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志边点头边在手机上按着陆奇林的电话号码,沈丁找了个借口先走,留陈双龙一个人善后
陆奇林所在的南京市中医院原先就在夫子庙北门边,距离沈丁正吃饭的熙南里也就隔着三条大马路。公交太绕,打车太堵,地铁站在路程的三分之一处,沈丁索性用走的。
沈丁从昨天离开医院到现在只有一条陆奇林的短信,是早晨九点发来的。
——确认是阑尾炎,半小时之后手术。
沈丁走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阑尾炎手术,微创最多也就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陆明志在沈丁走后也没有联络到陆奇林,沈丁也是。
急诊抢救室陆奇林的床位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女孩,门口护士台的护士应该都换班了,但现在午休时间,台子后空荡荡一个护士都没有。
沈丁在急诊室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输液处的护士,“您好,想问下你知道晚上阑尾炎来的人一般白天会去哪?”
护士头都没抬,“阑尾炎?那肯定做手术去了。”
“去哪里做手术啊?”
“那你要去门诊楼啊,我们这里又做不了手术。”
沈丁也知道这里做不了手术,她又去了门诊楼。一点多的门诊楼连电动扶梯都关了,但每层的椅子上都有在等待的病患。
沈丁找到肠外科时,那里也有个和她有同样难题的中年男人,看着快奔六了,头发不多短短地在脑袋上,能看见头皮,还有大面积的白发。
他穿着件棕色的夹克,下身的老式西装裤上有些许白灰,他的左手拿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子上的布料有些起球,他正用右手手背擦拭着额头的细汗。
秋天的南京能热到如此,也是需要一定的运动量的。
沈丁注意到他不仅是因为他也在问别人阑尾炎的手术室在哪,还因为他那张脸。
沈丁猛然看到的时候还以为面前的是陆明志,但陆明志明明在熙南里吃着饭,陈双龙可没有发信息说他的游说完成。
而且他看上去比陆明志更年长些,穿着也不同,再仔细看,长得还是有很多区别的,两个人的眼睛就不一样。
面前的这个算是浓眉大眼的类型,陆明志是窄长的凤眼,只是两人的脸模子乍看极其相似。
“在住院部吧,阑尾炎要住院的。”
沈丁和男人都得到一样的答案,沈丁也和男人朝着一样的方向去。
沈丁动作要比男人快一些,她先到的外科住院处,在护士台问完陆奇林在哪后,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们打电话说陆奇林做手术没醒,我是他紧急联系人。”
护士看着面前的沈丁,又看看男人,“你们俩都是找陆奇林的啊,他还在观察室没出来。”
陆奇林确实是九点换衣服进的手术室,他选择了全麻的微创,医生在询问和准备工作结束后,大概在十点不到时给他进行了手术。
阑尾炎的微创手术只花了二十分钟就结束了,之后陆奇林就在观察室里等待。按理说十分钟到半小时就能醒,但陆奇林两个小时都没有反应,护士就给他的紧急联系人打了电话。
“陆奇林紧急联系人填的您?您是他的大伯?”沈丁猜测到。
男人点点头也不多说,朝着护士指的方向快步走,沈丁跟着。
观察室里陆奇林仍然没有知觉,护士见家属来了松了口气,“你们可以给他做做腿部和手臂的按摩,可以推到病房去了。”
男人关切道,“他这个不醒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也没什么问题,有的人醒得快有的人慢,你们家属来了就行。”
观察室跟太平间似的,除了陆奇林还有其他的正在全麻苏醒的病患。一个个没有知觉地躺在床上,男人见此情景更是焦急。
他追着护士问,但护士只说没事。
护士边说边将陆奇林身上的监测贴和手臂上留置针端口的针管都取下。将输液架和输液线整理给沈丁,再招呼陆奇林的大伯推折叠床。
护士动作麻利,到病房快速给陆奇林的留置针接上,嘱咐了两人几句后转身。
护士刚转身中年男人的手已经在陆奇林的腿上捏起来,他头上的帽子随意地放在陆奇林的被子上,漏出头顶稀疏的毛发。
男人顺着一条腿捏到胳膊,手就酸得不行,他拉了个凳子坐着减缓幅度,这才抬头注意到沈丁。
“你……你是奇林女朋友?”
“不,不是,我们是……是同事。”
“我说呢,他谈恋爱肯定要告诉我的。”
“你们关系很好啊,我和我大伯关系就很一般。”
“每家不一样,奇林是我带大的,他爸跟他关系都不如我呢。”
沈丁看出来了,毕竟陆明志现在都不知道陆奇林在医院。
“是,他紧急联系人写的都是您。”
男人刚才是骄傲,现在却突然变得凝重,“他这个当爹的也是不负责任,你还知道他爸干什么的啊?做花灯的。听你口音也是南京人吧,你家现在过年还买花灯啊?”
“不买。”
“对吧,现在多少人还买花灯啊,你家平时更不会买了对吧。”
“是的,不买。”
“我早就跟他爸说了,他爸不听,心里只有花灯,这小孩小时候少吃少喝的,花灯能当饭吃啊,要不是我带他,他都活不了这么大。”
“他妈妈呢?”
“他妈夫唱妇随的,也是花灯最大。”
男人开始对陆明志的“批判”。
陆家祖祖辈辈都是做花灯的,到陆家兄弟这里已经是第四代。兄弟俩自小跟着父亲学扎灯,扎不好灯一晚上没有饭吃。兄弟俩都没有怨言,只是更加努力。
那时候的南京城扎花灯是可以养家糊口的,除了花灯他们还扎风筝,而在扎花灯之前,他们用竹篾竹做灯架、染纸、绘画、裱糊等等样样都要学。
两兄弟儿时相依,长大后也一腔热血地开办了花灯厂,以为能这样做一辈子。
花灯从扎开始,就是全情投入,无暇其他。无暇婴孩呱呱坠地后的需求,也无暇市场的更新换代。
大院子变成小房子,赖以为生变成生存艰难。两兄弟多次为此争吵。后来房租水电和收入愈发无法平衡,更别说可观的盈利。
最终中年男人退出了,他劝诫陆明志要认清现实,踏实生活,但陆明志不愿意,两兄弟因此很多年没有见过面。
“你说说看,他是不是死脑筋?儿子做手术他都不来看看。”
沈丁一边应和,一边拿出手机。
她又有了个主意。
她要守信用,但陈双龙没有答应过陆奇林任何。
沈丁打了一行字发给陈双龙,同时她抬头对着男人愁眉苦脸道,“叔叔您不知道,他不是不来,他最近被官司缠身了。”
男人疑惑道,“官司?做花灯还能做出官司?”
“是啊,有人说他十年前被选上邮票的荷花灯,是耍心机,找关系的。”
男人停下手上的动作,站起身愤愤道,“哪个讲的?我弟弟十二岁就学做花灯了,他只会做花灯,他那是名正言顺地被选上。”
沈丁手机震动,如她所料,血亲兄弟哪能轻易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