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丁本以为他们会回到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工作室,但车停稳的地方却明显不是之前的弄堂。
“这是哪?”
“不知道,他让我跟着他,说马上就好。”
李响已经停好车,他边走边冲沈丁这辆车招手。这里又是另一处地方。
李响的身影快速在面前的巷子口消失,没有任何等沈丁三人的意思。
鉴于之前李响的种种行径,三人还是顺着李响走的路向前。这里不同于工作室的弄堂,那里烟火气弥漫,这里却不像是居民区。
这里甚至说话的嗡嗡声都很少,三人进了巷口就仿佛置身画中。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诗里的场景在三人眼前一个不落,除此之外,还有随处可见的仿古园林。
三人踏进面前的庭院,顺着穿过四处洞门,伴随着一路有规律的叮叮声,三人来到一处敞开的大屋。
屋子正中是一面棕黄面的屏风,屏风后摆着一张大圆桌,圆桌旁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站着的还是滔滔不绝的李响,坐着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面前放着零零碎碎的图纸和工具,男人手上还拿着个长方形银块。
这回李响说到做到,三人走近时李响已经结束对话,沈丁就听见他跟男人说谢谢。
陆奇林停在原处转身皱眉,“早知道这次这么准时,我就不下来了。”
“你不想看看他是来干什么的吗?”沈丁找到走进来的理由。
陈双龙已经在一旁问了,两人就听李响道,“这个师傅是专门帮我制扇档的。不说工作了,耽误你们一上午,走,请你们吃饭去。”
沈丁边走边回头,屏风后男人高举右手后落下,手里的锤子正一下接着一下地敲击桌面的银块。
沈丁嘴里嘀咕,“这有人做扇面,有人制扇档,那他做什么啊?合着他不是个匠人啊?”
陆奇林赶紧用胳膊碰她,“别乱说,我还要请教呢。”
“我又没说错,他是不是根本不会做扇子?”
陆奇林低语,“你不想相信李响,总要相信陈双龙吧。陈双龙心心念念带我们来,总不是因为他没事干吧。”
沈丁点点头,陈双龙无利不起早,不会做没意义的事。若是让他们来学经营手法,那根本不用跑一趟。
车子再出发开往的是李响指定的饭店,位于姑苏弄的珍珠饭店。
饭店两层楼高,侧边红色霓虹灯的大字,“珍珠饭店”。
店门口黑底金字的招牌两侧各挂着两盏红灯笼。房檐处还绑着红色灯管。沈丁都能想象到这里晚上得多么红火。
只是临近十一点,店门口已经有七八个人在排队。
“这才几点?就排队?”
“晚上人更多,我去取个号。”李响匆忙道。
这间饭店不能预定,只能现场直接排队。沈丁本以为是商业策略,谁知两分钟后身后排起长龙。
店家在十一点准时放人进去,四人排在第五桌入座。
沈丁一入座就翻开菜单,“蚌肉金花菜、响油蟮糊、松鼠桂鱼、椒盐排条、毛蟹年糕、咕咾肉……也没什么特别吧,江浙菜而已啊,怎么这么多人排队?很好吃?”
李响解释道,“来苏州基本都要来吃一下,这家店开了三十年了,一九八六年开的。”
“一九八六?那我还没出生。”
“我也没出生。”陆奇林算着时间。
陈双龙赶紧凑过来看菜单,“那快点几个,李响你推荐几个。”
李响也不含糊,几个招牌菜都点了。菜上了沈丁尝了几口,和她心中的江浙菜不偏不倚,很正宗,所以都是甜口。她并不喜欢,但也不难吃。
陈双龙给李响介绍沈丁和陆奇林,“他们是我跟你说的,想来跟你学习的朋友,他俩和我一样,家里都是做花灯的。”
而后又向沈丁和陆奇林介绍李响,“他就是我跟你们说的,会创新会赚钱的手艺人。”
李响谦虚道,“你夸大了,大家互相学习。”
沈丁则是问出了她一路上的困惑,“手艺人……可是我看,你都是让别的师傅在做啊。”
陆奇林赶忙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
陈双龙接着道,“她是不了解,她就是心直口快,嘴比脑子快。”
李响愣了下,轻轻笑道,“这么想也正常,与其说我是手艺人,不如说‘手艺人统筹’更贴切。”
李响并不是出生于团扇家庭,也不是在老手艺人门下学艺而于团扇结缘。
李响接触团扇源于他对昆曲的热爱。
年轻人爱民谣、爱摇滚、爱流行口水歌的都占很大比例,但李响偏偏就爱听昆曲。他常年混迹于苏州各大昆曲剧场,也是因为昆曲而认识了团扇。
团扇是李响步入古文化的现实之路。
银烛画屏,小扇流萤,掩笑如靥佳人。那些画中景,诗中人,那些韵味与故事,那些质感与理解,都在手里端着的团扇里呈现。
李响因对团扇的狂热和痴迷而做起来修复扇面的工作,因此熟悉起团扇的制作工艺。
团扇制作由很多部分组成,制扇框、勾画稿、制扇面、制扇档、裱扇框、做扇坠。这些工艺不是一家能完成的,每个部分都是不同的工艺,如缂丝工艺、制银工艺。
李响在学习制作扇面手艺时感受到了传统手艺人的默默无闻,他们在被时代抛弃,但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老手艺人们和沈丁刻板印象中的手艺人没有太大差别。
李响并不推崇如此,黑暗角落里的埋头苦做只让他觉得可怕。
“现在人其实对手艺不理解,都觉得手艺等于有难度。人们也喜欢把工艺品供起来,放在展览馆给人看……”
李响边说边叹气。
沈丁想着做花灯的步骤,“确实也不简单啊。”
李响继续道,“比起我们学数学、学英语,手艺简单很多。只是大家觉得上学再难也是必须的,我们上大学,需要文凭,需要找工作。工作不难吗?也比手艺难,但大家也不觉得,只觉得有钱赚。”
“你说的也是。”
“人们不过是觉得做那些难事花出去的时间要有回报,而学手艺的回报太小。当然也有很多人真的觉得手艺难,他们听惯了故弄玄虚,所以从一开始就会畏惧。我觉得这是世人对手艺人,对手艺最大的误解。”
“所以你让手艺的回报被放大?”
“不是放大,这就是它们应该有的价值。我在做的,是让手艺贴近生活,让世人能最大程度地理解手艺,理解手艺人。”
“怎么贴心生活?怎么让世人理解手艺人?”
“为传统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