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剑影之中,厮杀怒吼,不断有人死去。马蹄踩着尸体滚滚而过,地上已经是被肉酱铺满,若不是久经沙场的将士,饶是单单看一眼也要哇呜一口吐了。
浊恒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双手松松地握住缰绳,一双眼睛冷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直到敌方溃败,他看着那抹高贵的青绿色仓皇而逃,眼底的清透神色都没有散去。
一千五百年,他交的朋友很多,但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欺骗,背叛,阴谋。他是那种对朋友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一直以来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小心翼翼维护,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痛苦,就像是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被人践踏,被人狠狠扔向了无边的火焰。
来来往往的军营里,沅清朝着一顶帐子神态自若地走了过来,到了门口却被成离拦下了。
成离的脸看起来有些难过,但还是憨厚一笑,道:“恩公说他不舒服,现在正在里面休息。”
“哦。”沅清道:“我进去看看他。”
可怜成离这个傻孩子,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拦还是不该拦,犹豫的时刻沅清已经进去了。
帐子里的光线并不充足,带着点抑郁的色彩,靠边的一张简易床铺上,被子略微鼓起。
沅清放缓了步子,走过去坐在了床边上,手掌覆在被子上,温柔了语气,道:“心里不舒服就莫要一个人憋在心里了,说出来与我听听吧。”
浊恒不说话,沅清等了一会便起身走了。过了一会却又回来了,用衣服包了一大堆火烛,开始一根根地点。
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浊恒犹豫了一下还是露出了个脑袋,然后就看到了一室的光亮,跳动的,朦胧的,暖暖的,让人心里很舒服的。
沅清一边点着一边去对着他笑:“这样你就不怕了吧?”
黑暗,光明,孤独,温暖,浊恒鼻子酸了一下,有些人便是有着与生俱来的不安与恐惧,很不幸,浊恒在很小的时候,甚至还未化形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悲哀的存在。午夜,总是梦见自己卷缩着小小的身体隐藏在黑暗里,那黑暗无边无尽,他怎么都逃不出去,恐惧,可能也是在那时逐渐植根,更加深入。
每次在梦里哭的时候,他都会希望着会不会有一个人来,拉他出去,一把就好。直到了后来,凤零来了,这个温柔美好的男子满足了他所有的幻想,会对着他笑,会牵他的手,甚至会在晚上轻轻拍着他哄他入睡。
可是他还是怕,一种无所从来的恐惧一直霸占着他,让他不得半分安宁。于是他只能学着去适应这个环境,强迫着自己去接触越来越多的人,照顾他们,对他们掏心掏肺的好,自己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哪怕从别人那里得到了一点温暖都会开心上一整天。
久而久之,朋友渐渐多了起来,他也一点一点长大,学会了像凤零一样用温暖的模样去照顾别人,学会了和一帮尚且算不上熟悉的小妖怪们狂侃疯聊,借此狠狠压抑住内心深处那丝随时准备疯长的恐惧。
最后头顶上的师兄们都成仙飞升了,他成了一众师弟们眼中无所不能的大师兄。可是日子久了,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了。
以至于从一开始遇到沅清的时候,他有时候会搞不清楚,自己对他好,到底是出于已经习惯了的本能,还是……那份可以驱赶走所有恐惧,甚至可以给他带来渴望的感觉。
总之,他不由自主,想要靠近更多。
也或许是山上的生活远远没有凡间这么勾心斗角,这么复杂晦涩。对朋友总是这么好的他第一次在鹿澜这里感受到了欺骗,那样温润如玉,笑起来浅浅的好看的男子,会在病床上握住自己的手说能认识你,我这辈子就是死了,也是值得了的人,怎么可以转眼就站在了与自己遥远而又对立的方向。
这让他不由自主开始觉得其实自己这些年都是在自我欺骗,他更加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恐惧与不安更加严重了。他像一只溺水的螳螂,怎么挥舞双臂都抓不到一片救命的树叶。
还有他最最喜欢的人,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这样一般,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冷漠地看着自己。单单是想想,他都觉得害怕。
忽然想起折抚对他说的话,他说:大师兄,我们都回不去了。
他觉得,这句话,真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这边沅清点完了火烛,整个营帐里亮堂堂的,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他这才重新走过来,坐下,挂着浅浅的笑与浊恒对视:“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直陪着你的,但是你也要知道有些人却永远不会变。”
几乎是不假思索,浊恒道:“那你呢?会不会?”
被殷切的目光注视着,气氛沉默了片刻,沅清低下头,暗自握紧了拳头,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压抑着几乎就要喷薄而出的情愫,强迫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做。
浊恒却懂了,他笑了一下,拉住被子盖住了自己半面脸,“我想睡觉了。”
“会!”
沅清却突然开口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咬紧牙齿,坚定无比的口气。浊恒甚至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丝寒冷的杀意。
“如果你怕,就抱紧我吧。”沅清接着道。
下一刻,浊恒就猛然掀了被子,扑了上去,在满屋温暖中紧紧抱住了面前这人。因为要抑制住眼泪他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臂,嘴中泛起了血腥气都没有放开。
沅清亦是抱住了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眸子里泛起了寒冷的杀意,隐忍而又克制。
这一抱,浊恒觉得就是山崩地裂,天塌地陷都不能让他们分开了。这是他最最疼惜的人,是他放在心头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的人,这一世,哪怕你变老变丑,变得只会卧病在床,再也不知道我是你的谁。
说定了,只要你不先离开,我便不走。
管什么和尚寺庙,清规戒律,你若喜欢,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