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便下雪了。
白色的六瓣的雪花从空中悠悠飘下，浊恒站在帐前，激动地伸出颤颤巍巍的爪子去接，雪花落在掌心，化成水，微凉的感觉让他禁不住乐了，原来凡尘的雪是如此漂亮的存在！天地乾坤，都要臣服于如此盛大美丽的纯洁。
他仰头咧嘴踏着雪咯吱咯吱向前走，一只毛蓬蓬的鸟扑扑楞楞朝他飞了过来，他伸手去接，鸟儿便乖巧地落在他的掌心，歪着脑袋用红色的小嘴啄了啄他袖子上的红点。许是饿了，浊恒便从怀中掏出青豆喂它。鸟儿却猛然抬头，一双眼珠宛若地狱恶鬼，杀气腾腾。浊恒一怔，再抬头鸟儿已经没了，漫天的洁白变成了血红。
红色的雪波涛汹涌而来，铺天盖地的绝望。
手中的剑在地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少年将帅双目赤红，唇角含笑，仿若赴死般一步步逼向敌军，银色的铠甲，斑斑的血污，曳地的披风，杀神重现！浊恒亲眼看到那少年将帅冲进了包围圈，一番誓死拼杀，最后无数长枪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单手扶剑，头颅朝向南方，死去。红色的雪在他身旁翻飞肆虐，他的尸体成为一个永恒的雕像。
有一只虎出现在空中，望着那具尸体扬起轻蔑的笑。
那虎……是自己？！红雪还在奔腾，贯入自己的耳膜，撕裂自己的头皮，钻入自己的血肉，浊恒痛苦不堪，抱住脑袋连连后退。我是谁？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少年？！
“施主。”
清澈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浊恒看到沅清站在不远处的血污中对着他笑，仿若是末日的曙光，浊恒拼了命地撕裂无形的屏障朝他迈去，那是他喜欢的人，他不允许他被血色有一丁点的玷污！近了近了，他伸手把沅清狠狠抱在了怀里，不要怕，我带你走。
“施主，我已经死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沅清双眼变成了黑洞，从里面流出汩汩的黑血，然后他微笑的唇角开始变成碎片，一片片脱落，最后整个身体变成一滩乌黑的血水，浸入雪地。死去的少年将帅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他面前，朝他举起染血的长剑。
不同的梦，同一个人。浊恒猛然清醒，手上的鸟儿还在一派娇憨地吃青豆。我喜欢的人，沅清。浊恒把刚刚自己无意识脑袋中飘过的话重新喃喃了一遍，不禁大呼这肯定不是真的，自己可不是断袖！而且那少年将帅到底是谁，沅清为何会突然出现，还有……那只虎崽到底是不是自己？
“右将军，您在这呀，殿下喊你去议事。”
这时一个小兵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浊恒也没了继续思索的兴致，就当只是一个梦吧，随即转身往太子营帐走去。
最近突厥又开始蠢蠢欲动，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所以太子决定出兵，但是具体方法尚未确定，这才请来各位将军一起商议。但是这种事情。浊恒素来不懂。你让他提枪上阵还行，但是若是让他搞这些排兵布阵之事，还是算了，所以他就权当来这里充个人头了。
沅清就站在他旁边，开口道：“以小僧之见，可行火箭夜袭之法，烧了突厥粮草棉衣，眼下正值冬季，若是无此等物资，大军便会不攻自破。”
此言一出，立刻便有将军附和，大呼好计策。太子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沉思道：“以大师之见，可让哪位将军为先锋将军？”
众将军都跃跃欲试，使劲看着沅清给他暗示。沅清不急不缓道：“右将军可为之。”简单六个字，并未给出任何理由。
啊？浊恒正站在沅清身后打瞌睡，猛然听见沅清如此说，不由得清醒过来了，眨眨眼睛，激动地盯着沅清光秃秃的后脑勺看。也就是说，自己可以上阵杀敌了！
太子随即笑道：“那便由右将军为先锋将军。”无人敢有异议。
外面的大雪仍旧未停，地面上的雪白又厚了几分。浊恒和沅清两人并肩走着，脚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浊恒嘿笑道：“等老子上了战场，一定会把那什么突厥打得落花流水。沅清师父你就不用担心啦。”
沅清浅笑，“小僧谢过施主。”许是冷，他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浊恒眼尖看到了这个小动作，便主动扯来沅清的手，捂在自己爪子上哈了口气，道：“还冷不冷？”
“不冷了。”沅清看着低头在自己面前的人，眼底竟是有了些许湿润。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拥有这般简单的小小温暖。
“我们妖怪皮都厚，冬天到了也不怕冷。”浊恒一边搓着手，一边道：“而且山上下雪的时候，可美了，我们都在山上滚雪球，有时候还会拉上元尊一起玩，嘿嘿。”
沅清忽然道：“我们回去吧。”
浊恒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沅清：“去哪？”他觉得从这个角度看沅清实在是好看得紧。
“回营帐。”沅清打趣道：“小僧快可不比施主，有一身厚厚的老虎外袍。”
浊恒点头说好，但也并未松开沅清的手，而是继续拉着他向营帐走去，谁知刚刚进了营帐，却发现营帐里正站着一个人，是折抚。见到了有人进来，折抚转身去看，岂料一眼便看到了自家大师兄和某人紧紧连在一起的手。
浊恒却丝毫没觉得异样，他冲过去揉了揉折抚的头，把少年整整齐齐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才开口道：“你怎么也跑下山了？元尊让你来的？”
“大师兄，我有话要和你说。”折抚点点头，又古怪地看了一眼沅清，拉着浊恒走了出去。
“好了，说吧。”浊恒顺从地被拉到一块空地上，看着折抚笑嘻嘻道。
折抚开口：“元尊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是妖，妖有妖的规矩，我们不能随意伤害凡人，也就是说此次凡间的战争你不能上战场，不能动了杀业。”
浊恒点点头，算是同意。自己虽是一头凶猛的老虎妖，但是一千五百年来也没下过山几次，且他上次所见战场尸横遍野的惨像实在是太过怖人，所以他不会动手杀人，“放心，我只是下山来玩玩而已，不会忘记这些规矩的。”烧粮草棉衣而已，放把火就跑，这种事情他领着师弟们可没少干。
折抚点点头，愣了半晌，却突然下跪道：“折抚想求大师兄一事，望大师兄成全。”
“又是因为那小书生？”浊恒微微叹了口气，俯身扶起折抚。
折抚垂着脑袋道：“子瞻进京赶考途中生了重病，眼下已经危在旦夕，我想去救他，还请师兄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元尊，也不要再抓我回去。”
看这只傻狐狸的样子，就是自己不同意怕也是拦不住他，浊恒道：“早点回来，有事就来找大师兄。”
折抚兴奋地脸都红了，抱着浊恒蹭了又蹭，“就知道大师兄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