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北临近小山的一户人家里,有这样一女子,一身淡青色麻布素衣,银制发髻轻挽云鬓,弯弯的柳眉下有着一双清醇甘和的漂亮的眼眸。她名为凌,自从父亲去世后靠着贩卖一些手艺品和织布营生。
父亲生前为渔夫,为人勤劳本分,也有一手雕琢的好手艺。常常有城中百姓,拿着玉石来到凌家,委托父亲雕成玉坠玉戒一类的装饰品,父亲总是接受委托,抽空中完成却不收任何费用。因此与城中百姓相处甚好。
那日父亲突发恶疾,惊恐万分的凌只知啼哭,空了神,转瞬间奔向邻里求助。
与父亲一同捕鱼的叔叔快马加鞭唤来了郎中。
速速诊断,服药,针灸,熬终究还是遗憾——
在亲朋邻里的协助下办了白事,戴孝服丧......她恍惚了整月。总是深夜里呆望着烛光,想到父亲前几日还把她当孩子似的每每归家,背后的手中总会冒出些个新奇玩意儿......就不禁落泪。
父亲生前常说人生在世,能做的只有审度自己。因果轮回。积德行善之人已故后是要登仙神游去那功德院的。
没想到这些话倒是给了今日的自己些许慰藉。一旦想到此后要独自一人,比起别人应有的与家人度过的温馨岁月,不由得想怨天尤人,但却无从怨起,不禁呆滞似的喃喃道:日子一定要向前过。
父亲自母亲走后,次次雕琢器物都有意让凌儿帮忙,有时甚至让她一人完成,藉以获得村民的信赖。
也许是早已察觉到隐疾,怕有“万一”的发生,也能让凌儿独自生存。
从守丧开始至今的四月间,还有喜好收藏玩物慕名远道而来的文人墨客拜访,他们不知凌父已故之事,起初她还感到很难为情,每每来者提及父亲地姓名时,也总是会被戳到痛处。凌儿作了解释后来者便怀着憾意而归。
几经拜访之后她试着承担起父亲的名号着手,逐渐沉溺其中,少有空闲,也因此转移了些悲伤。
邻里长辈们平日里有意无意中也多关照她一些。
“凌儿,快随我到集市里去。”一位面露着爽朗笑容背脊微微拱起的妇人穿入庭院。
“今日并不是赶集之日啊,良姨为何如此匆忙。”
“话说回来,凌儿,今日找你过来,是让你随我去庙里祈福。”
良姨停顿了一下又道:“你也该出来散散心了,整日独自在屋子里待着,也会有稍许孤寂吧。”·
凌儿自心底的感激这些非血亲的邻里,被人惦念的感觉让她觉得温暖。
‘‘承蒙您关照,待我收拾一下便去罢。”此时凌笑着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檀木,稍作整理。
头顶四月里的阳光比冬日里柔和了许多,清风吹过,浸染了些茶香。
集市中,良姨和凌一左一右并行。
路边有几家卖绸缎的和一些小孩子喜爱的玩意儿。来往的人气,甚至还夹杂些鱼贩路过时的尘土气息和腥气,凌儿倒是不觉得厌恶,反而被这活跃的气氛久违地感染。
良姨边走边挑看这些东西,一路上两人话不多。见她在贩卖虎头鞋的摊位上驻足了许久,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
凌记起良姨和陆大伯的独女陆冉芷去年末时,随夫婿回到娘家告知父母已怀身孕。
她在心里默默算着时日,带有疑惑地问到:“莫非是陆姑娘将要临产了,您才如此高兴啊?”
“是啊,冉芷身孕已满八月了。她是嫁了个好夫君,病殃殃的身子,嫁人了让为娘的怎么放心的下,幸好慢慢调养了过来,也喜笑了。”
想到父亲丧事时整个住宅都弥漫着哀悼之情,但良姨并不避讳白事和她家族将迎诞子之喜冲突,忙前忙后,就感激不尽。也真心地为良姨感到高兴和祝福。
随即由心底发出释然一笑,算是作了回应。
有了话题开头,接下来两人敞开话匣聊着些近来日常琐事,良姨问凌儿有无需要补充的用品,凌儿摇了摇头。
她本是想买些祭品和焚香供祭父亲。顾虑到此时情形,不愿打破氛围还是作罢,等来日。
不一会儿,两人就快要达到目的地。走近庙前,遥见一群人围在庙门口,与以往非节日时的稀疏相比,凌心想这倒是有点反常。
走近一看才方知围着的人群中有一着仆装的人正在施舍米粮,众人争先恐后着,纷纷伸手递着木碗,一袋米粮一抢而空后,随即又挪来一袋,来者大都衣衫褴褛,纷纷夸赞施舍之人心善。
当地人每每见得苦状,不免心中潮水涌动。自祖上流传,淮南城数百年前也曾遭遇洪灾,百姓流离失所,艰难度日,众人几经磨难之后才得以重建。
淮南也也自此定下律法,捕鱼有季,土地定时休耕,百姓抱有敬畏之心,信仰祀奉神灵,以此感恩。
“这场面除了遭受自然灾害后官府发救济粮,已经很少见人自发组织了。”两人见状而谈。
“毕竟我们这在供养自己和至亲外,有能力接济别人出手阔绰的人还是少。”
“是啊,虽说见不得此状,耕田捕鱼,非达贵自食其力便已足以,哪还有余力呢。穷苦之人多由外地逃难至此,这本应官府管辖。”良姨长叹一声。
两人绕过人群穿过庭院走进庙里。
一尊巨大的铜制佛像巍峨耸立,良姨面佛跪拜。
凌也随即跪了下去,双手合十,静心虔诚地默念自己的夙愿。
“愿今生顺遂,少有波折。”
起身后良姨点了几炷香又掏出荷包给庙里的人留了一些香钱,想起冉芷和自己的祈愿,狠狠心,拿出了五钱,又从荷包里挑出一钱交与小僧,用于接济流离失所之人。
做完这些两人准备起身离开。见门前的喧闹已去,倒显得空荡荡的,冷清了许多。
此时天边昏黄了一片,皎白的月牙儿着急浮现。
凌搀扶着良姨下台阶。
阶梯与墙面相接的旮旯里,似乎有一只微微闪光的绿色尤物,凌被吸引了去。俯身将它捡起。
前后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东西,是一个质地清澈有光泽的玉环,红棕色的绳子系在玉的两端。趁着夕阳的余光照应,清澄的表面后还有深绿色的纹路。
凌微皱眉头,以见识过众多美玉的眼光确定它应是来自远处的上等好玉打造的。
良姨走了几步,见身边没了人影,转身呼唤道:“凌儿,怎么还呆站在那里,日头眼看就要下山了,再不回去,天黑看不见路了,磕着碰着怕是不安全。”
“这就走,只是您看,这玉应是哪大户人家的,从质地上看价值不菲啊。”说话时,凌将玉环递给了良姨。
良姨细细地查看着,从玉环到棕绳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说:“确实是美玉。”
随后语句顿了一下说:“能佩戴这种玉的,恐怕在淮南城里只有两家。”凌还想再问,却见良姨一个摆手的手势,意思是先走为快。
她们一路疾走,总算是在天黑前赶到了村庄里,一路上凌见良姨在沉思着什么,便也没有说话。
良姨突然开口:“这玉你先好生保管着,等听到有寻玉的消息时,你再还给他便是。”
“为何不直接去寻您说的那两家呢,这样也免得失主着急了。”
“我们不知道这玉的来由还是不去的好。”良姨说罢,凌点点头。
随后边走边思索着,淮南有名的达贵,财势层面势均力敌的颇多,却无拔尖鼎赫之家。热心去寻也要费好些时日,且不知是否有结果。
凌住的地方比起良姨家要更靠东些,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树影摇曳,村中旧房里烛光在窗纸后晃动。
空气中还有一丝炊烟散去后余留的气息,让人感到熟悉和安心。
凌踩着碎石回到了家,将玉环放置在窗前案台存放珍贵物品的首饰盒中。
煮上一碗豆羹,疲惫之意袭来。
儿时阿娘捏的泥燕子提溜在床边轻轻摆动。想起这一天还算充实,倒也没那么孤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