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杯忽然站起了身子，走向了他，“活佛？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莫杯微微仰着头，挑起半边眉毛，就连他手上那标志性的酒壶都没有变化。莲燚看在眼里，忽然觉得鼻子一酸，没来由的想要上前抱一抱他这个多年来的老朋友。
没想到在他张开了胳膊，想要像往常一样给莫杯一个怀抱的时候，莫杯却躲开了，跳到一边警惕地看着他。另外两个人也是一脸懵，不知为何这传言里清冷的小活佛怎么会突然有如此动作？
莲燚后知后觉，对了，这一世他叫沅清。莫杯也换了名字，陆盏。
意识到了这层身份，他淡笑了一下，拉开了距离。
既来之，则安之吧。这一世，不光是自己，于谁都是一样，于谁都是一场救赎。
方丈名叫慧远，是大弈很有名气的大师，只不过再有名气也是肉体凡胎，教授莲燚还是不够资格的。起初他是没有发现这一点，日久天长的，在他发现了他这徒弟越来越多的不寻常后，就索性放手了。
他能教的也就是煮茶了。
慧远大师喜欢煮茶，寺庙里的大小和尚都知道。莲燚也顺着他，有事没事便来向他讨教一二，既当是个乐子，也能真的学到点东西。
这一天，大奎又来了，这蛇平常都是隐形的，就是摇晃着硕大的大蛇脑袋在寺庙里逛荡，也不会有人发现。
莲燚拍拍他的头，“你又来干什么了？”
大奎从嘴巴里吐出一片茶叶，用充满了岁月痕迹的眼睛看着莲燚。这蛇已经有很大年纪了，不年轻了。
看着这蛇，再想想慧远，莲燚有些难过，故作轻松展开了一个笑颜，“走吧，师父叫我们呢。”
慧远知道莲燚能看到大奎，从来未对他设防。
安静的小屋子里，莲燚与慧远对坐着，大奎盘着身子窝在一边，时不时抬起头吐上两下舌头，再瞅瞅慧远，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还在。
茶汤讲求的是清澈，但是慧远手中的茶水从来没有透彻的，都是漂浮着大大小小不一的碎屑，就像是清净无浊的佛心上撒上了灰尘。
慧远不说，不代表莲燚不知，大奎与他，这种世世而来，点点加深的感情是一种羁绊。纵使大奎是阴冷的蛇，可是这条蛇找了他寻了他一世又一世，送了他一生又一生，这种执着的感情也让他难以心安。
多年前，当他还是个瞎眼的和尚时，在那个幽黑的森林里，他挑了一盏灯，灯油不小心泼在了一条蛇身上。这是种下的因，而后世世代代都是结出的果。
莲燚问他：“师父不想要成佛了吗？修佛修了无数轮回，眼看这一世又要到尽头了。”
大奎连忙抬起了脖子往这边瞅，慧远冲它笑了笑，脸上的褶子堆成了山川。这番情景，特别像是两个久经风霜的老朋友，在风烛残年的光景里对望，不须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莲燚知趣，没有再问。
倒是慧远，他笑吟吟问道：“你呢？因何而来，又要往何处去？”
莲燚端起茶汤在鼻尖下嗅了嗅，调皮道：“我呀，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慧远从房中拿出了一把油纸伞，交给了莲燚。莲燚知道他的意思，佛行人世，是要救人渡人，庇护众生的。慧远以他一片赤子之心，希望莲燚能守住佛家的清规戒律。虽然也也并不知晓他这位身份来历不明的徒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可惜，这把伞在后来还是被莲燚还回去了。他已经屠城灭国，沦为堕佛了，这一世，为了渊首，也不会介意再多做些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魔尊出，天下乱，那是天下人的事。
他很自私，只想要曾经那红衣明媚的少年回来。
春去秋来，霜花又冬雪，他静静地等候在这小小的灵光寺里，等着有一天，与心爱之人的再度重逢。
莲燚觉得自己大概会记得一辈子那一天的场景。
他素来是一个人住，没有人来，也没有人敢来打扰他，所以这院子里总是很安静的。他虽自以为自己是享受孤独的，但是有时候万籁俱寂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唏嘘感叹。
不过还好，他有一个咋呼的二师弟，名叫沅空，人很好，就是遇事不沉稳，炸毛属于常态。这一天莲燚正在院中抄写经书，二师弟就又来了。
“师兄师兄，不好啦，有人偷我们萝卜！”
寺庙周围有穷苦人家的孩子，一天三顿吃不饱，总会瞅着时机来寺庙里找点吃的。莲燚想要劝他这二师弟不要太斤斤计较了，但是最后还是架不住他的不依，陪着他走了一遭。
然后就猝不及防地看到思念了千万遍的人就这样叼着一根萝卜，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那人展开的笑脸让他鼻子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
对于浊恒来说，这是他们的初识，他好像第一眼就被面前这好看的小和尚掰弯了，然后还为此颇为苦恼了一段时间。但是对于莲燚来说，只消一眼，石破天惊，却是一幕幕萦绕脑海，千言万语凝滞心头。他望着面前名叫浊恒的这个人，心下终于释然，暗道，可真好，你回来了。
后来所有的步步为营，精心谋划，纵使自己罪孽愈发深重。为了面前这个人，他也从未想过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