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昏睡过去了，睡梦中我梦到那一年，我陪身体羸弱的母亲在乡下养病。
娘亲牵着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男孩，指着他对我说，【月儿，你觉得这个小哥哥怎么样，娘亲把你许配给他如何？】
小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我很直白道：【不要，我才不要嫁给一个要饭的！】
小男孩怒瞪着我：【你才是个要饭！】
【脾气还不好，我才不要嫁给他！】
【我也不要娶你！】
第一次见面，我们就针锋对麦芒。
一旁小男孩的娘亲笑得温柔，【只要月儿嫁给咱家阿尘，姨姨就给月儿天天做好吃的。姨姨的厨艺很好的。】
我喜欢吃，一听到有好吃的，便犹豫起来，姨姨当即烧了一碗红烧肉。
我折服在姨姨厨艺下。
【要我嫁给他也行，可是……他必须学武！他太弱了。】
小姑娘好心地要教他武术。
【一个女孩子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小姑娘不满道：【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照样可以上阵杀敌！】
【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
【我不像女孩子，难道你像女孩子！】
小男孩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小姑娘回到家里扑到娘亲怀里，【娘亲，我讨厌那个小要饭的！】
【讨厌？】娘亲笑着道：【我怎么记得你说要嫁给他的呢？】
小姑娘俏脸唰一下红了，【那个那个是姨姨用好吃的诱惑我的。】
【那月儿长大了愿不愿嫁给他呢？】娘亲问。
我认真地想了一想，【愿意，姨姨说了只要我将来嫁给穆落尘，就给我做红烧肉吃，姨姨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
……
家逢变故，手握重权的父亲被人陷害，成了人人喊打的卖国贼。
皇帝下旨，满门抄斩。
我被娘亲一招偷梁换柱偷偷送到姨姨身边。
那时候我还小，并不懂怎么回事，娘亲骗我说，【姨姨做了红烧肉，让我去吃，我带着陈安欢天喜地地去了。】
在姨姨家吃了几天红烧肉后，我突然想家了，很想很想娘亲。
我带着陈安要回家。
姨姨阻拦我，【月儿，姨姨明日给你做红烧鱼吃，你就不要回去了。】
红烧鱼？
我还没吃过姨姨做的红烧鱼呢。
事后，为了不让我回家，姨姨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我吃。
因为有好吃的，我倒也不是很想家。
后来大了一点，我渐渐明白了什么，我也不闹着回家了。
一日，我想吃糖人，我拿了钱就要带着陈安去集市买糖人吃。
姨姨拦住我，【姨姨正好要去集市，等回来帮月儿带糖人，月儿就在家乖乖等姨姨好不好。】
穆落尘跳出来，【不行，最近村外不太平，总有些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娘，你不能出去！】
【是啊姨姨，村外不太平，还是我跟陈安出去吧，我俩都有武功的，不会有事的。】
一向温柔如水的姨姨板起面孔，【姨姨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都乖乖待在家里等姨姨。】
姨姨还是去了。
我们三人在家等了一天一夜，姨姨都没回来。
我们四处找姨姨，村上的叔叔婶婶也帮忙找了，可姨姨就是找不到。
【王月儿，你为什么要吃糖人，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买！】
【我娘是因为给你买糖人才失踪的！】
【都是你！你就是个扫把星！】
【王月儿你还我娘亲。】
【对不起，姨姨我怕是还不了了，】我递给他一把菜刀，【不如杀了我给姨姨抵命吧！】
世子怒扔菜刀：【杀了你给我娘抵命，你是什么东西！罪臣之女也配跟我娘相提并论！】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罪臣之女”这个词。
……
后来我才知道，穆落尘身份尊贵是镇国府的世子，因为生母身份低微，所以在府中不受待见，世子为了让姨姨不在府里受欺负，自愿放弃府中富贵生活，跟姨姨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相依为命。
因为我，穆落尘失去母亲。
再后来，府里来人将穆落尘接了回去，我不知道在那场继承人的战场里，穆落尘到底受了多少苦才站稳脚跟。也不知道为了在府中站稳脚跟，他铲除异己时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
但我知道，本就不苟言笑的他更加绝情寡义！
4
我昏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已经半个月后了。
我起床想要倒杯水喝，就见陈安从外面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月儿，王妃回来了！王妃她回来了！】
我人刚醒来，脑子还不清醒，下意识地问：【王妃？什么王妃？】
【世子的母妃啊，就是咱们的姨姨啊！】
我呆愣一瞬，随后尖叫起来，一把抓住陈安，【你说什么？你说姨姨回来了？她没死？】
这么多年了，我们都以为姨姨死了。
【没死没死，姨姨好好的。】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高兴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陈安，快带我去找见……】
【月儿！】
门口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这声音……
我满怀激动地抬起头，便看到姨姨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一如初见时的温柔。
我哽住，泪水像决堤的洪水。
我哭得稀里哗啦。
【月儿，】姨姨摸着我的脸，心疼道：【你怎的瘦成这样了？】
姨姨回头看向穆落尘，【阿尘，你是不是虐待月儿了。】
我这时才注意到穆落尘也在。
【姨姨，世子没有虐待我，】我说，【是我身子不好，怨不得世子。】
我倒不是替穆落尘说好话，主要是不想增加穆落尘对我的恨意。
姨姨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在我身上检查，【身子怎么了，哪里不好了，有没有看大夫？阿尘快去给月儿找最好的大夫。】
我赶忙阻拦，【不用，不用的姨姨，我只是染了风寒，陈安已经请大夫为我看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房间的温度好像下降好几度。
姨姨扶着我到床上坐下，【这就是陈安吧，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这要是坐在路上姨姨还不敢认呢。】
陈安上前，规规矩矩地跪下，【奴才陈安见过王妃。】
听着陈安自称奴才，我心不由一痛，爹娘在世的时候，从来不让陈安自称奴才的。
自从进了这镇国府……
我心头突然升起怒气，起身也来到陈安身边与他并肩跪下，【奴婢王月儿见过王妃。】
我知道，自己这是在报复穆落尘。
果然，姨姨脸色喜悦不见了，【阿尘这是怎么回事？】
【姨姨，这不怪世子，】我说，【您当年是因为我才失踪，才流露在外受了这么多的苦，我甘为在府里为奴为婢，只是为了赎罪，如今姨姨您平安回来了，月儿的罪也算赎完了……】
我跪爬到姨姨脚边，祈求道：【姨姨，还请姨姨让世子放我夫妻二人离开。】
姨姨震惊好半天，【夫妻二人？什么夫妻二人，你成亲了，谁啊？】
我：【陈安。】
姨姨半天说不来一句话。
我清晰地感受穆落尘死死盯着我，我没有回头看他。
我犹如溺水者，紧紧抓着姨姨这根救命稻草：【姨姨，看在我死去娘的面子上让我夫妻二人出府吧。】
【这……】姨姨做不了主，她抬头看向穆落尘，【阿尘，你怎么说。】
穆落尘走向前，眼神凶狠地盯着我，【想要离开可以，把当年我的定情信物完好地还回来，我便放你们离开。】
被我扔进池塘的那块玉佩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这不是为难人吗？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当真？我这就去找。】
只要有一线机会离开世子府，我都会牢牢抓住。
我撑着虚弱的身子起身，就往穆落尘院子跑。
腊月寒冬，池塘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想要下水找玉佩，只能等来年开春。
可是我离开镇国府心切，恨不得马上就离开。
我四下看了看，找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就在池面上砸了起来。
姨姨在岸上忧心忡忡，陈安见我在敲冰，也有样学样找了块石头帮我。
【月儿，你风寒未愈，这样会让病情加重的。陈安，月儿小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
我回头笑道：【姨姨，你不用担心，我自小习武，身子比一般人强悍，不会有事的。世子的玉佩要紧。】
虽然我找玉佩的心坚定，但我的大病未愈，眼下又站在结冰的池面上，寒风吹来，渐渐的我还是感觉到头晕脑胀，眼前阵阵发黑。
陈安离得我近，一眼就看出我的异样，【月儿，要不，我们先回去吧，等开春了，冰化了再来找玉佩好不好。】
我摇头，眼眶含泪，【不好，陈安，我想我爹娘了，我想去看他们，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去看他们，可是我一直寻不得机会看他们，我隐隐觉得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我怕自己再不去看他们，就再也看不了……】
冰天雪地里，我哭得泪流满面，【当年，我并不是想吃糖人，我只想去看我爹娘跟我的族人。】
我说出了心底的秘密。
寒风吹来，我觉得自己离死亡更进一步了，【陈安，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把我跟我爹娘葬在一起……】
【月儿，你怎么了，月儿你别吓我……】
陈安身子在我眼前逐渐模糊，声音在我耳边渐渐遥远。
我身子失去平衡往一边倒去。
昏迷前，我听到穆落尘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夫大夫李大夫！】
穆落尘惊慌失措？是因为没玉佩还没找到吗？我在心里想。
……
我人虽然处在昏迷中，但意识还是清楚的，所以穆落尘跟姨姨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阿成，你跟月儿怎么回事？月儿怎么嫁给陈安了。】
【她愿意嫁就嫁了。】
【呵呵，】姨姨冷笑，【既然如此，月儿人家相公都没着急，你一个外人急什么？】
【你小时候不是跟我说喜欢月儿吗？说她跟世俗女子不一样吗？说她与众不同吗，如果不是你说喜欢她，我又何必向月儿的母亲求来这段婚约……我跟月儿母亲保证，你将来一定会对月儿好的，可是现在呢？……】
穆落尘喜欢我，这怎么可能！
【你看月儿吃的吃穿住行，你再看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你让母亲百年以后如何去见月儿母亲！当年如果不是月儿母亲救了，我们母子二人早已冻死在那年冬天了……！】
说着说着姨姨就哭了起来。
穆落尘没说话，屋子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我是喜欢她，我现在还喜欢她……】
姨姨不理解了，【那你为何要把她推到别的男人怀里？】
我也不理解。
【因为她当年那句要饭的，因为她总是高高在上，因为她总是单纯美好，我忍不住想把那层美好撕了，那样，她就跟我一样了，这样我心里才会平衡……】
姨姨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
【小时候，看见她对陈安比我这个未婚夫还好，我就会生气，会难过，我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醋坛子里了。我以为她是因为我身份瞧不起我，所以不喜欢我这个未婚夫，所以我一直在自卑，因为身份差距而自卑……】
我：我从未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就这样，直到将军府出事，她从将军之女变成罪臣之女，我觉得自己跟她平等了，可以与她平视了，身份上的平视，然而，她对我还是一如从前高傲，不屑一顾，然后你失踪了，我把错过怪在了她身上……】
姨姨震惊到声音发颤，【你这是心里扭曲。】
穆落尘轻笑一声，语气透着无限悲哀，【从小生活在那种环境，人人可欺，就连街头乞丐都能指着我们骂两句，连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都当着面说自己是要饭的，心里能不扭曲吗？】
一切皆因年少自卑。
姨姨半晌说不上话。
【以前因为您失踪，这才有借口把她囚在镇国府这牢笼里，现在您平安回来了……这借口也就不复存在了……】
他的语气透着无限悲凉与不舍。
【母亲放心吧，等她醒来我会放她离开的。】
【你放她去哪？】姨姨说，【你和她有了亲密接触，你让她去哪？】
【她醒来之时，便是自由身，她愿意去哪，就去哪，我不会再干涉。】
【如果她愿意留在镇国府呢？你又要怎么安置她呢？】
穆落尘苦笑一声，【不会的，她愿意去世界任何地方就是不会愿意留在镇国府。镇国府是她这辈子的噩梦，没有人愿意留在噩梦中……】
【我看你不仅是心里有病，脑子还不好。】
穆落尘盯着姨姨，【月儿将军之女，没有人能让她们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这样有骨气的人，你说她为何会跟你来镇国府，还为奴为婢这些年？月儿武功了得，轻功更是得了将军真传，如果她不愿意，镇国府困不住她……】
姨姨顿了顿，感叹道：【傻孩子，你还不明白吗？月儿这丫头她是为了你留下的。】
【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穆落尘情绪激动，【这些年我那么对她，她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姨姨打断他的话，【问问月儿就知道了。】
【月儿，你来告诉阿尘吧。】
我装睡被发现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屋子里烛火摇曳，墙壁上发射出昏黄的光晕。
姨姨跟穆落尘都看着我。
尤其是穆落尘，那眼神……
我撑着虚弱的身体吃力地坐起，姨姨走了过来，摸了摸我的脸，歉意道：【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扯着嘴角勉强地笑了笑。
姨姨：【刚刚阿尘的话你听了多少？】
我：【全都听见了。】
姨姨回头看了穆落尘一眼，而后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穆落尘紧紧盯着我。
我静静回视他，【姨姨说的没错，当初留在镇国府确实是因为穆落尘……】
穆落尘眼神骤然一亮。
【不过，姨姨有一句话说错了。】
【哪句？】姨姨紧张地问。
【我醒来会留在镇国府。】
我清晰地感受到心脏撕裂的声音，那是……从穆落尘身体里发出来的。
我微微垂下眼睫，不去看穆落尘受伤的表情，【姨姨，我成亲了，我跟陈安已经结为夫妻了。】
我道出这一事实。
陈安为了我，在镇国府吃了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欺辱，我理当夫唱妇随。
【我说，】穆落尘看着我：【如果，如果陈安不喜欢你呢？如果陈安不愿跟你离开呢？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你说的如果不可能存在。】
【你就那么自信？】
【对！】
屋子里气氛凝固。
半晌，穆落尘打破这让人窒息的气氛，【本世子说过，你醒来便放你离开。】
我：【谢谢。】
这么多年的纠缠，总算要结束了。
穆落尘看着我好一会。转身往门外走去，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王月儿。】
【嗯？】
【这些年，对不起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陈安欺骗了你，你觉得受了伤，只管来跟我说，我定会为你出气……】说完，他步伐踉跄地走了出去，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亲耳听到这声道歉，淤积在心口的苦闷怨恨在这一刻都消散了，身子一下子都通畅了，虚弱的身子也有了力气。
姨姨摇头叹气也走了。
这时，陈安从外面端着鸡汤走了进来。
【月儿，你醒了。】
【嗯。】我笑着点头。
陈安一勺一勺喂我喝鸡汤。
【陈安，穆落尘同意放我们离开了。】
陈安看着我，他清澈的眼神中并没有我所预期的喜悦，相反的……倒是化不开的纠结。
【怎么了？】
【我……】陈安吞吞吐吐。
【到底怎么了？】我追问。
陈安没有回答我，而是先把装着鸡汤的碗放在一旁茶几上，然后起身跪在我面前：【对不起月儿，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懵住：【你那日还对我说不管什么时候，我是你妻子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你还为我挽发……】
陈安歉意地看着我：【我担心你想不开，所以……】
【原来是这样，】我喃喃道：【她是谁？】
【李管家的女儿。】
我这才知道，陈安喜欢镇国府管家女儿，两情相悦，因为的原因这才……
【大婚那晚，世子查到我跟管家女儿的事，所以把你带走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一个劲道歉的陈安，不但没有半点生气的情绪，相反的是松了一口气。
【我不怪你的。】我拉起陈安，【跟我聊聊你跟管家的女儿吧。】
提起管家女儿，陈安温柔的眸子骤然亮了，这样子，刚刚在穆落尘眼里我也看到过。
跟陈安聊了很久，我知道了他与管家女儿相识相遇，不仅如此，我还知道，穆落尘暗地里为我做了很多事。
【世子每年清明节都会去祭拜将军。不仅如此，世子为了给王家翻案，差点搭上镇国府……】
【月儿，你喜欢世子，世子也喜欢你，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就在这时，穆落尘去而复返地出现在门口。
陈安起身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我跟穆落尘。
我：【你怎么来了。】
穆落尘：【我后悔了，我还是不想放你离开！】
【所以呢？】
【反正我在你心里不是彻头彻尾的混蛋，所以我要把混蛋形象继续下去！】
听听这叫什么话。
【月儿，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穆落尘的女人！】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暴怒：【臭小子，你会不会说情话？不会说就给老娘闭嘴！】
一向温柔端庄的姨姨都被气得爆粗口了。
穆落尘窘迫不已：【娘，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还不是因为你没用！】姨姨对着穆落尘冷哼一声，转而看向我，笑颜如花：【月儿，你别生气，这小子最笨，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