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守城士兵还在吃着粗糙的饭食的时候，方伯期趁着夜色回了一趟方府。
这时候的方府已经成了临时的后勤营地，为了方便进出，方府原来的大门被拆了下来，拆下来的两块厚重的门板支在院子里，天然成了两张大木桌。
此时这两张大木桌上几乎已经空了，只有靠着边的位置还放着两个小笼屉，里面搁着富余出来的窝头。
厨房的灶台底下闷着火，临时征来的厨娘刷锅的刷锅，准备下一顿食材的准备食材，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
人群之中，方伯期一眼就看到坐在风箱边上发呆的襄城公主。
自从跟着他重回边镇以后，她就自觉担负起了统筹后勤的事情，只是她从前到底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做事也没个计划，第一天就让人弄了一大桌子的各式菜肴，还又精心做了好多点心，点心上还雕着花儿……
于是本就不多的粮食被这么一折腾，立刻就从能坚持三十天，缩减到了二十天。
若非有镇守在后面芦城的祁玄做保障，恐怕镇上就会因为缺少粮草而不攻自破。
不过也因着那次的事，襄城公主后来再带人弄出的吃食，明显就节省了许多，不过总是这样下去也不行，将士们天天吃窝头啃饼子，一点儿肉星儿都见不着，日子久了，说不定就要闹事。
方伯期在心里叹了口气，行军打仗这种事，以前看他爹做，只当是信手拈来，如今这事儿轮到他来做，却总觉得事事都力不从心。
如果祁玄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出，又立刻被方伯期狠狠的按回到心里。
那个穷小子！
不过是比他多打过几场仗而已，要真是那么厉害，他爹当初、
当初又怎么会命丧城门外？！
方伯期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也沉着，整个人看上去又添了一分阴鸷。
出来放东西的厨娘冷不丁见到他这样，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厨房去，叫了元昭楚一声。
“大娘子，你快去看看方将军吧，方将军的脸色好像……不太对……”
元昭楚猛然回神。
她顺着厨娘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心里也跟着一慌，但她还是先把身边的几个厨娘都支了出去，然后才起身来到院子里，站到方伯期身后。
“你怎么突然回来啦？”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是不是前面的战事没那么紧张了，所以回来看看？”
方伯期没回答，而是走到院中临时支起来的大桌子边上，拽过其中一只装着窝头的笼屉，又从里面拿起一只窝头来，举在元昭楚的面前，喝问她，“将士们在前面浴血奋战，你就弄这些东西来糊弄人？”
元昭楚有些诧异，“这不是你之前同我说的，战事吃紧，不能铺张浪费？”
“公主殿下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惯了，”方伯期随手将窝头扔回笼屉，他也不愿意多交代什么，只面带嘲弄的看着元昭楚，“我看殿下还是安分些，别去揽这些你并不会做的事了，至少这样，将士们还能吃顿好的。”
“方伯期！”元昭楚任是再如何听惯了方伯期的冷嘲热讽，到了这个时候，也听不下去了，“我好歹也是一朝公主，你就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
“公主？”方伯期转过身来，看着她，“我说话向来都是这个态度，而且恕我直言，你们皇室里的这些人，还真没有什么人能让我放在眼里，公主又如何？当初你吸食民脂民膏的时候，可有想过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为我等百姓做过什么？”
“你放肆！”元昭楚抬手指着他，气得几乎要说不出话。
但方伯期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气恼而转移话题，反而重新拿起那个被他丢回去的又干又硬的窝头，再一次举在她的眼前，但开口的时候，却忽然问了她另一个问题，“你知道我讨厌祁玄什么吗？”
讨厌祁玄什么？
因为一个窝头？
祁玄和窝头能有什么关系？
方伯期也并不在意元昭楚的回答，他接着说道，“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以前甚至连一匹马都没有，却能撞上大运，娶到袁夫人那么好的女子——”
袁夫人。
又是袁夫人！
元昭楚掩在袖子下的手已经无意识的攥紧了。
自从她来到这怀朔镇以来，她就已经听到不同的人反反复复说着元昭宁的好话，说她如何如何厉害，当初如何凭一己之力，苦撑住怀朔镇各处的运转，让前面的将士心无旁骛的守住城池。
这几天她同样也没少听到厨娘们在空闲时间说起当初守城时候的事，还处处拿她和元昭宁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不如元昭宁！
可是……
凭什么？
元昭宁能做的事，她一样不少的全都做了，为什么到头来，她却得不到一句好话？得不到一个人的肯定？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方伯期面含悲悯的告诉她，“公主殿下，人的能力是天生就固定了的，就算你再怎么向袁夫人看齐，她能做到的事情，你还是依然做不到。”
“就好比这个窝头，”方伯期又一次漫不经心的把窝头丢回去，“当初袁夫人还在的时候，城中的粮食不够了，袁夫人会做的，是想方设法的弄来粮食，而不是像公主殿下你这样，弄出这些连咽都咽不下去的石头一样的窝头。”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元昭楚同样冷笑了一声，“我若是能弄来粮食，我自然也会像她那样，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
说着，她将被弄乱了的窝头重新收好，背对着方伯期，“你总是拿我和那位袁夫人比，总是指责我，可我何时指责过你？”
“当初六镇动乱，你身为镇将，却被人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还要求到段云归那里，求他收留你，给你一条生路——”
“你连自己人都打不过，现在还妄想像祁玄那样，打退柔然人？”
她学着方伯期的样子，冷笑一声，“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