圣教教堂在夜深人静的此刻,显得如此安宁可爱,白昼掩去了她脆弱的身姿,被黑夜攀爬而上的身躯遍体鳞伤,附上点点星辰,掩盖真相,窝藏痛苦,月亮越来越亮,连同吹起的阵阵晚风都一并透彻寒冷,呼啸之声,随窗外气息漂浮而来。
“西德尼来了,连同那个巫师一起,虽然我明白圣子并不太想要与卡帕多西亚家族相牵扯。”
西德尼的名字犹如一块石头,正式的在艾维斯的脑海中唤醒了伦纳德的面孔,只可惜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别无二致的脸,即使只是在脑海中浮现,也能令他心神堵塞,喘不过气来,仿佛窒息一般,苟延残喘的过去开始欲火重生。
“卡帕多西亚一向是各个非人族都不想要牵扯上的名字,从我小时候起,便是如此了……”
伯格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他,苍老的唇部动了动,黑暗中,艾维斯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艾维……你难道,不想去见见你哥哥吗?”
伯格很清楚,这个问题其实一直萦绕在艾维斯的内心,只不过他是第一个将此说出来的人而已,可被众神所诅咒的双生之子,究竟要如何才能摆脱踏向两条截然不同道路的命运,而这命运会驱使着每一方抵达哪里。从二人被分开的那一刻起,或许命运的齿轮便在他们之间停止了转动,而保持现在的这种状态,恰恰才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伯格,你是不是已经见过他了,还是说……他已经来过这里了。”
“好些天前,我也记不清具体什么时候了,伦纳德亲王曾亲自来了圣教一趟,虽说那日我不在,但我知道圣子接待了他。”
“他是来问圣子,有关于我的事情吧。”
伯格耸耸肩,眉毛微挑,“或许吧,可我没觉得那日的圣子有哪里反常,艾维,也许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但我想圣子肯定不想看到,你因此而仍旧在痛苦之中徘徊的模样。”
“你根本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才会这么说。”
“双生子的诅咒,我活了这一百多年,你们是不是第一对也不是唯一的一对,可活到了现在的,只有你们两个,难道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艾维斯偏过头,银白发丝在黑暗中也隐藏不下若隐若现的浮幻,那一对碧色眼瞳,和他哥哥完全相反的碧色眼瞳,似乎注定成为了圣战战神身上的一部分,继而作为一代囚徒,残存苟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伯格,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可惜时间越久,在我身上的枷锁就越重,我相信他也是一样的,从我们的父母被布鲁赫杀害起,我和哥哥分道扬镳,现在身为布鲁赫联盟梵卓首领的他,和一个身为圣教走狗的我,已经根本不存在什么交集可言了,要说有的话,那也只有一种可能。”
艾维斯的眼睛紧紧盯着伯格,从一开始伯格便害怕这对眼睛的存在,和伦纳德身上所天生带着的邪恶不同,艾维斯,是个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我和他,只会在战场上相见,此外,别无他选。”
黑夜淹没了离开的背影,在伯格眼中逐步消失的艾维斯,发丝在暗夜中浮起最后一根银白,随即消失不见。
伯格渐渐清晰的记起,那个风雨交加雷电相拥的夜晚,也正是在那个夜晚,梵卓家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双生子血亲被布鲁赫屠杀,肃清之后的梵卓氏族,仅剩下唯一存活的兄弟两人,而其中一个被莫伊陛下带走,另一个留下直到被圣教发现,由上代圣子领回了教堂。
艾维斯始终记恨的不是肃清了梵卓的布鲁赫,而是选择了哥哥,却没有选择自己的莫伊。
“呐,想什么呢艾伦?”阿尔杰凑上脸颊,放大的瞳孔看着自己,一脸疑惑。
“没什么,只不过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罢了。”
“老这样可不好哦,”阿尔杰蹙起双眉,拍了拍艾伦脊背,“你要记住,在圣弗尔的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去想那些烦心事,虽然你已经失忆了,可你完全能够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呀。”
艾伦看了眼阿尔杰摇摇头笑了一下,开始拖起地来,窗外雨色不停,露日迟迟不肯降临。
“其实阿尔杰……”艾伦忽然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看向比自己略微高一些的阿尔杰,“这几天夜里,我做梦总会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都是些什么,可以跟我说说吗?”
艾伦垂下眼慢慢摇头,“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让人开心不起来,很悲伤,很悲伤……”
“艾伦……”
“奥斯顿,我想要请几天假出趟远门,可以准假吗?”目光忽然转来落在吧台前擦桌子的人影身上,奥斯顿有些犹豫的看看阿尔杰,只见阿尔杰避开他的视线,没有说话,而始终紧紧盯着自己的艾伦却丝毫不肯松懈,那坚定不移的目光中是久违的期待,他仿佛在那股期待中,看见迷雾正在逐步消散。
“好吧,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们,你要去哪里。”
“阿尔萨斯。”艾伦扬起唇角,朝奥斯顿微微一笑。
“你们这里,除了白皇后一人住在那个城堡,剩下的人都在村庄里吗?” 阿尔对坐在身旁的亚尔弗列得道,马车已经行进了很长时间,可路两边成排高大的树却迟迟不见减少,这是条通往不知名目的地的唯一大道。
“是的,除了白皇后一人住在城堡里,大家都住在村子里,彼此照应。”
“如果村庄出了事,皇后也会赶过去吗?”阿尔其实是想说,这么长的路,白皇后平时究竟要怎么和自己的子民们接触交流,冰族和布鲁赫的友谊持续了好几代,几百年过去了,所有记录过冰族这个种族的文件与报告书,都没有确切到这种小事,布鲁赫与冰族之间,似乎总是在若隐若现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在他看来,冰族里的人其实恐怕根本没有几个人曾亲眼见过白皇后,这也就是说,白皇后对冰族的统治,其实始终都建立在一个看不见的手掌下,这种联系让她可以与自己的子民保持距离,而又不至于被无故架空。
亚尔弗列得看了阿尔一眼,似乎很不满他提出的这个问题,可脸面上却还是基于礼貌而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怒颜。
“我们村庄从不会出事,一直很太平,所以先生多虑了。”
“一年到头都如此吗?”
亚尔弗列得的瞳孔骤缩了下,迟迟没有回应,阿尔一瞬间内看到他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起来。
“当然,但也不全是……除了那段时间……总是会发生一些离奇事件……”
“那段时间?意思是说,冰族内部会有一段特殊的时间段,发生一些离奇事件了?”
“嗯……”
“能给我说说,具体情况吗?”
“我不明白这和一个血族的贵族少爷之间有什么关系?”亚尔弗列得忽然转过头来,满脸怒气的望着阿尔,这下终于不再是一张面瘫脸了啊,阿尔内心想到。
“当然有,如果我能帮鲸鱼治好病,说不定鲸鱼就会跟我上岸呢?”
“什么鲸鱼不鲸鱼的,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好,听好了小家伙,现在是布鲁赫需要你们冰族的时候,而你们冰族或许正在经历什么不可告人的危险阶段,如果你能把实情全部告诉我,我就能帮助你们走出这段困境,让你们皇后同意和我回圣吉尔斯,否则,她这条鲸鱼什么时候会死在这里,谁也不清楚。”
“你说什么?你刚说白皇后她会死在这里?为什么!”
“这就要你把刚才的事情具体的说给我听了,不然我看那个女人,离死神也不远了。”
阿尔最后的通牒明显触动了亚尔弗列得内心深处对于白皇后的信仰,身为冰族之子,国王陛下的一切便是这片土地天与地间的一切,而皇后的存在便是冰族意义的存在,皇后的死,便是冰雪的消融与冰族的灭亡。
亚尔弗列得低下了头,双唇轻颤,脸色在雪花上下的浮动中变得更为惨淡,阿尔不难看出,自己或许将会从这个和夏佐拥有同一张脸的少年口中,得到一个令人无法想象的情报。
“好吧,我会告诉你,可是请允许我在这条路上再好好想清楚,要如何对你说你才能理解事实的全部经过。”少年抬起头来望向坐在身边的血族少爷,从他的眼睛里看见的阿尔,是和冰族截然不同的存在,可从见面起便从这人身上所感知到的,那股莫名熟悉的感觉,又究竟是从何而来。他知道冰族世代交好的非人族中,有一个叫布鲁赫的强大血族,可今日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除了血族的强大,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其他什么别人无法感知,而只有自己能感知到的东西。
“好,你可以慢慢考虑,我可以等你。”
天色渐晚,夕阳蒙蔽了双眼,留下一片黑暗,只有雪花还在空中不断起舞,车辙印被新雪掩埋,原本留下痕迹的雪路再度变得一干二净,空白之下松软的融雪,忽而踏上一块漆黑的足迹,足印沿着马车向前消失的方向而去,印下一排歪歪扭扭的脚步,黑暗笼罩过后,跟随在车辙旁的步伐,慢慢停顿,最终在距离村庄不到一英里的山丘上,踏下最后一步声响,发出一记沉闷的脚步声。
白雪无声,死寂包裹着死亡,卷土重来。
西瑞尔来到花园前,满是红蔷薇的花园中,似乎连几丝杂草都无法轻易辨出。这是西德尼最钟爱的蔷薇之园,也是雷伏诺城堡中,由西德尼亲手照料的唯一花园。
蔷薇花如同斑驳血点绽放满地,一眼望去,犹如泼洒了一片的动物血迹,虽然听上去并没有那么美观,可这野性生长的无穷魅力,却恰恰是这片蔷薇之园得以成名的原因。
诅咒红蔷薇在西德尼的手中不断泛滥成长的生命力,随着雷伏诺的历史足迹,而一步步走向未知深渊。
“你喜欢这个花?诅咒红蔷薇?”
西瑞尔回头看了一眼来到身后的西德尼,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听说,你是因为伦纳德亲王才开辟的这座花园?”
西德尼伸手折起一支快要凋敝的诅咒红蔷,放在鼻尖细细嗅着,明明只有淡淡的芬芳,可为何一旦离开了根茎,那香味却变得更加肆意,更加狂放。
明明是离开了能够存活的归宿,却反而活的更加放肆了。
“他最喜欢的花,诅咒红蔷。”
“我记得,在我第一次来到雷伏诺城堡时,你们的关系还没有到现在这种地步。”谁也不知道西瑞尔如今究竟已经多少岁,也没有几个人真正见到过那宽大斗篷下存在的脸,略微苍涩,带着几分古老的声音,每每从看不清口齿的嘴边传来,都如同经历了有限光年,来到现世现代。
“西瑞尔,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雷声城堡时,伦纳德见到你时的表情吗?”
在西德尼看来,西瑞尔在听到这句话后似乎笑了,可他也不能十分肯定,直觉告诉他,西瑞尔对那日和伦纳德初识的情景,还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