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眼下像沈丁幼年搬来时一样空荡,风从后吹过,外面的灰黑色尘土顺着没关严的门缝吹入,在沈丁的脚踝处经过。
沈丁给毛丽云打电话,屋子里也没有声响。毛丽云的电话从来都是铃声,所以她的电话也不在屋子里。
沈丁打了三遍都没被接听。
“你不会这么多天没和你妈联系吧?”陈双龙将门关上,一副还好我跟着来的表情。
沈丁“嗯”声,又给毛涛打电话。
“我妈在你那吗?”
沈丁觉得应该得到确切的回答。
毛丽云常年只会做灯彩,与社会脱节,且这里交通不便,她去不了多远,也不会去多远。巷口有卖菜的,家里还有没做完的花灯,她也不会去多远。
虽然现在家里的花灯都不翼而飞了。
毛涛的回答却没如沈丁所愿。
“不在啊。”
“她不在家啊。”
“不在吗?我不知道啊。”
“你怎么不知道?你没送我妈回来吗?”
“我送了啊,送到家里的呢,我还把奶奶的照片多洗了一份挂墙上了。”
沈丁正对着外婆的照片,“你来的时候家里有花灯吗?”
毛涛不假思索,“当然有啊,你家不全是花灯。”
沈丁抬头看着灰白色网上慢行的蜘蛛,“可是现在家里没有花灯,我妈也不在家。”
毛涛沉吟片刻,猜测道吗,“难道在医院?不可能吧,在医院不会我们两都不知道吧?”
毛涛说那日入土第二天沈丁就飞去了海南,他也送毛丽云回到郭村的家,当时的家里和往常一样,很浓的竹子和纸张的气味,还混着外婆的体味。
毛丽云几天都没睡好,光守夜她就两夜没睡。毛涛帮着挂好照片想着帮她买点菜,煮点饭,好让她休息后有的吃。可他买完菜回来,就看见毛丽云坐在客厅里做花灯。
毛涛劝她,今年的花灯做多少是多少,又不差这口吃的。
但毛丽云没什么反应,她一会儿用竹片在火上烤着塑形,一会儿又拿出铁丝用钳子夹断,但似乎怎么都不顺心,后来索性对着张金色的纸叹气。
沈丁问道,“金色的纸?”
毛涛应声,“是吧,金色的。”
沈丁想了想,好像没在家里见过什么金色的纸,黄色的纸和布就都有很多。
“你是说金箔吧?”
毛涛确定道,“不是金箔,就是做花灯的那种,也可能是布?反正金色的,很亮。”
沈丁也确定,“没有,我从未见过。”
“没见过就没见过吧,反正当时就是这么个情景。”
“然后呢?”
毛涛继续说,葬礼上哭得最凶的就是毛丽云,这会儿她体力肯定是不支的,可她任凭毛涛说什么,她都不为所动。
毛涛有记忆的时候,带她的都是毛丽云。
毛丽云出去采买都要抱着他,把他放在水西门早餐店门口的凳子上。他就乖乖坐着,毛丽云一会儿就会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笼小笼包,夹一个小口,倒热腾腾的肉汤给他喝。
毛丽云口袋里也没几个钱,但她舍得给毛涛花。毛丽云做花灯的时间长,但她也舍得用休息时间陪幼年的毛涛。
这姑侄俩从来都跟亲母子似的,这种不理睬的场景还是头一回。
毛涛再多说几句,毛丽云就哭了起来,她嘴里不停地说,“做不成了,做不成了。”
沈丁问毛涛,“什么做不成了?”
毛涛无奈,“我当时也这么问她,她说是花灯,是奶奶一辈子都想做的,现在还没做成就没了。说奶奶肯定走得不安心之类的。”
“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做吃的,做了两天的量给她放冰箱。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上楼睡觉了,我就走了。”
客厅的桌子还在,沈丁示意陈双龙打开手机电筒照,原木色的桌面没有任何的油污,也没有沈丁想找的金色碎片。
这里不像放过金箔的地方。
冰箱就在桌子一丈宽处,把手抓过去有些油滑,冷藏处整齐地摆着四个透明饭盒,饭盒里的东西一目了然。
沈丁顺着饭盒从左到右,“你做的鸡胸肉炒土豆?鸡胸肉炒黄瓜?猪肉烧笋干?糖醋排骨?”
毛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妈没吃,它们还在冰箱里。”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最外面的大门。巷子里的狗再次争先恐后地比嗓门。沈丁挂了电话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之前宋阿姨。沈丁没想到这女人身份被拆穿后竟然还在郭村。
宋阿姨先不好意思道,“你爸给我租的房子还没到期,我不住不是浪费吗。”
沈丁没空招呼,“我妈不在。”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外婆走了,这些天我走来路过的都来瞧瞧,今天是第一次要有人开门,你妈妈是不是太伤心了?你劝劝她啊,人死没办法的,人都要死的,她还烧了好多花灯给你婆婆,哎,那边的人拿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她烧的花灯?”
“前几天我闻到烟味过来敲门看见的。”
沈丁顺着宋阿姨指的方向看向院子,风再次吹过,院子的地面上被刮起一阵灰烬,和刚才飘进屋子门缝里的一样。原来那些不是近日灰尘大,是焚烧后的遗留。
宋阿姨关切道,“你妈妈还好吧?”
沈丁礼貌道,“谢谢关心,她很好。”
秋日凉风在院子里游荡,夕阳和朝阳交接,沈丁关门后和陈双龙对视,两个人百八个心眼子也没猜到是怎么回事。沈丁抱紧了身前背包里的骨灰盒,“怎么到处都是事?”
“你问问你爸呢?”
“我哥都不知道,我爸能知道?”
陈双龙环顾一周,“就是你哥都不知道,你爸才应该知道,不然你觉得你妈能去哪里?”
沈丁死马当活马医拨通了沈勇的电话,再次没想到的是,陈双龙猜对了。
沈勇似是刚想起来,“你平时都在南京,我不知道你会回江宁,忘记跟你讲了。这几天太忙了。”
沈丁又想起她在海南这几天沈勇没几个信息,她去给沈勇装修图纸时,沈勇也没想起来告诉他母亲的去处,说话难免夹枪带棒。
“是哎,你大忙人,又有生意又有家庭能不忙吗?”
沈勇却正色道,“你爸我不是那种人,这段时间你的装修师傅,你婆婆出殡下葬,你妈搬家……”
“沈勇哪个的电话,你专心点,你看我都没带手机。”
沈丁如果没听错,这是她母亲毛丽云的声音。毛丽云搬了家?现在还和沈勇在一起?事情走向越来越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