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婉棠整理好微乱的衣襟和发髻,仪容端庄地走出养心殿。
殿外,萧明姝依旧直挺挺地跪在冰冷坚硬的石砖上,显得狼狈不堪。
她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住婉棠。
婉棠步履未停,行至她面前时,神色平静无波,只淡淡传达了一句:“皇上让你进去。”
没有嘲讽,没有炫耀,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这般的平静,却比任何挑衅都更让萧明姝难以忍受。
她胸口剧烈起伏,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婉棠,你少在本宫面前得意。”
她强撑着皇后的威仪,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毒:“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
“哼,风水轮流转。今日你得宠,不过是仗着年轻颜色好。”
“等你人老珠黄,看皇上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本宫等着看你摔下来的那一天!”
婉棠闻言,脚步微顿。
她侧过身,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状若疯狂的萧明姝,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皇后娘娘,”她声音依旧平稳,“您到现在还以为,我费尽心思,要的只是帝王那一点,朝不保夕的恩宠吗?”
萧明姝猛地怔住,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那眼神里的东西,让她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婉棠不再多言,收回目光,转身从容离去,留下萧明姝一人僵跪在原地。
养心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阖上,萧明姝几乎是扑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膝行几步,声音凄惶带着哭腔:“皇上!皇上开恩!”
“求皇上饶了萧家这一次吧!”
“萧家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若非当年父亲与族老们鼎力相助,皇上您也难以如此顺利……”
她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只想强调萧家的功劳。
“啪!”楚云峥猛的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俱是一跳。
他面色铁青,眼中寒芒骤盛,声音冰冷彻骨:“你的意思是,朕能有今日,全仰仗你萧家之功?”
“朕如今还要看你萧家的脸色行事不成?!”
萧明姝浑身一颤,瞬间意识到自己失言。
慌忙以头触地,颤声道:“臣妾不敢!”
“臣妾绝非此意,皇上息怒!”
楚云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萧明姝狠狠一咬牙,知道此刻唯有服软,泣声道:“皇上,那些死士,萧家培养他们,本意也是为了护卫皇上,替皇上处理些不便出手之事啊!”
“求皇上看在萧家一片忠心的份上,手下留情…”
“忠心?”楚云峥嗤笑一声,语气森然,“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校场,为何剑指朕要护着的人,你心里,当真不明白?”
萧明姝泪如雨下,抬起的脸上满是委屈与不甘:“臣妾……臣妾只是怕皇上被那妖妃蛊惑。”
“她婉棠根本就是包藏祸心,刻意接近皇上。”
“朕不觉得。”楚云峥冷声打断,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朕即便再宠她,她在这深宫之中,也不过是一株无根的浮萍。”
“她生的是公主也好,皇子也罢,他们的荣辱生死,全系于朕一念之间。”
“他们的依靠,唯有朕。”
他目光锐利地刺向皇后:“皇后,你告诉朕,这样的人,朕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萧明姝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所有的指控在皇帝这套逻辑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只得悻悻道:“可皇上您就是太宠她了,才让她恃宠而骄,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楚云峥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她在宫中步步维艰,朕看得清楚。”
“可她可曾怨天尤人?”
“可曾主动害过谁?”
“就连一直与她为难、屡次折磨她的许洛妍,婉棠也能不顾自身安危救那孩子的性命。”
“你倒说说,这样的人,如何就无法无天了?”
萧明姝还想强辩,楚云峥却已不耐烦地挥挥手,目光冰冷地直视她,一语道破天机:
“你真正怕的,不过是她影响你的后位吧?”
“放心,”他语气淡漠,却带着帝王一言九鼎的分量,“朕既已答应过你父亲,只要萧家安分守己一日,这皇后的凤座,便永远是你萧明姝的。”
这话像是一道保命符,也像是一道冰冷的枷锁,瞬间堵住了萧明姝所有的嘴。
她瘫跪在原地,浑身发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明姝脸上血色尽褪,泪水混着绝望蜿蜒而下,她仰起头,声音破碎不堪。
带着最后的挣扎与质问:“皇上,难道在您眼中,臣妾就不需要一丝一毫的爱吗?”
“臣妾也是您的妻子啊!”
谁料,这句话非但未能引来半分怜惜,反让楚云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
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皇后,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可笑。
“爱?”他重复着这个字眼,语气轻慢得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萧明姝,从你决定嫁给朕、坐上这凤座的那一刻起。”
“你就该清清楚楚地明白,你选择的究竟是什么。”
“论家世背景,论前朝势力,论权衡制约,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语气骤冷,带着一丝残忍的清晰,“棠棠都永远不会是你的对手。”
“你拥有她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东西,却偏要自降身份,去和她争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恩宠?”“可笑!”
他向前一步,停在皇后眼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砸入萧明姝的心口。
“朕最后警告你一次,安分守着你皇后的尊荣。”
“若再敢动她分毫就别怪朕,丝毫不给你们萧家留颜面。”
萧明姝像是被彻底击垮,却又不甘地嘶声道:“皇上!您就甘愿被她如此蛊惑吗?!”
“她分明……”
“蛊惑?”楚云峥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慵懒的弧度,那是对绝对掌控力的自信,“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想要朕多呵护她一点罢了。”
“这点要求,朕给得起,也乐意给。”
他说完,竟真的不再看她,拂袖起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为之的轻松:
“经你这么一提,朕倒是愈发觉得,棠棠比你们任何人,都更需要朕。”
“你既喜欢跪,便在此好好跪着反省。”他撂下这句话,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声音飘散在空气里,“朕今夜去陪陪朕的公主。”
脚步声渐行渐远,独留萧明姝一人僵跪在冰冷空旷的大殿中央,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养心殿外,夜风渐起。
李德福看着那道明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缓缓踱步回到依旧僵跪于地的萧明姝面前。他微微躬身,伸出一只手,声音平板无波:“皇后娘娘,皇上已经起驾了。”
“您便是跪到天明,皇上也瞧不见了。”
“回宫吧。”
萧明姝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李德福伸来的手。
唇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讥笑:“李公公不去长乐宫,倒有闲心来理会本宫?”
李德福脸上皱纹堆叠,露出一丝似真似假的无奈,叹息道:“娘娘何必挖苦老奴,老奴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萧明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尖利起来,“所以就能临时反水?”
李德福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诡异的诚恳:“总之,老奴有老奴的苦衷。”
“皇后娘娘,奴才只能说,若日后有那不识好歹、碍了娘娘眼的人,老奴依旧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萧明姝眼神骤厉,带着审视与警告。
李德福却忽然话锋一转,脸上那点卑微无奈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嚣张的、属于御前大太监的倨傲。
他甚至低笑了一声:“当然,娘娘,老奴伺候皇上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说句托大的话,咱家一个阉人,权势富贵已至顶峰,还能图什么?”
他微微直起身,目光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扫过皇后:“如今咱家做事,全凭心情。”
“娘娘,您明白吗?”
萧明姝胸口剧烈起伏,狠狠吸了一口气,才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本宫哪儿敢左右李公公。”
她死死盯着他,终是不甘心地问出那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本宫只是不明白。”
“婉棠到底许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能让你不惜背叛本宫?!”
李德福脸上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又浮现出来。
他只含糊道:“娘娘不必多问,老奴自有老奴的原因。”
萧明姝齿关紧咬,几乎尝到血腥味。
她撑着发麻的双腿,艰难地自己站起身,拂去裙摆上的灰尘,整理着凌乱的鬓发,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屈辱与恨意。
临走前,她回头,丢下一句冰冷的警告:
“本宫只是提醒公公,擦亮眼睛,莫要遭人蒙蔽利用,最后落得一场空!”
李德福闻言,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着几分倚老卖老的油滑。
慢悠悠道:“娘娘放心,老奴活到这岁数,别的或许欠缺,这盐倒是吃过不少了。”
他躬身,做出恭送的姿态:“娘娘,夜路难行,您慢走。”
萧明姝冷哼一声,不再看他,挺直了几乎要碎裂的脊背。
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离开。
白薇看着皇后出来,急忙跑上去搀扶,眼眶通红,满是心疼。
萧明姝狠狠地抓住白薇的手,眼神透着冰冷的凶光,咬牙切齿地说:“白薇,本宫不会就此算了的。”
“妖妃魅主,皇上不管,那就去找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