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淑琴的家很简朴，却并不寒酸。
客厅一角摆放着旧式书柜，里面落着厚厚的书籍，其中，掺杂着几本德语著作，看名字，是关于建筑类的专业书。
萧淑琴在厨房烧水，对着外面道，“不要局促，随便看吧。”
“好。”
夏悦白目光落在原木桌的罗盘上，她认得那玩意，最早一辈的开荒者，没有先进的科研条件，就是靠着它，凭着一身勇气，踏进无人区。
片刻后。
萧淑琴端着水出来，“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奶奶，我叫夏悦白。”
“哦。”
萧淑琴点点头，想了会，问，“夏氏是你家的公司吧？”
“是。”
“我看你年龄不大，这就上班了？”
“趁着暑假在公司实习，积累一些工作经验。”
夏悦白瞥了眼自己的包，那里面放着一份拆迁安置协议合同，她之前还和王启叫板，说不出一星期会让萧淑琴同意签字。
可当踏进这扇门，她感觉有些难以启齿。
萧淑琴面上带着赞许，“年轻人有拼劲是好的，我儿子像你这么大时，走哪都带着几本书，也不乐意搭理人，我总怕他成书呆子。”
“他......”
夏悦白有些好奇，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萧淑琴往她杯子里蓄满水，指了指书柜，“那些书都是他的，K大，你知道吧？我儿子是建筑系的优等生，年年拿奖学金。”
“知道。”
夏悦白笑了笑，“奶奶，我也是K大的学生，我在美术系。”
萧淑琴浑浊的眼里泛起一丝光，问，“那你，有没有听过蒋赫这个人？”
“......”
怎么可能没听过？
K大的图书馆有往届优秀学子的照片墙，其中，蒋赫就在榜上，只不过，他有名不仅仅是因为出众的才华，还因为那场意外。
在一次实地考察中，蒋赫为了获取鼓楼横梁的数据，踏上一块腐朽的木头，从高空跌落，虽然他走了，但是这总精神一直激励着无数的建筑人。
夏悦白握着水杯，哑然道，“K大人都知道蒋学长，他是很多人的榜样。”
萧淑琴擦擦眼睛，叹息，“那年北方沙尘暴，我丈夫担心栽的树苗，跟着队里两个人同去，便再也没回来，当时蒋赫刚过7岁生日。”
啪嗒。
夏悦白眼泪掉了下来。
她在心疼萧淑琴的同时，更多的是震撼，无论是拓荒者还是建筑师，身上都有种不怕吃苦的精神，父子两却没有得到命运的优待。
“没关系。”
萧淑琴递过来几张抽纸，“只要有人记得，他们就还在。”
夏悦白吸吸鼻子，“奶奶，我现在做得就是城建项目，这一代的建筑师辅助设备已经非常先进了，数据获得不再需要手工测量，蒋学长知道，也一定会开心的。”
“你说得对。”
萧淑琴看向她，问，“听说这一片是要规划智慧小镇？”
“是。”
“具体是什么样子？”
“您可以把它理解为K市对外的窗口，很多人通过它来理解城市的发展轨迹，不断的交流和融合，才能让大家生活的更幸福。”
“听起来很重要？”
夏悦白点点头，“五年前就在规划了，今年才正式开始实施。”
“哦。”
萧淑琴不好意思得笑了，“你这么说我就懂了，前面也来过几个人，说了好些我听不懂的大道理，看着就是想撵我这老太婆走。”
“奶奶，我替他们跟您道歉，您本人的意愿很重要，我想他们也不是有心的。”
“没事。”
萧淑琴看着窗外，“我这些年独惯了，住哪里不是住？我起初不愿意，是舍不得那颗树。”
夏悦白也望着银杏树，“可以移走的。”
“罢了，人挪火树挪死。”
“......”
夏悦白想到什么，眸光一亮，“奶奶，也许有办法可以将这颗树留下，我回去跟设计院的同事沟通，看方案可行不。”
“如果是那样就更好了。”
萧淑琴面色和蔼，“孩子，你也不要为难自己，画图工作很辛苦，我知道的，实在不行就算了，你今天来，有没有带合同？”
“啊？”
骤然转变话题，让夏悦白没有反应过来。
萧淑琴笑着摇头，“我看搬走的人都要签合同，你带了吗？没带的话，看能不能让人送过来，我今天给你把字签了。”
“有。”
夏悦白说着，从包里将合同取出，递过来。
萧淑琴接过，看得仔细，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她的字很好看，隽秀不失苍劲，一看就是有书法功底的。
“奶奶，您以前是教书的？”
“看出来了？”
“嗯，经常写板书的人，小拇指上有磨的茧子。”
萧淑琴点点头，“以前在山里教书，后来有了蒋赫，身体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就回来了，去年还碰到了我当年教过的孩子，现在自己开公司，发展的不错。”
“是您让他走出了山村。”
“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得。”
是啊。
在萧淑琴看来，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自己，都不过是尽自己岗位之责，可正是在物质贫瘠的时代，这种向上的力量才显得可贵。
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是邻里口中，避之不及的地方呢？
夏悦白突然明白，大概这就是精神的差距，当人在一定高度时，便不会在乎周遭环境对自己的评价，一切不过随心罢了。
“奶奶。”
夏悦白俯身抱着萧淑琴，“您留步，好好休息，保持好的状态面对手术。”
“好。”
“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夏悦白走出巷子，回头，萧淑琴站在门口，拄着拐杖，佝偻着背，夕阳落在她的肩上，灰白的发丝随着微风飘起。
那一瞬。
透过那双眸子，夏悦白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行走在大山里的少女，她走过的每一步，都坚韧不拔。
夏氏集团——
“小白，你真是神了，萧大娘可是油盐不进的主啊。”
“这签名不会是你伪造的吧？”
“你这就是典型的学渣心里，自己不行，还污蔑学霸。”
“一周时间都没到，夏姐，给大家传授点经验呗。”
“......”
当夏悦白将合同递交给资料部时，城南项目部的群就炸开了，为这神一般的工作效率感到吃惊，毕竟，前后派出几批人，连萧淑琴的家都没进去过。
均止步于巷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