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吧。”
元彦一看到段云归出现,就知道杜如知应该是玩儿完了。
不过他毕竟当了大半辈子的皇帝,该有的从容还是有,虽然明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让段云归破了,却还像往常一样,让元喜给段云归拿椅子。
段云归也还是同往日一样,元彦给他赐座,他就恭恭敬敬地道谢,然后只沾一点儿椅子边儿,将背挺直。
他没开口,元彦也不曾问他,只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桌案上。
那上面铺着一张画纸,画着一只隐匿在枝叶间的黄雀。
这幅画已经完成了大半,元彦不紧不慢地画着,过了好半天,才像是终于想起了屋内还有一个人一样,搁下笔,对段云归说,“段卿来看看,朕的这张画,画的如何?”
段云归依言起身走过去,在与元彦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来,站定,向着桌上的那幅画望过去。
黄雀栩栩如生,只是眼睛仍是雾蒙蒙的,并没有点睛。
“陛下的画,一直都是好的。”段云归恭恭敬敬答道。
元彦却摇了摇头,“朕的水平,朕心里清楚。”
段云归没有说话。
元彦却忽然又提起笔,蘸了蘸浓稠的墨汁,然后笔头一转,示意段云归,“这最后一笔点睛,就交给段卿来做吧。”
段云归照例推辞一番,最后推脱不过,才又告了一声罪,走上前来,从元彦的手里接过毛笔,稳稳当当地点睛。
然后他将笔搁在笔架上,躬身退开。
元彦又重新端详了片刻,拍掌赞道,“好!”
他随手拎起那幅画,吹了两下,拿给元喜,自己拂了拂手掌,重新坐下来。
这时候才仿佛想起了段云归的来意,问道,“段卿这个时候来,是有事要说吧?”
段云归神色微怔,但很快又笑了一下,“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
“是让朕退位,还是鸩酒、白绫?段卿直说吧。”
“陛下误会了,”段云归行礼低头,“陛下乃九五之尊,微臣万不敢折辱陛下。”
元彦看着他,良久,叹了一口气,“若非如此,段卿又为何会在这里?”
“陛下受佞臣蛊惑,误入歧途,微臣不忍陛下继续被佞臣蒙骗,不得已擅作主张,处置了佞臣。又担心陛下误会微臣,这才急于进宫,求见陛下。”
元彦只觉得一口血哽在喉间。
佞臣?
到底谁才是佞臣?!
然而事已至此,元彦只能将这苦水咽下去,言不由衷地道,“辛苦段卿了。”
“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段云归的话音未落,忽然听外面乱糟糟的,隐隐还有兵戈之声。
元彦眉头一皱。
他想让元喜出去看看,却又听段云归开口,这一次,段云归的话里,带了警告的意味,“外面乱,陛下还是别看了。”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有些懊恼,但到了这个时候,就真的有些慌乱了。
因为他知道,如今的御书房外,或许已经血流成河——
那些本该听他号令,在最后关头拿下段云归的禁军,已经都被段云归揪出来处理了。
他坐在龙椅上,双手已经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只是因为有宽大的衣袖做遮挡,所以并不会被看出来。
外面刀剑相交,屋内却仍是安安静静。
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元彦和元喜的额头上都挂了汗珠。
此刻唯一称得上泰然自若的,只有段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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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到了定康——”
段云归的声音,伴着外面的喊杀声,传到元彦的耳朵里,“陛下对微臣,似乎总是有所顾虑。”
元彦咽了口唾沫,明明段云归仍然是之前那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在他面前连行为也没有半分逾矩,可如今每次面对段云归,他都觉得心慌,害怕,恐惧。
他把这归咎于段云归独揽的军事大权。
他除不掉段云归,周围也没有人能够与段云归抗衡,他想在那一群只会空谈、一干实事就一塌糊涂的人的支持下,夺回权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元彦深深吸了一口气,“段卿,你误会朕了。”
元彦决定,先继续服软。
他就不信了,他堂堂大魏天子,还能一直被一个臣子欺压?
他从龙椅上走下来,走到茶炉边上,亲自到了一盏茶,然后端给段云归。
“段卿坐了这么久,想必也渴了吧,来,喝茶。”
段云归坦然接过茶盏,又道了一声谢。
这时候外面的动静也渐渐小了,到最后完全归于寂静。
段云归先饮了一口茶,然后将茶盏随手放在一旁,再开口的时候,面上神色就变得极为诚恳。
“微臣知道,陛下对臣有些误会,只是微臣愚笨,不知该如何化解,若有哪里做得不对,还望陛下见谅。”
元彦的嘴角抽了抽,“段卿千万不要这么说,朕能得段卿一路相护,是朕之幸。”
段云归比他还要真情实感,“微臣得陛下信任,身兼多职,虽是为陛下分忧,可微臣日日惶恐,担心自己有负陛下所托——”
“不,段卿做得很好,朕心甚慰。”
“微臣能得陛下信任,是微臣的福气,只求来世结草衔环,仍报陛下赏识之恩!”
“段卿,你这样说,倒是让朕惭愧了!”
元彦不想继续和他说这些空话了,而且他也看出了段云归的打算,所以他决定先开个头,“段卿此次收复滨州,劳苦功高,朕有心想要重赏,却又觉得那些虚衔与段卿所立之功相比相差甚远——”
“朕思来想去,忽然觉得,倒不如问问段卿你的意思,不知段卿想要什么,朕……尽量满足!”
“陛下,”段云归等的就是这一句,他终于不再卖关子,站起身,向着元彦行了一个最隆重的礼,“当初微臣还在长安,得陛下钦点,成为探花,那时候陛下曾言,愿招微臣为驸马。”
元彦听他旧事重提,不由得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当初微臣有微臣的不得已,万般无奈才忍痛辞谢。此事一直是微臣心中最为遗憾之事,却又羞于向陛下提起,今日微臣斗胆,想向陛下求一个人。”
“你想求谁?”
元彦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顺着段云归的话,问了出来。
就见段云归双手交叠于身前,额头轻抵手背,行了一礼。
这一次,他的态度又恭敬了许多。
“微臣想求娶华阳公主,望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