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琳……”
见叶二叔这么亲近地喊叶琳，叶琳也没有拒绝，叶君也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叶琳转过头，看了一眼脸色复杂的叶君，她知道，叶君是看出她的用意。
“走吧，陪我进灵堂再看看奶奶。”
叶琳把叶君调回到了叶老太的灵堂。
刚一进灵堂，叶琳先发制人，“你看出来了？”
叶君点点头，“你一直对叶家人带有恨意，所以……那么和气，不像你。”
“所以，你是想以父亲的身份教训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叶君不是个慈父、也不是一个孝子。如无特殊情况，他每年只会在过年的时候在叶家出现一次。而每次见到叶琳，他都会十分单一地用一种形式来表达父爱——教育，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教训。教训的内容每年都大同小异，别管他的语言有多么的丰富多变，可翻译过来却都是同一个意思：你这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要自己识相点，要听奶奶、姑姑和叔叔的话，要让着姐姐和妹妹，多干事儿少说话。要对自己的身份有个清晰的认知，别调皮捣蛋、惹是生非，没有人会给你撑腰。
叶琳的质问令叶君汗颜，“没有，是他们太过分了，你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叶琳撇撇嘴，“我也这么觉得。丧门星、扫把星、天煞孤星？幸亏叶平的文化水平不行，要不然我都怕她再给我弄出来几个星的名头，我一个人就能召唤神龙了。还有叶洋和她爸，脸皮也太厚了，怕是拉出去枪毙十分钟才能打穿他俩的脸皮。不过，刚刚你的表现倒是让我很欣慰。是人老了，所以脑子更清明了吗？知道护着自己的骨血了？”
叶君微微一怔，而后更加羞愧地低下了头，“我不是个好爸爸。”
“嗯，我很认同你对自己的这个评价。”
“我知道，以往你姑和你二叔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所以，你要是想报复他们，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报复？”叶琳轻笑，“你还真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上班族，我有什么实力去报复别人？今天要不是那两家人非得往我身边凑，我也找不到挤兑他们的机会。既然没能力做到让他们肉疼的报复，我也就不会把精力放在那些不相干的人身上。”
叶君颔首，“你说得对。”
“行了，你要是不教训我那你就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这次回来是真心想送老太太一程的，没想和谁掐架，更没想过要搞谁。所以，都离我远远的吧，大家相安无事。等出殡了之后我就走，不挺好的吗？”
“你说得对，那你在这陪你奶奶说说话，我让他们都别进来吵你。”
“嗯。”
在即将走出灵堂的那一刻，叶君突然停住了脚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奶住进医院，自知时日无多的时候，我本来想叫你回来，但被你奶给拦住了。你奶说，等她走了之后再告诉你，你想回来送她最后一程最好，不想的话也不让我勉强你。她临走的时候……”讲到这里，叶君哽咽了，“人有点儿不清醒，拉着叶静和叶洋的手一直喊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奶也觉得对不住你。”
说完，叶君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灵堂。
与此同时，有一滴眼泪竟不听使唤地从叶琳憋得通红的双眼中夺眶而出。
夜深了，叶老太的那帮“孝子贤孙”没有一个守灵的，反而是和叶老太最不亲的叶琳一直守在了灵堂里。
小时过往的种种如放映片般再次在叶琳的脑海中闪现，但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看这些画面的时候还带着怨恨，而这一次叶琳是怀着一颗放下一切的心去看待那些过往的。
的确，身为奶奶，叶老太对叶琳着实不好。但人死如灯灭，叶琳不打算继续带着怨恨生活。
她从背包里拿出叶老太送给她的唯一的生日礼物，也是她用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的物件——那双土炸天的袜子。
叶琳将它放在了灵堂的火盆里，这一刻，放下一切的叶琳泣不成声。
叶琳回到叶家的时候已经是灵堂搭成的第二天了，第三天一早，叶老太出殡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把叶老太送到了公墓。然后又将该走的流程、该举办的仪式按照风俗都过了一遍。
从公墓下来的路上，叶家三个子女就因叶老太留下的房子和存折起了争执。叶琳本以为三人得等到解秽酒之后才“同室操戈”，但没想到，在办解秽酒的酒店里，三人之间的大战就爆发了。一时间，咒骂声、碗盘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叶琳揉了揉眉心，抬腿就走，她这人这辈子最讨厌的事物中吵架绝对能登榜前三。
刚出酒店的大门，叶琳又被人给喊住了。
“叶琳，你等等！”
叶琳转过身，一时间，她怔住了。
喊住叶琳的人是一位中年美妇，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中年美妇一路向叶琳疾驰而来，脚下的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击出一串急促的“咯嗒”声。
跑到距离叶琳一臂的距离时，中年美妇停住了脚步。她尴尬而又羞怯地将耳鬓的碎发拢到耳后，“那个……好久不见。”
叶琳仔细地端详着中年美妇的相貌，而后心中巨震。
叶琳急忙敛了敛心神，她不想让对方看出她此刻的震撼。
叶琳莞尔一笑，轻声问道：“您是赵女士？”
叶琳的问题令赵女士愈发地尴尬，她手足无措地支吾着，“嗯，对，是我！”
叶琳轻哼一声，“赵女士刚刚那话说得对也不对。貌似您是很多年没见过我了，但我好像从来也没见过您。要不是您的长相和当年没多大变化，我怕是还认不出您是谁呢，毕竟我也只是见过您二十多年前的一张照片而已。”
时间好像对眼前这个女人格外仁慈，除去眼角少许细碎的眼纹，她的样貌和当年相比没太大的变化。
“我听说你十二年前嫁出国了？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啊，我一年前从国外回来了。”
“我的问题好像有点儿歧义。我不是问你为什么在国内，而是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酒店？”
“我刚刚也在你奶奶的解秽酒上，只是……我坐得离你远些。”
叶琳微微挑眉，“果然如此！不过，这我就看不懂了，老太太的解秽酒，前儿媳来干嘛？我可没记得你和老太太的关系有多好。”
叶琳的直言不讳令赵媛希脸上的尴尬之色又增了几分，她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道：“我是……因为你来的。”
叶琳眉头紧蹙，“因为我？”
“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喝点儿东西，然后细说？”
“我很忙。”
“给十分钟就行，好吗？”赵媛希的略带乞求地看着叶琳。
半晌，叶琳微微颔首。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叶琳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厅，决定用十分钟听听赵媛希到底要说些什么。
进了咖啡厅后，赵媛希没有急着切入正题，反而先向随她而来的小男孩介绍起叶琳来，“澈澈，这个是你叶琳姐姐，快跟姐姐问好。”
“姐姐好！”
小家伙看起来挺懂事，一点也没有穆夏身上的那种跋扈和倨傲。
叶琳蹙眉看着小家伙，并没有回应他。
“我和澈澈的爸爸离婚了，一年前回国的。我和澈澈讲了你很多事，澈澈很喜欢你……”
“停！”
疑心病晚期的叶琳听了赵媛希的前奏，身上的汗毛差点没炸起来，“你别逗了好吗？你和他讲了我很多事？你刚生完我没多久就和叶君分开了，然后把我留在叶家不管不顾了好吗？是你失忆了还是我记忆错乱了？能不能不要搞这些母慈女孝的假象？你这样我很害怕的。不会是这小家伙得白血病了让我捐骨髓吧？我可告诉你，不但没门儿，连窗户都没有。”
“不是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听到赵媛希急切的否定，叶琳这才稍微安心些，“不光骨髓，其他器官零件儿也全都不行。我没有那种削骨还父割肉还母的觉悟，现在、以后，你都别企图道德绑架我，没用的，我这人油盐不进、六亲不认。”
“姐姐，我没病，我很健康的，你误会妈妈了。”见自己老妈被叶琳呛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小家伙挺身而出，替老妈解围。
叶琳抬起手看了看表，“那就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琳琳，我准备和你爸爸再试试，我希望你能原谅爸爸和妈妈，我们一家四口能开开心心……”
赵媛希自顾自地说了一堆，但后面的话，叶琳全都没听见。因为刚听完前面那一小段，叶琳的脑子突然就一阵的嗡鸣，这直接导致她暂时性失聪了。
“琳琳，琳琳……”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良久，叶琳才在赵媛希和澈澈的连声呼唤中清醒过来。
她举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而后就是一阵地苦笑，“赵媛希，我知道你心气儿高，当年你和叶君离婚，除了因为他赌博也因为那时候你就攀上别的高枝了吧？”
叶琳的质问令赵媛希直接僵在了原地。
叶琳也没想得到她的答复，于是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你也一定是在骑驴找马，最后找了一个海外华侨，嫁到了国外。可你临老了，怎么就突然转性了呢？那叶君，为了他妈剩下那点儿东西，跟他姐和他弟，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了。他现在也配不上你，你回来找他干嘛？”
“琳琳，妈妈现在有钱了……”
“哦，听明白了，那你和叶君是真爱呗？嗯，还真有可能，毕竟在你之后，他也没找。年轻的时候你俩一个嫌贫爱富，一个痴迷赌博，老了之后悔不当初，所以想破镜重圆了，是吧？可你俩当我是什么了？幸福快乐的一家人？你怕不是来搞笑的吧？你俩一个复婚的决定就想抹平一切？那我这二十多年吃过的苦谁来赔？”
“琳琳，不是这样的，你听妈妈解释！”
“嘘！”
叶琳将食指放在唇边，作噤声状，“我什么也不想听。麻烦你也告诉叶君一声，从今以后，我叶琳没有亲人，一个也没有。你们想落叶归根？绝对不可能！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们！从此，我和叶家、赵家，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叶琳起身就走。不论赵媛希和澈澈在后面如何怎样呼唤，叶琳也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
离开咖啡厅后，叶琳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很耀眼，湛蓝如洗的苍穹一望无际。这一刻，她本应有种切断一切，宛若新生后的畅快。然而事实却刚好相反，没有畅快和舒坦，有的只是忧郁与无力。
她，彻彻底底地是一个孤家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