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眼看着林远落已经将酒杯送到唇边了，司徒镜忽然开口了，他捏在酒杯上的手指泛出了白。将近二十年的感情哪能说没就没，浴血沙场，出生入死，九死一生的时刻林远落不知舍命救了自己多少次。
以前的自己那是背地里对着苍天发过誓的，这一辈子都要对林远落忠心不二，否则不得好死。
“怎么了？司徒这是不舍得你的好酒了？”
林远落脸上又重新浮现了原有的光彩。
“子君……”子君是林远落的字，在他们长大以后，司徒镜就很少这样叫他了。此刻这二字再从自己嘴中吐出来，又是陌生又是熟悉。
在林远落含笑的眸子里，他几乎就要缴械投降了，他不想让林远落死。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又想到了三果，那软软可爱的小脸贴在自己脸上，是他更加舍不得放弃的温柔……
他在这样灭顶的痛苦中挣扎。
砰—
不知是好或不好，莲燚就是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和莫杯纠缠的时间长了些，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在这大冬天里一张黑脸上热汗顺着往下流。
在林远落的一脸惊愕中，他忽然冲了过去夺下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就是随机而来的天旋地转，他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脚发软，头发虚，胸膛里有温热的液体正在汩汩往上涌……
最后他好像觉得自己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那个人着急地喊他殿下，可惜他看不到了。死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当初的渊首是不是也曾有这样的感觉？
太子殿下又死了。
三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猛然一空，颓然地瘫坐在了椅子上。藏在袖子里的虎符随着他的动作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像是一个可笑的被主人丢弃的玩具。
他忽然心明透彻了，那是在很多很多年前，他见过一个惊艳了自己的小谪仙……已经好多好多年了……
青鸣如此平静祥和度了几日，宫里传来了消息，皇上已经是弥留之际。林远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并无甚大的反应，他觉得这都是迟早的事情。
“太子殿下”依旧躺在床上，青着脸，闭着眼。所有人都在劝他，殿下已经走了，理应按照皇室规矩，早日送入皇陵。可是林远落不许，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往“太子殿下”这里跑，一坐就是大半天，像是一只没有了灵魂的木偶。
有经过的下人无意间看到他们的将军坐在“太子殿下”的床头，用修长的手指划过床榻上青白的脸，好似在与他说话，但是究竟是说了什么，距离太远，未听真切。
正是冬雪飘扬的冬季，院子里房顶上都落满了雪，藏在窗户里的那一对人，似是深情无比，似是若即若离。
莲燚是被小虎崽湿哒哒的舌头舔醒的，莫杯，北汐和南尧都在，他像是一个重病号一样被围在狭小的床榻上。
“祖宗，你可真能睡。”
见他醒了，莫杯打了个哈欠，用折扇挑起莲燚的被子，意思是让他赶紧从被窝里滚出来。
北汐则是呼了一口气，坐下来用用手背碰了碰莲燚的脸颊，温和道：“你在那太子的身体里住久了，毒酒经过他的身体反噬了你，不过现在没事了，不用担心。”
南尧一边抚摸着幼虎一边翻着白眼道：“你是傻子吧。明知道是毒酒，打翻了也就是了，还偏偏要傻不愣登喝下去，还是说你以为你这喝了，他就会喜欢上你爱上你了？”
莫杯也在一边摇着折扇说风凉话，“呵，某人不还是说要和他保持距离的吗？”
莲燚忽然觉得嘴里一股腥甜，一口血哇呜一声吐了出来。
北汐怒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都住嘴。”用手帕擦去了莲燚嘴角的血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莲燚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三个人都起身离去了，莲燚翻了个身子把自己的蜷缩成一个极其弯曲的姿态，为什么一定要喝了那一杯毒酒呢？南尧说得没错，他就是放不下，可耻的放不下，偷偷摸摸的也要奢求着不是渊首的林远落能够喜欢上自己。
他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觉得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才窸窸窣窣爬了起来给自己套上了一件白色的衣袍，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脸，好像是好久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样子了。他用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脸，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可能是沾染了莲燚身上佛气的缘故，除了面容不好看些，太子殿下的尸首一直都没有腐烂。这一天晚上林远落还是如往常一样，用过了晚饭就散步着走到了这里，推开门，屋子里的冷气扑面而来。因为担心尸首，他下了令不准烧炭火。
“殿下，我来了。”
他关上了门，脚步轻盈地走到了桌子边坐下，对着自己的手吹了一口热气搓了搓，然后自言自语道：“你不是说你不是殿下吗？那么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不久前，司徒镜要杀他，是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傻乎乎闯了进来。其实是完全不需要人来救的，他阅人无数，又怎会看不透一个司徒镜。只是他身边素来没有几个人，不到最后时刻他不愿用最坏的打算去断定旁人罢了。
司徒镜也没了，除了现在床上躺着的这个曾经说喜欢自己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谁。
“殿下啊，你该是叫什么名字呢？”他托起下巴，用天真的眼神望着窗外，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思索。
“莲燚，我叫莲燚。”
一直躲藏在外面的莲燚吸了一下鼻子，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音。有些冷，他发出声音的时候才觉察到自己正在颤抖。
林远落怔了一下，站起身子肢体僵硬地推开了窗，雪地里泛着晶莹的白光，一袭白衣的男子身体修长，垂着袖子静静站着，低垂下的长睫毛上落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