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臣子在看到此番景象后立刻回头看向莫伊,面色上皆是慌乱与匆忙。
“陛下,这该怎么办,殿下他……”
莫伊摆摆手,虽脸色上镇定自若,可却是在强撑着自己安定下来,道:“你先下去吧,我会处理。”
待那个暗影从杰克身旁走过,顿了顿后才又打开门从方才杰克闯进的那个门缝中消失在走廊外,一时间王殿内无比安静,死寂包裹着一切,从莫伊的眼中俯视而下,杰克却未曾试图想要从地面上爬起,而就是那么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泪光可以偶尔折射出穹顶上的冷月倒映在莫伊的眼上。
“你都听到了多少。”莫伊变走下石阶,边慢慢踱至杰克身边,开口的声色还是一如既往冷静无碍。
杰克只是微微动了动胳膊,就那么变成了呆子似的没有反应,直到莫伊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来俯视着自己。
“如果我这么做,你也应该不会怪我吧。”说罢,莫伊已经伸手轻轻抚摸着杰克的额头,细碎的黑发在他指尖被摩挲着,他从未像这样抚摸过儿子的头顶,或者是时间已经隔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拥抱他是什么时候。
“那孩子的父母是自作自受,我没有办法不去惩罚他们,可是那个孩子却因此而躲过一场死劫……”
杰克听到这句话后,似乎开始试图起身反抗伸手抚摸自己的莫伊,却无奈无论怎么使劲力气都无法再从地上站起,身体被底下的石地紧紧吸住。
“杰克,一定要记住,理查德一家是布鲁赫的仇人,你一定要替我去杀了他们家最后那条血脉,也就是艾伦那个孩子。”
“所以为了布鲁赫,为了这一切,我不得不除掉你和他之间的所有记忆,而且我相信,理查德也一定会这么做,来消除那个孩子和你有关的所有记忆吧,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安静长大,而你,才能带着我的意志,在将来毫不犹豫的去杀了他。”
剧烈跳动的心脏,剧烈跳动的眼珠,流淌不尽泪水的眼眶,被泪水濡湿冰冷作痒的面颊。
“替我杀了那个孩子,杰克。”
冰冷弯曲的手指,留在地面上的倒影,被抚摸揉碎的发梢。
“完成你作为一代布鲁赫之子的义务和责任。”
被逐步取代的你的记忆,被葬身在大海中央的溪流,被冲刷无痕的过去。
“希望在那些和他有关的记忆消失后,你能够重生,在我的面前,成为我心中理想的布鲁赫未来的王。”
黑幕降临,掩映在我双眼,我看着一切,一切看着我,我忘记一切,一切也忘记我。
可是运命并未将我们就此放过。
“艾伦……”他来至窗前,俯视着窗外暗夜下的圣吉尔斯迷森。
我们再度相交的平行线,又一次来到了生与死的交叉口之间。
“你真的会被他们操控,来杀了我吗……”
当我再度回忆起过去的一切,却还是无法改变一切,该走的终究会走,不该留下的,永远都留不下。
“你真的能看着我的眼,亲手杀了我吗……”
所以我决定放手一搏,即使此一遭过去,将背负起父皇曾经交代给我的伟大任务。
“如果你可以,那么我是否也会和你一样,杀了你。”
冷月下,明日降临的露日,再次让我想起了那一天地面上濡湿一滩的泪水,那中心倒映着的,是我从此失去任何信赖与希望的脸,还有你在世界尽头,那对开始蕴含着仇恨泉水的双眼。
在我看来,似乎一切仍是真实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还在真实存在的,并没有所谓的任何的欺瞒,日月照样昼出夜伏,仿佛除此之外,便没有了任何的法子,能够择出另外一条道路来,引领这世上人们的苦痛,我知道我也与他们别无二致,只不过终归是一个活在一栋古堡,一个是活在一个玻璃世界。
这天又是下了雪的,早起就感觉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明明是初冬的巴黎,此时此刻却已经可以让人冷的发抖打颤,我从杰克的怀中醒来,他的呼吸与心跳近在我鼻尖,我闻着听着,感受着他同我一样也共有的心脏,一时之间不禁怔了,在所有天神所创造出来的生命与物种中,无一例外的我们都拥有着同样可以来回跳动的心脏,我时常会想,这心脏竟如此不知疲倦,在我们深睡与劳倦之时,它也是一样在跳动着的,可是生命个体本身就不能如此了。
装在躯壳子里的我们,只得借由着生命尚有一息的存在,来稍微打盹儿,休息下行走累了的双走,麻木周身,好让自己能下一站可以站的更稳当些。在初从主人那里出来时,我一贯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接近杰克的,这座古堡虽然看似眼熟,可无奈在之前我便已经亲手将自己的所谓模糊且虚幻的记忆一应封闭了起来,往后恐怕是连我自己都难以解开那一道道沉重的封印了,所以圣吉尔斯的每一项事物在我的眼中便都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见到的它们,还是只是单纯的一见如故,我对它们如此,可它们或许才是真正了解实情的那一个。
我还是听闻着杰克的心跳,他的心跳我是已经听惯了的,沉稳加之浓重,仿佛每一下都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就那样支撑着自己主人的生命去如流星陨落般消耗,他的呼吸一沉一浮,亦随着那沉痛的心跳声上下摆动,轻轻洒在我的脸上,搞得我莫名作痒起来。我伸出手挠了一下眉间的空当只见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可见是每一晚都睡得有多么清浅。
“怎么这么早?”
他似乎是被我吓了一跳,静静的看着我,继而咧开了嘴笑着,“怎么了今天,昨晚没睡好吗?”
“你一夜都翻来覆去的,搞得我也没睡好。”我这么回答他,他看了我一会儿,也伸出手来摸着我的脸颊。
“对不起,这段时间事情稍微有些多了,所以可能晚上睡得有些浅,吵到你了吧?”
我十分不喜欢听见他用这种客套的语气和我说着话,摇摇头哼了几声,“没有,有些饿了。”
“今早要一起吃早饭吗?”
“嗯。”
见我如此爽快的答应了他的邀约,略微踌躇了一下后他还是用手够到了一旁的衣服拿来给我穿上,此时伊莱应该已经是等候在门外准备进来侍候他穿衣了,我尽快的整理好想要先到楼下去,可是他却像是故意一般慢悠悠的优哉游哉,我只得任由着他摆布,随后只听得他轻轻唤了一声,伊莱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回殿下,早餐已经备好了,是要在哪里用呢?”
杰克看也没看伊莱一眼,双眼却只是在我身上转悠,直到帮我把衣领捋平了以后才偏头瞥了他一眼,我从他进来时就一直在盯着他看了,可是伊莱还是很知道规矩的,每每碰见殿下和我在一起时就都会把头低下去,怎么也不会抬起眼来看一下的。
用早餐时,杰克一向喜欢和伊莱商量政务上的事,光是今天我从他的嘴里听到蓝斯亲王的名字,就已经不下十次,我知道这位被布鲁赫封了亲王的人此刻正在哪里,而我最近从主人那里得来的任务,便是救出这位亲王来,并把他带到西德尼面前。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西德尼见了他又能有什么用,可我想他大体上也更应该不会借蓝斯亲王的性命去要挟杰克,毕竟这实在是政治上一个最愚蠢的手段。
我边喝着汤,边听着杰克和侍立在一旁的蓝斯交换信息,蓝斯亲王在地牢里已经呆了整整半个月有余,在此之前所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从我在主人那里得到了新的生命开始,我便已经发现自己注入的那半个从主人那里得来的灵魂,实际上并不与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事物有牵连,说白了,我自己封印起来的那一半,或许才是真正的我。
想到这里,我心眼猛地一跳,一种似曾相识的场景忽然跃到我眼前,我看着那个熟悉的画面,一下一下数过去,分毫不差,就像是很早之前就干过这种事一般,到了今日这里,也能寻着过去的轨迹做出来。
我又完好无损的回想了一次那个画面,画面中只见我还是站在那个被日光照的透亮的屋子里,可是那满面含笑的人,虽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带着我所不知道的气质,他就那样站在漂浮的被风吹起的帘子前,看着眼前高大而健阔的身影,忽然他张口说了一句什么,又接着笑起来,我仔细的分析着他的唇形,慢慢将其演化为我能拼的出来的字体,放在嘴边轻轻咀嚼后,吐出这半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来。
“刚才的人是你的属下吗?是他救了我,对吧?”
原本充斥着两人说话声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我沉浸在方才自己下意识里轻声说出来的那句莫名熟悉的话,抬起头来却发现长桌对面的两人已经不知道对着我看了有多久,我回应着杰克的目光,看见他的眼神中忽而有一阵风掠过,就像是被孕育在大海涛浪里的龙卷一样,瞬间便消逝不见,我心中隐隐知道了缘由,刚才我所无意间说出的那句话,其实并不是虚幻的存在,而是毫无欺瞒的,存在过这世界的真实。
杰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吃过后就如往常出门了,我不知道他今天是要去元老院还是去议会那里,但是昨晚主人已经遣了暗灵来嘱咐我,要我在这几天之内就最好找到时机去见一次蓝斯亲王,在蓝斯亲王被困的这数日内,阿尔萨斯虽已交给了另一位临近的亲王去管理,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谁都能看得出来,杰克并没有要将蓝斯长期留在地牢里的打算,而他将蓝斯关在这里半月又是为何,我便无法得知。
我略微停滞了一下,于是只好加速快步走向原本要去的通往蓝斯亲王牢房的甬道。
墙上烛光配合着头上穹顶外的被雪色遮住的月亮,一明一暗,恍恍惚惚,天上摇摇欲坠,而地下早已顷刻间扑倒。我来到拘禁着蓝斯亲王的牢狱前,看见雪珠子正一片片飞飘下来,往那牢狱屋子里钻,只听得见毫无声响的地牢下除了雪花飘落在地面的声音,便再没有其他任何响动。
“你终于来见我了。”一个温柔的声忽然响起,“艾伦。”
他这么一叫到这个名字,我的身体登时愣在了原地,过了半天后才反应过来,这本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这才是这幅躯壳真正的名字。我走上前去,伸手一挥,将墙上烛火的态势又增大了一些,这才看清楚了牢狱内蓝斯亲王的脸,他正沐浴着月光站在雪色下,肩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如雾的雪花,风吹过他头发,很软很卷的发便向后飘着,他转过头来看我,我也正看着他。
“是西德尼叫你来的,还是你主人西瑞尔特地吩咐你来看我的?”
他说这句话时根本不像是才获悉情况的样子,想来他应该也早已经预料到我会来这里找他,只不过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直到见了这个人以后,杰克那落在我耳旁的心跳声只会愈来愈放肆,却再也不会知道收敛。我开始感觉到一种非我自身能控制的力量正在摸索着想要撬开我心中那把加固的封印。
“为什么?”听我这么冷冷的说了一句,他有些缓慢的转过头来,仿佛只是为了不去打扰那些正淅淅沥沥飘散下来的雪花。
“嗯?”
“为什么,知道我会来。”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是目前我最想从他那里得知的信息,我无法看清楚眼前这个人的灵魂,也更无法透过他的脸去感触到他灵魂的任何一角。突然间我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我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从哪里听说来的,总之有人说过,蓝斯亲王的本体里,是没有任何魂灵的。
他是空的。
他听见我这么问,怔了一下后笑了起来呢,“不管你怎么变,在我这里,你还是艾伦啊,所以你想要干什么做什么,我都一应了如指掌。”
“你了解我?”
“我不光了解你,我还和你有很多共同话题与思想共鸣呢。”
我猛然一下向后退了几步,方才看见那一对湛蓝色的珠子中有什么一晃而过,却也是和杰克一样一瞬即逝的,我没有很在意,只不过在他和杰克的身上,我都感到了一种无以言喻的压抑,而那压抑正逼迫着我,从我这幅躯壳中,吐露出另一个真正的我来。
“我想请亲王大人和我去一趟。”我略微有些迟疑的说了这句话,可眼睛却再也不敢看他,只是虚无缥缈的掠过他的飘满雪的双肩看向他身后的石壁墙。
“去什么地方呢?”
“去见西德尼大人。”
“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你只要替我捎一句话带给他就好了,阿尔萨斯的事情用不着他替我操心,圣教那边也早已经掌握了我的情况,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双眉慢慢蹙了起来,“蓝斯亲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时隔今晨到现在的几个小时,我终于吐出了那句从喝汤起便卡在嗓子眼里的话,其实那时在长桌对面,我久久望着始终也看着我的杰克,我想对他说的话也不过如此。
我们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杰克。
雪珠子飘落之际,落在他出门在外的身上,忽而他转过身来,看向身后古堡,却不是望着古堡本身,而是穿透了古堡朝地牢方向看去,迟滞了一会儿后,才又抬起脚走上车去,当车辙和车声一起消失在白茫茫一片中,只是满天雪色,依旧下个不停。
今日便是露日了。
露日,连绵不断的雨,足以让这群血族嗜杀的本性,被密布的乌云掩盖一段时间了吧。
因为凡是基于圣教与血族之间的约定,凡是露日期间的捕猎活动将全部停止,而一切的嗜杀将从露日之后揭开它血腥味儿的帷幕。
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呢。
“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呢……”他嘴边亦悄然重复着这半句话语,只是低低喃喃的声响,却不叫任何人听得见,仿佛这声音轻的快要比上了他眼前那些正徐徐飘落的雪花,事变境迁,露日终于再次因神的启示而降临在这片大地,被保护的众族们,你们不仅在这段辛苦的岁月期间保护了自己该要保护的东西,还意外的收获了许多,没错,就这样带着我的恩典走下去吧,那些不曾信奉我的人们,那些不曾通过你们的口传亲授而摒弃我的人们,在以后的未来中都将会为你们而服务,为你们的战斗而牺牲,甚至为你们的存活而存活。
而你们的存在便是他们生命得以生生不息的最好解释,你们体内流淌的血便是他们将永愿渴望拿来灌溉自己身躯的圣水,你们的躯壳便是他们倾其一生也不便寻找的魂灵的栖息地。你们就是他们,而他们却永远成不了你们。
血族的时代,已经通过我的旨意开启。
蓝斯慢慢的在嘴边重复了一遍刚才艾伦说过的话,他再清楚不过这段时间西德尼的筹划是什么,他曾一度想要将此告诉杰克,但是他转而发现,杰克或许已经早有所预感,因为阿尔萨斯这段时间,又出现了同去年一样的情况。
阿尔萨斯血腥暴狂事件。
“依殿下所说,蓝斯亲王至今仍不知去向,我等想来亲王应该是被殿下派遣了什么十分重要的机密性任务,才会出现这种状况,所以特地想借今天这个机会问一问殿下,有关阿尔萨斯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是什么原因,该如何解决。”
杰克原本只是轻轻闭着眼睛,此刻却将眼半睁开,瞥向坐在议院内左侧上方的那个老臣,没错,那是从自己的父皇起便开始效忠于议会的人,而无论是元老院还是议会两头,他都有充分说话的权利。
甚至于是质问自己的权利。
伊莱微微感觉到了杰克的一点气息,正准备接着他的话说些什么,只见杰克已经从椅背上挺直了身子坐了起来,双手交叉立在桌面上,他头顶上那颗昏黄而又不失明亮的灯光将他皙白到无以言表的肌肤照的透凉无比,从眼下望去,就好像是灯罩一般透明,流溢着血液的流动和血管的扩张,杰克的酒红色双瞳环视议院一周,旋即停在了那几位内大臣身上。伊莱看到那几位内大臣的瞳孔略微缩了一下。
“诚如布里亚特所说,蓝斯亲王不知所踪已经整整过了半个月了,但是我想要你们清楚,他不仅是跟元老院和议会没有联系,就是跟我也没有任何联系,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派遣他去做什么机密性的任务,音信全无是蓝斯自己的选择,而不与在场的任何人相关。”话一毕,只听见在场所有人员立即交头接耳起来,互相窃窃私语交换想法,原本静谧无比的大殿内又瞬时变得略微喧哗起来。
随着喧哗声一波大过一波,杰克也并没有想要阻止的意向,伊莱在脑海里略微搜寻了一下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的资料,微微向后退了半步,以至于自己的说话声可以正好只传进杰克的耳朵。
“那是兰开斯特家的遗子,沿袭了家族爵位,如今在元老院做一些小事,所以平常都不太引起别人的关注。”说罢后伊莱侍立在旁,等候着杰克对自己刚才这番话的反应,似乎见到杰克的眼皮垂了一会儿又重新睁开时,他便归回原位,示意在场众人均安静下来。
“今日之会原本是每周的例会,用来论议各项大事,既然有人提出了阿尔萨斯的疑问,那么我也想要给元老院交代一个特殊的任务。”说罢,杰克微微偏头转向右侧,将目光落在了某一个人身上,话语中说的却是元老院中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那是元老院的内大臣卡佩,不等杰克开口,卡佩已然起身恭立在原地,等待杰克嘱托下来的事。
“卡佩可暂从元老院里挑出一人来,在蓝斯消失的这段时间里用以顶替,并解决和去年一样再度发生的流血事件,”杰克略微顿了顿,加了一句,“给你三周时间,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到这里来,我要当众审他。”
卡佩一听见以后连忙慌张的抬起头来看向杰克,虽张口却似吐不出一字来,“殿下,殿下明知阿尔萨斯事件和雷伏诺一族脱不了干系,那么臣等怎么敢随意轻举妄动,殿下之前说的甚是,阿尔萨斯一旦失手落入雷伏诺怀中,就等于直接打开了布鲁赫的缺口,这么多年以来,阿尔萨斯是布鲁赫管辖中最平静的区域,如今出现了这种意外状况,我等想如果殿下不便出面解决,也应当派遣伦纳德亲王亦或是阿尔少爷和雷伏诺一族进行交涉谈判,在此之间更有圣教在中间做调解,如果两方解决不成那么圣教也该会有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案,这样一来,或许才能真正维持的了三者之间的利益关系以保持平衡。”
伊莱将视线落在卡佩身上,凝视了一番,场内有的人已经开始议论起来,他的这番话已经将事情的本质点明的很清楚,他相信卡佩不会不明白他那几句话里所暗含的意味,只见卡佩始终低头不语,眼珠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似乎代表着他的大脑也正在高速运转。
“伊莱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的内部其实和蓝斯亲王也有着什么隐秘的联系?”
见卡佩将此话点出,场内瞬间沸腾了起来,而除了众人以外,还是唯有那个身处角落里的兰开斯特家遗子默默无语,伊莱不用看也知道,杰克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那个孩子身上,没有移开过。
“卡佩大人方才虽然说应该请出伦纳德大人和阿尔少爷去阿尔萨斯暂管政务,但其实也只是为了撇清元老院同这趟浑水之间的关系吧。”
“老臣不敢!”
杰克怕他还继续跪下去,就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他起来,“我知道你应该不会这么想的,卡佩。”
“臣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愿殿下明鉴!臣只是觉得,阿尔萨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可以,如果只是单从元老院派出一个人来去顶替蓝斯亲王的席位,会有不妥,还望殿下慎重考虑!”
“怎么,你们元老院的人那么多,平时和我作对的又那么多手段,现如今派一个人去解决一个小小的问题,就找不出来人了吗?”
听见杰克将话说的这么难听卡佩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元老院的人在听到杰克这么说后也都早已跪满了一片,不敢多吭一声。杰克只是静静的用手指敲着桌面,等了一会儿才道:“蓝斯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我希望你们能尽快给我查出来,这关系到和雷伏诺之间的利益冲突,如果阿尔萨斯中出了叛徒,我会毫不手软的处置掉一批和这件事有任何牵连的人,来维护布鲁赫的统治,卡佩,”
“臣在!”
“你入职元老院内大臣之位已经有几年了?”
“属下从莫伊陛下年轻时就一直跟随在其身边,至今已逾百年之久。”
“我记得,当初同父皇一起统一氏族的,除了你们家还有一个贵族世家。”
卡佩听到这里下意识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之后又立即将头低了下去,迟疑道:“是……那是兰开斯特一氏。”
“据说兰开斯特在遭到我父皇的治罪之后,只剩下了一个遗子,现在还在你们元老院里干些杂事,是吗?”
“是。”卡佩说罢后众人的目光已开始在全场内搜寻起来,聪明的人已经顺着伊莱视线所在的直线找到了那个特地被杰克点出姓氏来的人,而原本默默无声坐在角落了的那个人,正用迟滞的目光缓缓看来,恰巧和杰克的视线对焦在了一起,却丝毫不曾闪躲,只是诧异的看着对方,停留在彼此之间的空气似乎都开始变得难以下咽起来,令现场的气氛随之难堪。
“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像是对卡佩说的,又像是直接穿过卡佩的双肩,对着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说的,卡佩略微迟疑正欲回答之时只听见大殿内又多了一个人声,那声音从未在这殿内出现过,也从未在任何会议上出现过,仅此一次。
“洛克菲勒。兰开斯特。”
随着场内的暗地惊呼和交头接耳私语之声,那个名叫洛克菲勒的兰开斯特家之子无疑成为了所有人所关注的焦点。而杰克轻敲在桌面上的指尖也在他报出自己姓名后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伊莱的余光将杰克唇角边隐隐勾起的微笑收尽了眼底,他可以感觉得到从杰克那里流露出来的兴奋之感。
“洛克菲勒……”
“是。”
杰克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酒红色眼瞳看在他身上就好像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心爱旧物,不,或者可以说,那更像是一头猛兽,在碰见了等候许久的猎物一般,兴奋的呼噜声正在轻轻从那头猛兽的喉咙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卡佩。”
“臣在。”
“事情就全部交给你去办了,如果有问题可以直接通过伊莱来书房找我,记好了,三周时间。”杰克忽然起身,对着卡佩伸出了三根手指摆了摆,脸上似乎稍带着喜悦之情穿过跪满一地的大殿走出门外,开门的瞬间,只见雪早已停,初冬的寒风旋即卷裹进来,吹得众人身前均呼出了白团的哈气,只有卡佩一人语塞气滞的呆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众人听到杰克的车已经开走后,方才都准备起身回各自居所,一时间场内外只剩下了卡佩和一个人犹在。
卡佩动了动快要僵硬的身体,缓缓从被风吹的冰凉的石地上起来,站在他身后的洛克菲勒正静静的凝视着他的背影。
“大人。”
“他是想要你去送死。”
“大人此话是什么意思,属下不明白。”
卡佩转过身来,那对承载了百年之久的红色中仿佛也装着别人流过的血,和他自己给自己的诅咒。
“他是想要你代替蓝斯亲王去赴死,你懂吗?”
洛克菲勒微微一怔,继而弯起了嘴角:“我知道,毕竟这是兰开斯特在被灭族前,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杰克这一次只是一连三日都没有回来。
艾伦看着窗外,双眼迷蒙。
他只是从那天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他也趁着他不在的空当,潜入地牢,找到了蓝斯。西德尼的计划此刻已再清楚不过,阿尔萨斯的二度流血事件明显是雷伏诺一手所造,在阿尔萨斯丧失了守护之主的这段时间内,雷伏诺只要稍加使用一些手段,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改变阿尔萨斯目前的状况。
而事实也证明,雷伏诺的确有这个能耐,能在蓝斯只离开阿尔萨斯的半个月内,就制造出轰动血族世界的另一大噩耗。
西德尼觊觎那块地方已经很久了。
艾伦在此之前似乎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想的这么清楚,从见到蓝斯的那一刻起,他发现事情似乎开始略微有了一点的变化,蓝斯那对湛蓝的深海瞳孔在望着他的同时,也已然透过自己这半边本不属于自己的灵魂,看到了西德尼的阴谋。
当眼前重新如浮出了海面般浮现出了蓝斯的影子,艾伦不禁朝着泄露下阳光的地方靠去,快要西下的斜阳在他的身上投射出了深邃的影,同时也洗尽了方才蓝斯所带给他的那份恐惧。
那个人的眼睛里,是比大海还要广袤的深不可测。
这是他第一次从自己的内心感受到和人类一样的明确的具体的心理活动,没错,他想要的确实是逃避,是恐慌,是躲藏,和无声无息的匿迹。
自从从地牢里出来之后,他便在房间里一连呆了三日,而杰克也直到今天都没有回来。据主人的吩咐,今晚暗灵才会来接应自己,带他去汇报自己的状况,一时之间,他脑海里涌现上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殿下为什么会要用他呢?”红酒之味蔓延开来,议会并不比圣吉尔斯,只是行宫一般的存在,杰克虽住了下来,可除过伊莱之外,再无任何闲杂人出现在面前。伊莱本不想将这句话问出,可随着这段时间以来他对杰克的感知,自己已经渐渐发现,杰克的想法其实远比他所要想的,庞大的多。
就是基于这一点,他怎么也搞不懂,杰克为什么要启用一个已经被治了罪的家族遗子来代替蓝斯去做表面上的傀儡人偶。
“蓝斯不能出任何事,”杰克没等伊莱将酒倒完,便轻轻放在嘴边小酌了一口,“至少目前如此。”
伊莱将视线落在那对已被鲜血染得滴红的双眼上,羽睫正在那里被月光抚摸,轻颤不已。
“殿下想用洛克菲勒去做阿尔萨斯表面上的焦点,以此将众人的目光从蓝斯亲王那里移开,这点臣都可以理解,只是……”
“只是你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用兰开斯特家的人?”
伊莱顿了顿点点头:“是。”
杰克见此状忽而勾起唇角摆摆手示意伊莱将晚点全部撤走,待伊莱将银盘撤下,换上杰克一贯爱用的咖啡后,杰克方才从座椅上慢慢睁开了眼。
“因为兰开斯特还欠着我们一些东西,这一次,我要借这个机会,让他一并还了。”
“殿下说的是,在莫伊陛下还在位时,寄放在心腹臣子兰开斯特家的那个血族圣器,血杯……”
伊莱的瞳孔忽然骤缩,一张一合扩散在眼球中央,而从此处望去,被阴影遮挡了脸颊的杰克正轻轻搅着茶杯中的咖啡,一圈一圈汤匙轻声的碰撞,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打在墙壁上,回望四方。
“伊莱,我要你去替我办一件事请,记住了,”杰克抬起眼来看着伊莱,“一定要完全保密,除了你之外,任何知道这件事的人,杀无赦。”
眼见着手中烛火快要燃烧殆尽,艾伦随之加快了脚步,直到再度经过那段交叉路口时,头也未回的直直朝蓝斯所在的牢狱方向走去,他深知自己不愿在那处令他心神不宁的路口处停留,索性断了所有的后路,没有回头,只是直直朝着蓝斯所在的那个方向走去,就算从那个路口另一端的深处又一如既往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呼啸声,那呼啸听在他耳旁,就像是死亡的魂灵的惨叫,而每一下呼吸,每一顿心脏的跳动,都能够令他骤停呼吸,竖起浑身汗毛,就那样听着感触着从甬道尽头传达给自己的深深的怨恨。
直到终于来到了蓝斯牢狱前百米,他方才敢暂时停下脚步来歇息,心脏快速跳动的不可思议,在一段完全隔绝了现世的空间涌现出死灵的愿望,突然穹顶上空一阵风过,吹灭了他手中烛火之盏,艾伦呆呆怔了一会儿,看向手心已泯灭的火光,身后已是万丈深渊,仿佛快要出现一个不知是活是死的生物,将他生生拉进冥府,就带着那样的怨恨和那样诅咒的目光,拉扯着他一同走进那段隔绝现世的世界。
似乎是感触到后背上已然出现了一片凄凉,艾伦早已停止了呼吸,双眼怔怔大睁凝视前方,灵魂却是早已出窍半边,化成了穹顶上风刮来的那一场雪那一场寒,搅荡在身体四周,眩晕他双眼。
就在自己快要如此昏倒过去的前一刻,明明连手中烛盏都已经脱落掉在地下打出一声清脆之响,却不知怎么听见了一股熟悉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待从这声呼唤中恍然大悟,幡然惊醒时,睁眼瞬间,见牢狱那边,隐隐发出两弯如海水般清凉目光,正盯着自己一动不动,而那温柔的声,就是从蓝斯口中所出。
看见艾伦终于清醒了过来,没什么事了后,蓝斯轻轻舒了口气,却小心没有要艾伦听到,再见他那样痴痴的看着自己,便展开言笑道:“我感觉就是你来了,所以特地叫你的名字,引你到这里来。”
艾伦恍若才从梦中游历了一遭,惊醒后才发觉自己早已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蓝斯面前,略微迟疑了一会后,伸出手去轻轻放在那壁牢狱的铁栏上,一阵光影过后,便见蓝斯身前已经是空无一物,牢狱之门从艾伦手中被打开,禁忌已除,只留下他一个活物仍在屋内。
“我想做这件事情很久了,我知道这并非我本愿,而是我体内另外一半的灵魂和声音对我如此诉说,所以我才来放你出去,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否正确,可是我只想从你身上证明一点。”
艾伦说罢,双瞳直直凝视着蓝斯的脸,蓝斯那对如星海盟辰般的眼也只是对焦着他的,那副由烛火所晕染的比杰克还要分外白皙的脸庞,从刚才那段诡异的甬道中走来,所受到的惊吓,也是他自己所不曾预料的。
尽管他蓝斯很清楚,那一段折过去的甬道尽头,存放着什么东西,才足以致使艾伦陷入冥府交界。
“你想要从我身上证明什么呢?”蓝斯笑着,从牢狱中再往前走了一步,直到看清了艾伦那张脸为止,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细细的看着艾伦,那个人类,那个被血族殿下深爱着的人类。
可如今那人类的可怜躯壳中,却埋着另一个人的心脏。
“我到底是一如既往,生为傀儡之命,还是说真的有另一个和我相像的我,可以活的和我完全不一样。”
艾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蓝斯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从那喉咙中发出的细小的颤抖,其中掺杂着的微弱与畏惧,是他艾伦从西瑞尔那里天生带来的臣服。他背叛不了那个人,永远不可能背叛的了,除非他真的亲手杀了杰克,继而自杀,否则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同时解救这两条生命。
蓝斯久久看着他没有回答,可是那本应平静如海的双眸中已然涌起泛泛波涛,沉浸在海神之间的海水啊,你可否亦曾听闻,一段被命运如此捉弄的可笑誓言。
“其实你完全可以自由进出的,这个牢狱,根本困不住你。”
蓝斯轻笑出声:“那你为何还要特意来救我出去呢?”
“我说了,因为我想要从你的身上,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非是从我的身上?”
“因为我们曾经见过。”艾伦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道,这一举动令蓝斯当即愣在了原地,“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你,又是在什么时候……或许你根本就没见过我。”
“不,你记得没错,”蓝斯打断了艾伦的话,艾伦缓缓抬头来看着他,“我们的确见过,而且我们的关系远远不止见过这么简单,所以如果你想要从我身上找到答案,那么就作为这次你救我出去的报答,我会让你得到相应的答案,只不过你还需要等就是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艾伦的瞳孔在瞬间那刻转了几圈光芒,映着天上隐隐约约透不下来的星子,在其中闪了几点痕迹,又迅疾消失,蓝斯从那对瞳孔中看着自己倒映过去的影笑了笑,从他身旁走过。
“在走之前我想再最后对你说一句话。”
“什么?”艾伦微微偏过头去,手中烛火已经燃尽,蓝斯轻轻挥手而去,烛火又即刻变得通明起来,灼灼其耀。
“那段甬道,能不去,就最好不要去。”蓝斯的声音忽然变得不同起来,比先前还要低沉几度的声色打在他的耳中,一下一下,又令他被迫想起了方才所经历过的那一幕幕。
“那里的东西,不值得你再去想起。”说罢,蓝斯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他身上一直带着的若有若无的香气,消失在艾伦身旁,最后索性连同那股气息一起,在甬道这段的尽头消失殆尽。
艾伦独自立在原地,心中依旧回想着蓝斯的话,突然间心口猛然绞痛一阵,抬手去扶墙间竟一口喷出一团黑色血块来,吐在本是白色的上衣上,浸为一片满目猩红,斑斑点点,咳在石壁前,再抬起头的瞬间,已是眼前虚幻一片,浑浑噩噩,如走马灯般一一展现开的卷轴,正在为他一人独自演绎着别样色彩。
每一段过去,每一帧场景,再度出现在如今的我眼前,却早已如同我嘴角与衣领上的斑驳,不堪回首,只剩枉然。
从这一刻我开始深知,我体内深处的另一半,已经开始再也不为我所控。
当迷宫在你的双眼前呈现,你所唯一能做的,不是视而不见,而是闭上眼堵上耳,从这片魔爪之地中跑开。
那迷宫将在你的瞳前延伸,黑暗在你面前扩散,遮盖住了天与地,你迈起步逐渐飞奔开来的双腿,似乎想要渐渐的失去了控制,唯有你的精神依旧坚定的引领着自己将要前进的道路。
你别无选择,而即便感官被一一蒙蔽,现实与真实还是在不停的上演,这并不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可世界之手仍在不停的将悲剧上演,每一出悲剧都被印刻在了每一寸迷宫的土地上,不论是花草,还是树木,在这片阴凉与潮湿间,都枯萎。
你发现只有你自己还活着,所有人都死去,而你还在不断走着,跑着,找着,直到走到了迷宫的十字路口,你才真正忘记了自己原本究竟是该去往何方,可那块土地却不再延伸,被众神遗弃的土地,被众神遗弃的你,毁坏在这片荡然无迹之上。
而你捧起双手来,想要试图接住来自上天的神的启示,却发现始终都没有什么可给予自己之物,除了迷宫外的雾气,别无所有。你就是那雾气本身,那雾气便是你。
当你再遇到想要拉你进去的迷宫时,你是否依旧还会如上次那样,一如既往的作出同样的决定,作出同样无可挽回,并万劫不复的选择。
迷宫之下,是你不得不到的神鬼区域。
“任事情这么继续发展下去,真的好吗?”黑暗中,那个影子终于缓缓开口说了话,纵使经过多长时间的洗礼,声色还是无法受到时间之河的洗礼,只会显得愈发苍白与物无力的音,在这间没什么摆设的屋子里,低低沉沉,回击在四面墙壁上,继而被甩出了窗户裹到天外去。
安斯艾尔。亚瑟正细细看着自己头顶上那弯尖尖欲坠的月牙,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却也并没有想要立刻回答什么,还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直到一阵冷风扑了他的身子,他终于感知到了一点冷楚,科西嘉在冬天,也并不怎么温和啊。
亚瑟转过身朝酒桌走去,给自己倒了一点白兰地小酌了一口,方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略微暖和起来了一点。
“你是说阿尔萨斯那边的事情?”
“杰克那边似乎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虽然我并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据说,他新派任了一个人去接替蓝斯的位置,试图在阿尔萨斯的风口浪尖上挽回一些余地。”
阴影中那个人并没有看清亚瑟的脸上究竟浮现出了怎样的笑容,可亚瑟也确实是被这个消息给惊讶到了,于是他放下酒杯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连笑容也一并僵在了脸上,道:“派了谁去呢?”
“我只知道是一个名叫洛克菲勒的人,是布鲁赫兰开斯特家族的遗子,之前他在血族的元老院里一直都只是充当着一个小角色,谁都没有想到他会被杰尔有所重用。”
亚瑟在听到兰开斯特这四个字时忽而恍惚了一下,几秒后轻轻踱步来到那个人的对面坐了下去,手指尖正细细玩弄着的玻璃酒杯在暗无光影的黑暗中依旧发着不可饶恕的光芒,一点点星光的影子都逃脱不掉这个小小的酒杯的摆弄,在亚瑟的指尖流转着的仿佛已经不再只是白兰地酒本身的柔滑与温腻,而是包含了一片黑色暗夜的阴谋。
“兰开斯特是布鲁赫莫伊陛下那一代的罪臣之家,至于杰克他究竟为什么要使用罪臣家的孩子嘛……”看到亚瑟似乎也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对面黑暗中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便伸手去拿桌面上放着的那杯属于自己的白兰地,轻酌一口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瞬而急促闪来。
“你说,会不会是杰克他想要……”
或许是因为亚瑟突然在那瞬间抬起了眼睛看向他,从那对瞳孔中所直射过来的视线有如电光般焦灼,叫他急忙闭上了嘴没有将那后半句话说出口,直到感受到亚瑟身上的气息些许温和不再那么锋利后,那个人方才再慢慢将刚才那半句话咽回肚子里去。
“我是在提醒你,有些话现在还没到说的时候就最好不要说出口,”亚瑟用手指微微敲了一下杯身,只听见杯子表层发出了一记轻快明亮的响声,“他想要拿那个人干什么,你我都很清楚,所以我始终都怀疑布鲁赫对外放出的有关蓝斯的消息,我总觉得,蓝斯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
“如果杰克只是单纯的想要用那个人来保护蓝斯的话,那么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得不到一丁点有关蓝斯去向的情报,布鲁赫是绝对不会让一个亲王在外自生自灭的。”从说话的口气中,明显可以从那个人那里感受到一种清淡的不屑,面对布鲁赫的一切,他似乎从进门起就始终抱着这样的想法。
“所以我一直在想,蓝斯或许根本就不是去向不明,而是被有心人给故意隐藏起来了……”
比起在跟自己对面的人说话,亚瑟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卷着自己脸角旁的卷发,那股黑色的卷发在他的指尖被揉捏成一团,又被放了开,酒杯上闪耀出来的星子掩映在他双眼上,从对面那个人那里望去,星光点点。
“你觉得,蓝斯的行动,是有人有意为之了?”
“雷伏诺在阿尔萨斯的事情闹的太大了,可是杰克却只是派了一个毛头小子去管理,如果说阿尔萨斯在布鲁赫的地位里很重要的话,那杰克这次的手段未免也太小了些,一点也不像他……”
“可是如果他认为事情还没有达到他所期望的火候,先抛出一枚小小的石子,也是可以说得通的。”
亚瑟挑了挑眉毛,“我总觉得表面上的阿尔萨斯是雷伏诺占上风,但事件的背后说不定还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阴谋,只不过我也说不准,杰克他还在构想着什么,他到底想要借这场风波做什么,他究竟为什么要把蓝斯藏匿起来,还有……”亚瑟的声音忽而低了一个高度,可无形的空气在穿透这场黑暗后依然将他的后半句话演绎的清清楚楚,“那个艾伦……说不定会成为这次风搅雪里的一场飓风……”
或许是因为将这句话听得太过清楚,坐在他对面的人影似乎连身形都轻轻抖动了一下,纵而起身走到阳台边关上了大开的窗户,露日的月牙在他身上照到脖颈处,脸上仍旧一片漆暗。
“我的预感告诉我,那个人类的悲运,将要在这场风搅雪里停止了。”
阿尔萨斯。
自从在圣吉尔斯石场举行的那场由冰族主持的月牙祭祀仪式后,仅仅只是三天的时间,露日便如期降临在了法国大地,连同十三氏族一起,血族的后代们依旧从神的启示那里绵延到了来自露日月牙的福泽。每每如夜便登顶宇宙暗夜的月牙,虽欲坠,可却在无形之间,已将血族的能量提升到了最佳高度。来自于月的神祗,似乎已经变成了血族生命供给的重要来源。
和巴黎的圣吉尔斯一致,阿尔萨斯上空的夜月,也在一抹透着血腥的淡淡云色中再度降临,除过那腥气冲天的血色稍浓于巴黎外,其余别无二致。在失去了本区亲王的几乎是同一时刻,被派往阿尔萨斯接任事务管理的人已经上任两天,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位来接替亲王代理阿尔萨斯政务的负责人似乎在各个场合都会公然露面,在这点上,布鲁赫不仅没有给予严格的管制,反而只是视而不见,毕竟在这之前,在阿尔萨斯的人都知道蓝斯一般是不会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的,所以这一次显得略微有些不同的代理人,虽仅仅只是在阿尔萨斯呆了不超过三天,却已经成为了众人和社会所关注的焦点。
“小孩除了手臂以外身体其他的部分都不见了。”执行官在拿着报告单从身后走来,洛克菲勒只是看了一会儿小孩原先躺过的血泊便站起身来从他手中接过了报告单。
“这次又是雷伏诺吗?”
“根据捕食手段来说是可以确定为雷伏诺,雷伏诺是魔党的一支,所以捕食手段一般来说都是比较残忍的,而这一次阿尔萨斯捕食期又几乎处处都会留下属于他们才会有的记号和信息。”
洛克菲勒用余光瞥了执行官一眼,“什么记号,难道也和狗一样?撒尿做记号。”
执行官用手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向来都有一个信号标记,这是为了他们能够区分出自己人才专门设置的一种暗号,简单来说,就是在自己捕食过的尸体上留下自己的唾液,一般地只要是血族就能很快通过分辨唾液的气息来确定对方是谁。”
“所以说,这半个月以来的恶性事件里都有这样的唾液被留下来做记号吗?”
“只有百分之九十,而且很奇怪的是,就好像是故意在宣示什么信息一样,雷伏诺留下的记号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圣教若是插手进来,说不定会直接将阿尔萨斯收归人类由圣教自己管理。”
洛克菲勒对着他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来,他们相收归回去的地方难道还少吗?”
执行官也只是沉默回应没有说话,洛克菲勒看了一会儿已经被封锁戒严的街道,街上除了来处理突发事件的人连只流浪猫都不再出现。洛克菲勒蹙了蹙眉,继而转身又看了一眼那对惨死在雷伏诺手底下的父女道,“好好收拾一下吧,把两个人埋在一起。”
“是。”
听过洛克菲勒在电话里的汇报后,杰克正准备要伸手去拿桌角上的咖啡,伊莱却早已经端了一杯新的热咖啡来放在他手旁,杰克拿起咖啡来吹着,伊莱已经顺势收走了原先那杯凉却一半的杯子。
“好,我知道了。”听到杰克挂下电话后,伊莱方才转过身来,端来另外一盘蛋奶酥放在了杰克面前,杰克正用食指捏着眉心,深深蹙起的眉头弯成了一个好看的角度。
“洛克菲勒那里有什么新进展吗?”
说罢杰克缓缓睁开了那对眼,仅仅只是一时间,本暗无天光的房间便在瞬间内充斥进了从他瞳孔中流出的猩红血色,如同化成了水一般,流淌在眼睛里,快要滴落出来,闪闪熠熠。
“案件数量已经达到圣教规定的上限人数,再过几天,说不定圣子那边就会来消息叫我交出阿尔萨斯了吧。”
“那么殿下打算怎么办呢,”奇怪的是,虽说事情开始愈发达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而两人讨论着此事的神态与口气都并不像是该有的紧张状态,伊莱只是语气平和的问着杰克,杰克虽然看着那盘蛋奶酥却也并没什么胃口,只是吃了几块便不再吃。
“时间还没到,再等等罢。”
叮的一声,伊莱轻轻放下了沏满红茶的银壶,并将刚刚才倒好的那杯红茶递到杰克面前,“是在等那个人吗?他已经快到了吗?”
“还没有,应该快了,这两天还需要你帮我去联系一下,别人我不放心,而且……”说着,杰克忽然伸手捉住了一只意外间飞进书房的蛾子,飞蛾在他修长的指尖扑动着翅膀,每一下都力图挣扎着打破杰克的禁锢,像是走入了迷宫般,最终走投无路下来,只得任由杰克放在手心轻轻抚摸着。
“而且,那边实在是太过危险了,我很担心……”
被轻抚了几下之后飞蛾又再度张皇失措的逃离开来,伊莱望着那只迷茫的飞蛾,点头轻声回应着,“嗯,我明白,那个地方,确实不是任何人都能随便到达的地方。”
飞蛾涌入月色,俄而于弦月泼洒之下消失不见。
我们是死神的子孙。连众山也在我们的脚下变得乖巧无比,山河与冰川的跋涉不仅不能够阻挡住我们迁徙和讨伐的脚步,还为我们的到来提供了福泽深厚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