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她虽是苏府的千金，苏句的嫡亲女儿，却连自家的后花园，都没逛过几次。
一则苏府不给她行了便利，二则她也没那个心情看打理得挺艳俗的风景。
格局不一样，注定眼界不一样。
眼界不一样，注定品味不一样。
苏句的品味，自然不能跟欧阳诺以及皇帝的品味相提并论。
时逢冬日，气候转冷，许多花种都难以存活，苏句又着实囊中羞涩，不愿花钱购买那些名贵的花种，故而花园里，一眼看去，除了灰败的野草，便是一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花。
紫得热闹，红得招摇，白得惹眼，凑到一起，蓬蓬勃勃，杂乱无章。
苏瑾鄙视了一番苏句的审美之后，正待抨击几句，却目光一转，落在花园远处那几颗开得妖艳的红梅树上。
五瓣梅花，芬芳吐蕊，嫩叶舒展，在气候恶劣的冬日，招摇中带了几分新春的生命之色。
有些默然。
梅花是冬日的花中之王，不论红梅白梅，在这个季节都能大绽风华。
苏句品味不好，但他也种梅树。
不是他爱，而是大夫人宁清香，最爱此花。
垂下眸子，心头那一块，梗塞的几乎呼吸不过来。
低劣的撩妹手段，怎么用在宁清香这近乎年过百半的妇人身上，还像哄骗小姑娘一样轻而易取？
见苏瑾盯着梅树久久不语，一直跟在身后的大夫人感叹了一声。
“瑾儿，其实老爷对为娘还是不错的。”
她眸中有着凝结的复杂，“这几株梅树，是他花了极大的价钱才从别人手中买下的，就是为了逗我一乐。”
苏瑾见不得她那少女怀春的神色，瞥了她一眼，眉头暗暗皱起。
“母亲，你可记得，纵然入冬了，你听雨苑的梅树，却已经枯死了？”
那般顽强的生命力，那样的冬日无冕之王，却生生在属于它的季节里枯死。
说明了什么？
苏句根本不重视她。
自个儿院子里的梅树枯死了不伤心，倒是临时挪过来的几株梅树，哄得她心花怒放。
苏瑾觉得自己不该干涉别人的感情，但宁清香这傻白甜的爱情观，她实在没办法不吐槽。
“我原以为，母亲心里很清楚。”
宁清香面色微微一黯，而后叹了口气。
“人孰能无错，浪子回头金不换，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好一个浪子回头。”
苏瑾好容易压下的火气，忍不住有窜了上来，她看着面前的梅树，冷冷笑了。
“所以，这几株梅树，便是你甘愿做苏府大夫人位置的缘由？”
大夫人面色一僵。
苏夫人和大夫人，不过一字之差，意境却相差千里。
苏夫人，代表的是苏府主母正妻的位置，拥有绝对的说话权和地位。
而大夫人，不过只是苏句众多妻妾中的一员。
连夫人都称不上，只能道一句“大夫人”摆及地位，何其可悲。
默了默，说道：“瑾儿，你不懂。”
“我是不懂，母亲，我着实不能理解你的大爱。”
苏瑾微微合上眼皮子，将眸中的沉痛压下，“你可知道，你的女儿，可是被苏句害死了不下几次？”
大夫人张了张嘴，嗫嚅说道：“瑾儿，那次放火，已经查实了，是沈秋鱼做的手脚，跟你父亲无关。”
“是真的无关，还会您一厢情愿的无关？”
苏瑾嘲讽勾唇，“我可记得清楚，那天晚上火光漫天，他紧紧抱着你的身体，就是不肯让你去救人，也不让别人去救。没错，火不是他放的，但想要我死的，他绝对有份。”
“母亲，若不是我命大，我早就死了。”
宁清香哆嗦着嘴唇，良久低声说道：“可都过去了，你还好好的，父女之间还是别有隔夜仇了。”
“有。”苏瑾看着宁清香，脑中有一根弦，霍然断了，“大夫人，苏句对我所做种种，你当真半点不清楚吗？”
“他散播的谣言，他纵容沈氏做的事情，几乎断绝了作为一个女子在这世间生存的路。”
“若非齐王也是一般声名狼藉，母亲你觉得，有这般的父亲，我能嫁给谁？谁家能接受我这般的灾星和品行不检的女子？”
提到品行不检，她更是气乐了。
“怕是母亲也被人洗脑了，觉得我进过青楼本身就是一种罪，甭管过程和因由，去了就是错了？所以父亲的所作所为，母亲本身是喜闻乐见，并且赞同的？”
“我没有。”宁清香面色微白，神色闪烁。
“你有。”
苏瑾看着宁清香的模样，心底的某样东西彻底沉了下去。
她一步步逼向宁清香，内心一片悲凉。
“母亲，我是你的女儿啊，你待我，可有过半点公正？”
“是否我这个女儿，在你的眼中，原来也是那般无关紧要？”
“灾星也罢，祸害也罢，声名狼藉也罢，我都是你的女儿。”
“可你，最终也随了别人的观念，将你的女儿另眼而看。”
重重吐出一口气，眸光凝沉，定定看着宁清香，道出了许久不曾说出的秘密。
“大夫人，你可知道，其实在乡下时候，你女儿就死了。”
宁清香神色一震，手指动了动，“你……”
“我不是你的女儿。”苏瑾抬头望着梅树，眼中神采淡漠，语气异常平静。
“那是在半年前吧，你的女儿在被王大川卖进青楼的路上，就活活饿死了。”
“我不过是一缕借着你女儿躯体复活的孤魂野鬼罢了，因你女儿的恩情，所以我愿意替她向你尽孝，所以我愿意回到苏家，替她照顾你和苏玉。只是没想到，我千般的谋划，也抵不过你对夫君的情深义重。”
“我想，我理应是没有惭愧的。”
大夫人身子震动，往后退了两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女儿还好好的，你就是我的女儿……”
“所以，大夫人是不愿意相信被苏老爷丢到乡下不闻不问不给银子生活费的女儿会得到王大川夫妇怎样厚待，还是不相信抠门的王大川夫妇会尽心尽责帮你们养一个连你们都嫌弃的女儿？或是不相信缺衣少食，从小就营养不良的苏瑾，不会活活饿死？”
苏瑾走向她，“大夫人，你不是只会享受荣华富贵没有见识的妇人，我说的这些，我相信你能懂。”
“我不懂。”
大夫人一步步后退，避免她的靠近，神色却有些凄凉哆嗦，以及悲怆的不信。
“我只知道，我女儿还活着，你就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