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前，乌鸦盘旋嘶哑鸣叫，天空一片青色，连风都带上了丝丝凉意。这天，怕是马上便要下雨了。
车轱声碾过，一辆官家马车在此停下了，青色纹路的轿帘被掀开，浊恒率先跳了下来，而后他伸出手递向沅清，沅清顺从地扶住他一步步走下了车梯。
下人已经跑去传门了，不一会便有一个头戴青色官帽的人一路小跑了过来，看穿戴样子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他急忙弯腰拱手道：“国师大人来访，小的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说罢便要下跪。
浊恒拦住了他，道：“从状元巷抓来的那个书生在哪间牢房关着，国师大人要见他，你快带我们去。”
那小官一听，哆嗦了一下，“那人……那人不在我们大理寺狱。”
“怎么会？”浊恒道：“明明我今上午来的时候，你们还说人在。”
这小官听浊恒声音提高了些许，更是怕得很了，解释道：“上午人是在的，可是不久前……刑部大人来了，将人提走了，说是刑部要先审问。”
那岂不是白跑一趟了，浊恒皱巴着脸看向沅清。
那小官也是个看人脸色行事的，眼下见国师并无甚表情，便在心里松了口气，想着还是快把这两尊大神打发走了才是，自己也好落个清净，便又道：“大人若是要见那嫌犯，现在就赶去刑部，或许还能恰好碰上公堂开审。”
这话里的驱赶之意浊恒自是没听出来，闻此，他问道：“你们家大人呢？”
小官似乎是有些为难，扭捏了半晌，才慢吞吞道：“大人他……带了人去刑部抢人了。”若非如此，面见国师这种大事，怎么可能会轮到自己这种不入流的青帽小官来做。
那便只能现在赶去刑部了，浊恒转身欲走，他想还是快点赶在下雨之前到才好。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沅清开口了，“我们便在这等了，你等速去传信，让柳寺卿带着嫌犯一并回来。”
那嗓音不咸不淡的，冷静自若得很，却是把那小官吓了一跳，怎么这废了半天口舌，非得没把人送走，还要留下来了！他苦了脸，委屈巴巴，可是这命令是断断不能拒绝的。
沅清并未再分给小官一丝眼神，迈开长腿走进了大理寺狱。浊恒愣了一下，立时跟了上去，心想还是沅清厉害，一句话的事。
二人在厅堂中坐下了，有小厮送来了茶水糕点，一并摆在了桌子上，礼数倒还算是周全。只是那糕点色泽暗淡，做工粗糙，让人一看就没有食欲。
是以，浊恒也一口未动，只是晃着两条长腿坐在椅子上等。
未过多时，突然就刮起了大风，雨滴也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凉风穿过厅堂，酥酥麻麻的，浊恒都情不自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看沅清，依旧是挺直着身子坐着，漆黑的眸子淡淡地望着外面，像是在跑神，丝毫未觉空气中突起的寒意。
“冷。”浊恒随手将府中的大氅变了过来，起身给沅清披上了，“都怪我太着急了，让你穿成这样就随我出来了。”
“无妨。”沅清收回视线，笑了一下。
浊恒系好了颈部系带，便站在了沅清左边立着，这个动作看似不经意，实则恰好挡住了从左面吹来的凉风。
“你们刑部闷头跑来抢人，把人偷走还有理了！”
“呵呵，明明是你们大理寺妄想先入为主，趁我人不备将人拐走，现在还腆着脸数落我们刑部不是，这还有没有个公道天理！”
“哼，这皇城谁不知道你们刑部一个个都是软脚虾，若不是尚书大人罩着，你们早一个个滚回家种田了！还有力气在皇城站得住脚，痴人说梦！”
“你……”蓝墨随这下是被柳怀风气恨了，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小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才狠甩宽袖，指着对方鼻子骂道：“你们大理寺就是一窝土匪贼寇，不，连土匪贼寇都不如，你们……”
话听到了这里，浊恒倒是率先坐不住了，要是再说下去什么下流污秽的话怕是都要往外冒了。于是他蹭的跳出去把蓝墨随的手指按了下去，做了个和事佬。蓝墨随还欲再说，余光一瞥看到了屋内端坐的白色身影，只好作罢。
这两人好歹都是个官，眼下外面下了大雨，他们却像是互相攀比似的一路淋着大雨边走边骂就回来了，弄得都是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浊恒看在眼里，其实心情有些复杂，若非自己那天多管闲事，可能……他们也不会那么糟糕。
然后，两只落汤鸡挺着胸膛在门内站了，向沅清行了礼节后，又继续互相瞪眼睛，暗自较劲。
沅清眸子扫过地上两滩水渍，轻轻道：“先去见嫌犯吧。”
“国师请。”
两人异口同声，齐齐侧开了身子让路。
浊恒有些头疼，但此时此刻也不便说什么，便兀自去撑了伞接了沅清，二人走进了雨中。
蓝墨随和柳怀风互相狠狠瞪了一眼，冷哼一声，一头扎进了雨里。
可能是柳怀风这人有洁癖，大理寺狱里还是颇为干净的。地面上铺着干草芦苇，空气里似乎还飘荡着甜丝丝的香气。只是许是受了天气的影响，窗户处透不来阳光，墙角有些潮湿。
林子瞻坐在唯一一张木板床上，靠着墙角，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只是周身那股子文人的气质还是丝毫没变。不过……也可以说是文人墨客的酸气。
“二位大人在这里等着便是。”
到了地方，沅清开口，蓝柳二人便在牢房门前站着了。或许是这两人狼狈的模样实在是太让人忍俊不禁，一个狱卒没憋住笑了一下，然后被柳怀风一眼瞪了回去。
林子瞻像是未料到会有人来看他，冷不防见牢门前站了两个人，转过头时脸上有一丝惊讶，但是转瞬即逝，他又淡淡地别回了脸，隐藏在了黑暗里。
浊恒道：“是阿抚让我来的，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什么冤情尽管告诉我们便是，我和国师大人会为你伸冤，救你出来。”
这话说完后，便是一阵死寂的安静。半晌后黑暗里传来了一阵低笑，林子瞻道：“恐怕是要辜负二位大人一片好心了，就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