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丁和陈双龙走后，病房里还和他们走前一样，父子间关爱，兄弟间关心，聊着聊着就到了荷花灯邮票上。
“哦，老杨我知道啊，一把年纪了搞这一出？那个邮票怎么成他专利了。”
“没事了，我们讲和了，他不闹了。”
“他不闹？他凭什么闹？”
陆明心说着解开衣服，手伸进内侧口袋，一个黑色两折皮夹展开，皮夹一侧透明处正是那张荷花灯的邮票。
长方形的淡橘色锯齿边，左上角放大加粗的“80”分，竖着是一排黑体字“民间灯彩莲花灯”。
右上角是正红色的荷花灯主体，一片片堆叠着的花瓣栩栩如生。最上面的花瓣是金箔制成，只露出一半。绿叶外翻，托着红色花瓣。
绿叶里还有三条翘出的绿色枝桠，一条给人想象，另外两条分别是金色的花苞和绿色的莲蓬，莲蓬里每个孔洞里都是金箔做的莲子。
在整个荷花灯下方吊着白纸黑线制成的三段白藕，最下方是长段的红色流苏。
邮票的左下角则是这盏引人猜想的荷花灯全景，最上边还有一圈粉白相间的花苞，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陆明志诧异道，“你这……你一直放手机里？”
陆明心骄傲道，“那肯定啊，这是我弟弟的荷花灯。”
陆明志想起那天家门被踏破，电话被打爆，他整个人仿若云端飘荡。那天最开心的就是多年没说过话的哥哥也来恭喜他。当时哥哥说，“你厉害哦，我也参加了，刷下来了。”
陆明志把这当成哥哥的认错，他以为哥哥会回来，但得到的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陆明心则以为从那时起陆明志会改变，却没曾想陆明志转身又继续沉浸在守旧的制作中。
陆明心指着邮票，“你看你，这不就是创新，你怎么就不继续了。”
陆明志恍然大悟，“这就是创新啊。”
“当然。”
“可是这个荷花灯成为邮票这样，不是我一个人想的，我们小时候一起改的啊。”
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兄弟俩就萌生了改造的念头，说动就动，他们第一个改变的就是荷花灯。
他们将传统荷花灯的“锅底式”改造成“两半式”，即水上盛开一半，水下倒映一半。
这也是最后邮票上的雏形。水上的荷花和水下的莲藕。
构思奇巧，色彩清丽，当时在1984年的春节灯会上亮相，不仅吸引了众多游客，还被评上了这年“金陵灯会”的一等奖。
“是啊，后来我们还一起改过兔子灯。”
陆明志喃喃道，“是啊，老杨也说过，我只是接受我愿意接受的。现在的纸也早不是传统的纸，丝绸、绢、化纤纸、无纺布纸、拷贝纸，甚至南京云锦和江宁金箔我也用啊。”
陆明心喜笑颜开，“你能想通就好，你真才实学一辈子，他不服气，你跟他比啊。”
陆明心一煽动，将陆明志的血液搅得沸腾。他好似回到少年时候，斗志昂扬，心思卓然。
“那我跟他怎么比？”
“你刚不是讲之前那两孩子说网上什么都能卖？让他们把你俩的荷花灯都弄上去，看谁卖得好。”
“对啊，甘熙故居人少，但是网上人多啊。”
两人一拍即合，丢下陆奇林就走了。
沈丁听了陆奇林的描述直摇头，“他们去找杨金海了？”
“肯定啊，那架势你是没看到。”
“但这不能赖我啊，我走的时候都是好的，是你大伯。”
陆奇林打断道，“我不管，他们怎么知道网上卖东西的？我现在起不来，这事陈双龙得管。”
陈双龙在一旁已经听出了个原委，他眼睛快速转着，笑得更欢了，“管，送上门的机会，当然管。”
沈丁敷衍几句挂了电话，她在江宁，天高皇帝远。
“什么机会？”
“网上卖秦淮灯彩啊，得来全不费功夫。我爸要是知道这两个老手艺人上网卖，他不得稍微动摇下？等时期成熟，搞点宣传……”
“行，那你去管。”
“对你也有好处啊。”
“我有什么好处？”
“你管陆奇林不就是想画室以后有固定老师吗？跟那两个老手艺人搞熟了不也是为了这个吗？”
沈丁不回避，“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老手艺人不去？时间不固定？没有积极性？”
“跟他们网上卖东西有什么关系？”
陈双龙眼中狡黠，这狡黠沈丁在自己眼里见过。
“这要比试，光网上卖灯彩怎么够，手艺难在传承，他们教出的徒弟比试，更有意义。”
沈丁回头，眼神认真地在陈双龙脸上停留，吸引力法则一点没错，面前这个人跟她想到一块去了，还比她想得更快一步。
沈丁手上的动作没停，钥匙尖刚碰到锁孔，门就开了。门后没有人，并不是有人来开门，门没有锁。
大厅没有开灯，纸张和竹片的味道传来，空气里还有一股很淡的，快要散去的体味，那是外婆的味道。
沈丁鼻尖发酸，背上的双肩包转至胸前，尼龙布里硬挺方正，是外婆一部分骨灰的居所。
沈丁回来是要将外婆的骨灰盒归还，海南走一遭见到了黎陶老艺人，她明白外婆从未后悔，灯彩也从来不是她的牢笼。
它们没有困住她，它们给她创造了一生的美梦。
那个船家似乎就是外婆派来给沈丁指引的，她想告诉沈丁，这世界有太多的没见过，没有谁能用一辈子去领略全世界。
南京和灯彩，就是外婆的全部世界。
“妈？”
沈丁摸索着开灯，走了两步哐当一声，脚下是个被踢翻的凳子。
沈丁出去这几天毛丽云也没给她信息，沈丁只当母亲在伤心，在忙碌。
“开个灯找啊。”
陈双龙说的不是大灯，是手机电筒。他打开闪光灯朝墙上照，寻找开关。
“啊……啊！”
这一照吓得陈双龙跌跌后退，刚才被沈丁踢翻的凳子又被陈双龙踩了一脚。
沈丁顺着陈双龙手机电筒照去的光束，她也向后退了一步，再定神看，是外婆灵堂上的那张照片。
“是我婆婆。”沈丁解释道。
陈双龙可没这么容易平复，他站在原地不动，光束朝一边移动，墙线处已经结出了三角范围的蜘蛛网。
“你家有人？”
沈丁摸到了开关，大厅灯打开。
照理说母亲如果在家的话她早就听到动静应声了，而且最奇怪的是本该到处挂着的灯彩如今不翼而飞。
沈丁快速跑遍所有房间，没有灯彩，也没有母亲，只有墙上外婆的相片在望着他们。
“好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