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名？还是证明？”沈丁更加不解。
陆奇林也插了嘴，“传统？可陈双龙说你擅长的创新。”
李响喝了口水看了眼陈双龙，“确实是创新，就像刚才在缂丝艺人那，我想要的和传统的缂丝就有很大的区别，但我的创新和一般认为的创新有一些区别。”
“创新不就是和传统不一样吗？”
李响摇摇头，“为什么你们会觉得创新和传统是相悖的呢？”
李响在最开始步入团扇的门道是为了修复。修复除了要用到工艺外，还需要大量的古文化知识的积累。
李响发现团扇没落的其中一个原因，并不是团扇不够新，而是团扇不够旧。
中国扇文化起源于远古时代，我们的祖先在炎炎夏季随手用植物叶或禽类羽毛进行简单加工，用于引风障日之便。后经数千年的演变发展成几百种的扇子家族。
殷代的障扇给帝王遮阳挡风避沙，三国的鹅毛扇陪诸葛亮运筹帷幄，到了东汉，闺阁仕女手持风雅，以扇见个性。
团扇就是从东汉时兴起。扇风的作用不大，多数用来以扇见人。
那时候的团扇形状不固定，有长圆、梅花、六角、扁圆等。扇柄也不都是竹子，还有木头、骨头或者象牙。扇坠也多样，有编织、流苏、金银玉器。
更别说扇面的布料，丝、绢、绫罗都有，以能够绣画为标准。而绣上的图案，则又是另一番争奇斗艳。
李响越了解越明白如今的团扇缺少了什么。
“既然是从古代传来下来的东西，它一直在每个时代的审美里变化，变得越来越新。但我不觉得这样的迎合是对的，我反而要把它往古了做。”
“这是你的创新？”沈丁思考着，她想到了黄文朗。
“降温有空调、电器有风扇，不行买把芭蕉扇，快速便宜。没人买团扇是为了扇风的。我觉得内涵比工艺本身更重要，我觉得创新不一定是新，我觉得做传承的东西，就要做的比别人更古。”
陆奇林想到了他的父亲陆明志。
秦淮灯彩近几年受市场冲击，越来越现代化，尤其是大型花灯的骨架，远看和自贡花灯极其相似。
这些变化是受材料限制，也是为了迎合大众的审美。
“那你的客户有年轻人吗？”
李响笑道，“当然有，年轻人爱古文化的很多，比如很多爱好唐朝汉服的还会来定制长柄长圆的团扇。”
“团扇还能这样……不过，花灯和团扇不一样，花灯好像不能这么搞。”
“我倒觉得花灯也一样，大家买花灯也不会是为了照明。是节日的温暖，或者是长辈给我留下的一段温暖回忆。但现在花灯好像也和小时候的花灯不一样了，少了一点味道。”
陆奇林在此之前一直觉得父亲是老顽固，年轻人都不跟他玩了，灯彩还怎么卖得出去。
但现在他动摇了，或许，他和父亲的争执有些片面了。
李响抹抹嘴结账，“这么说你们可能不明白，正好我还缺一个扇坠，我带你们去古玩市场逛逛。”
四人肠胃富裕，从珍珠饭店散步去古玩市场，路上李响伸出手给沈丁和陆奇林看。
他的手关节不平整，指头两边长着厚厚的茧。
李响说他真的是手艺人，除了勾扇面的画稿，扇框也是他来做。
做扇框和做花灯骨架用到的方法相同，竹片打磨过后在火上烤至适合的角度，再加以定型。
陈双龙忍不住道，“他以前手可嫩了，这是化脓了好几次的样子。”
“也还好我有这手老茧，不然还没法证明我真是个手艺人。”
李响除了做扇框还会在所有工序最后进行组装，还要进行裱扇框的工作。他常常干活干到三四点、五六点，白天还要统筹每个环节的手艺人。
今天他本来无事，所以提前约了陈双龙。在等陈双龙的早晨，他灵感突发，赶紧画下初稿去和缂丝老艺人商议。
如今他生活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中都成了团扇制作的一部分。
古玩市场里遍地商贩，琳琅满目。玉石陶瓷、字画摆件、钱币书刊、古籍家具。
沈丁三人踏入的瞬间被吆喝与人群淹没，他们擦亮眼睛也没法分辨真伪，更别提找到适合做扇坠的物件，但李响找到了。
李响起初慢悠悠地走，一个个摊位细细地看。每经过一个摊位，摊主都边打量着沈丁三人，边和李响打招呼。
李响点头，也不多寒暄，他的脑中正比划着每个物件打磨后的样子。
忽地，他在一处玉石摊前蹲下，眼落手到，他拿起一枚蝴蝶模样的玉石，讨价还价后拿下。
他转身拍着陈双龙的背，“你真是我的幸运星，你这一来我多了一整把扇子的灵感，你看这个蝴蝶多好看，我知道个阿嬷会编蝴蝶的流苏结。”
“我们马上去找这个阿嬷？”
“对，我得赶紧让她给我编上。”
陈双龙和陆奇林都是来取经的。一个一直想近距离看团扇如何赚大钱，一个想看赚大钱的团扇如何做的创新。他们得到了答案，但都不是原本以为的方向。
沈丁倒是跟得乐呵，这一路的缂丝艺人、制银匠人、以及编绳的阿嬷，他们像隐在快节奏社会里的宝藏。
他们年复一年只做这一件事，热爱而专注、固执而专业。身上都有外婆的影子。
沈丁越来越觉得不是时代抛弃了手艺和手艺人，是人们以为时代抛弃了手艺和手艺人。所以很多人跟着洪流去寻找足够买得起五斗米的行当。
但李响不同，他投身手艺里不管不顾。最终，李响通过努力让大家喜欢，通过技艺把东西卖出去。
他不仅用团扇养活了爱好，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一群老手艺人。
他让传统文化的老旧血液在他的团扇里得到体现，而他成功的原因只是源于本心里对团扇的痴迷。
陆奇林则从刚吃饭时就在想他父亲的事，或许他多年的坚持并非绝对正确。
陆奇林打开手机找到陈双龙弄的店铺，他想看看更广阔的市场会偏向传统还是创新。父亲老式荷花灯和杨金海新式荷花灯的比拼也许会给他答案。
只是，这店铺有点奇怪。
“你店铺是不是出BUG了？”
陈双龙和沈丁凑过去，店铺里原本两个商品只剩下一个。
剩下的是陆明志的荷花灯，销量为零，没有变化。而杨金海的荷花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