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三枚骰子在碗里滴溜溜地转,每每看上去似乎要停下来的时候,那三枚骰子就像是有生命一样,相互间轻轻一碰,又再次散开,像纷纷扬扬的花瓣。
众人的心也跟着骰子滴溜溜转个不停,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哪一口气吹大了,吹翻了骰子。
终于,三枚骰子齐刷刷停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瞬间定住,当看到碗里的点数以后,他们忽然就愣住了。
是大。
又过了片刻,有资深的赌徒忽然大喊道,“赛飞花!那是赛飞花啊!!”
赌徒一脸激动,但旁人不懂,只得拉过他问,“什么赛飞花啊?”
“赛飞花!”那赌徒指着那只碗,“那是赌魔花道柏的独门绝技,他只要掷一次骰子,那些骰子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样,在筛盅里面动个不停,就像飘落的花瓣——”
“所以花道柏的这门功夫,就被叫做赛飞花!没想到今天在这里,我也开了眼界了!”
赌徒这么一解释,在场的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纷纷跟着议论起来,
“赛飞花?那小娘子,居然会赛飞花?”
“花道柏不是个男的么?这可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娘子啊——”
“要么就是花道柏的同门师妹!”
“对对对,我觉得这话错不了……”
在其他人几乎忘记了这场赌局的初衷,转而开始讨论元昭宁和花道柏的关系的时候,宋裕也正在打量元昭宁。
方才破碗里那些骰子转动的景象,的确是赛飞花。
他前半生纵横赌场,自认已经将赌场中的弯弯绕绕摸了个七八成,却从没想过,就在今晚,他会被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还有一个血葫芦似的男人耍弄。
他盯着元昭宁,直截了当地问,“你和花道柏,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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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花道柏是什么关系?
元昭宁忽然觉得,命运有时候,真的挺会和人开玩笑的。
见到花道柏,是在长安城破以后。
当时胡兆靠着杀人的暴行,稳坐长安城,当他发现城中几乎已经不需要他用杀人来镇压了以后,他就转而开始四处搜罗能人异士,给他解闷儿。
花道柏就是那个时候被带进宫的。
后来胡兆发现她对花道柏的那一手“赛飞花”感兴趣,就叫花道柏教她。
等到她将这一手绝技彻底练会以后,胡兆以天下间只能有一个人会“赛飞花”为由,杀了花道柏。
但胡兆不知道的是,花道柏曾经还收过“半个”徒弟,这“半个”徒弟后来听说胡兆杀了他的师父,一怒之下从南境攻进长安,差一点儿就结果了胡兆。
是祁玄拦住了他。
当时她隐约听说,南边的人,都尊称此人一声“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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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来,这“宋王”或许并不是什么封号,而是“姓”。
想到这里,她直视宋裕的眼睛,试探说道,“似花还似非花,停不停皆是天意。”
听上去毫无关联的两句话。
祁玄转头看着她,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但宋裕的脸色却变了。
“你见过他?”他看上去格外激动,又上前一步。
祁玄伸臂一拦,以眼神作为警告。
宋裕一哂,干脆也坐下来,他不再追问,目光在元昭宁和祁玄中间来回逡巡,最后自嘲一笑。
“说吧,你让我做什么?”
这就是愿赌服输了。
祁玄的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
“我想让你带我们夫妇出城。”
宋裕闻言,眉头又是一挑,“你们是什么人?杀人犯?通缉犯?”
“不是。”
“你们……”宋裕又重新打量了他们一番,“是哪家偷逃出来的奴仆?”
“不是。”
宋裕的目光忽然又扫过骰子,了然道,“你们也是赌输了被追债的吧。”
这一次,换做祁玄一挑眉头。
他看了宋裕几眼,“原来阁下是因赌债,才沦落至此。”
眼见着宋裕就要发怒,元昭宁适时接过话头儿,“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况且阁下就算知道了,对阁下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连累阁下,和这庙里的一干人等。”
“既是如此,我为何要答应,带你们出城?”宋裕饶有兴趣地看着元昭宁。
“你说的,愿赌服输。”祁玄看到宋裕的眼神,忽然就想起了阳羡城里遇到的那个云归。
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挡在元昭宁面前,自己与宋裕对视。
宋裕的视线骤然被他挡住,让他又多了几分不悦,但在触及到祁玄带着警告的眼神,他忽然又笑了一下。
“也罢,看在‘赛飞花’的份儿上,我答应你们。”
他反手一撑地,从地上站起来,再次居高临下看着祁玄,“你们准备准备,明日我带你们出城。”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投在祁玄的怀里,一脸玩味,“不过你可得撑住了,不然的话,你死了,我带谁出去?”
祁玄拿起药瓶,看着宋裕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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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天明的时候,元昭宁再次发起了高烧。
她靠在祁玄的怀里,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哪怕身边就是烧得极旺的火堆,也丝毫感觉不到一丝一点儿的暖意。
她控制不住地发抖,脑子里浑浑噩噩,只是拼命的、拼命靠近祁玄,试图从中汲取热源。
同时又觉得渴,她的嘴唇已经发白干裂,在意识朦胧的时候,她知道祁玄喂了她很多水,但那些水就像是蒸发了一样,全然没有一丁点儿的缓解。
“阿昭……”
她似乎听到祁玄在她耳边一遍遍的说,“你一定要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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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祁玄听到了脚步声,他顺着声音抬起头,就见宋裕端了一只碗过来,往他面前一递。
是一碗药,但不知道里面都熬了些什么,苦味儿直冲鼻子,让他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
“给她喝了吧。”宋裕见他没接,直接弯腰放在了地上,“本来是给你准备的,怕你伤口发炎,真发了热死在这儿。”
祁玄一听说是退热的,也顾不得其它,连忙道了一声谢,随即端起来,慢慢给元昭宁喝了下去。
一碗药刚喝下一半,忽见元昭宁的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