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弋是开心的吗?自然是开心的。
可是让他更没想到的,却是这公子根本就没打算过,正儿八经地游历。
反而是在远离了京城之后,在某一天清晨,直接让他调转了马头。
“不去那边了吗?听说过两日,那祥云诗社会举办诗会呢!”
赶着马车的黎弋,有些不解。
“不去了。”马车里,公子揉了揉眉心,将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
“成天都是这种聚会,烦都要烦死了,不去不去!”
“这个季节,应该有桃子了吧?”
黎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公子,桃子成熟,得在五月呢。”
“那枇杷呢?枇杷总该有吧?”
黎弋再次无奈,“枇杷也已经下市了。”
公子还真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做学问上面去了吧。
一连说了好几样,都没有,公子的脸也有些挂不住了。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黎弋也觉得有些尴尬,想了想,叩了叩马车的窗棂。
“公子,要不,去看看荷花吧?这个时日,荷花开得正好。”
“成,正好可以再做一顿莲藕排骨汤。”
马车里,公子的情绪一下子就高了起来,甚至还催促着黎弋将马车赶快一些。
黎弋失笑地摇摇头,手上却将马鞭高高地扬了起来。
“公子,坐稳了。”
…………
一片野生的荷塘,荷花竞相开放,亦如那一年的荷花一样。
只不过,这一回都不等黎弋将外袍脱下,公子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坐在地上,将自己的鞋袜给脱掉了。
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我也去摸一摸这莲藕!”说完,都不等黎弋反对,直接就挽着裤腿,跳进了池塘中。
这长着荷花的池塘,与府里的那些小池子,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
里面满是及膝盖深的淤泥。公子这一跳,直接就陷了进去,半天都挪不动。
“我动不了了,小黎,快拉我一把!”
公子摇摇晃晃的,弄了一身的泥,却仍旧不能将腿给拔出来,有些急了。
黎弋连忙找了根棍子,递了过去。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算是将公子拖了出来。
也是第一次觉得,公子,好像还是当初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真好啊,原来,公子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的。
无形之间,黎弋觉得自己同公子的距离近了一些。
“公子,这池塘里全是淤泥,一定不能用跳的,陷进去了,再想出来,就麻烦了。”
说着,黎弋也将裤腿高高地挽起,轻轻地下了水。
缓缓地,走到了靠近荷花的地方,弯下腰去,将手伸入了池塘底下。
摸啊摸,没一会儿,一节白白胖胖的莲藕,就给拔了出来。
溅起来的泥点子甩了一头一脸,可是,公子不知为何,却好像格外的高兴。
“我来我来,我也来试试!”
…………
要说这荒郊野岭的,唯一方便的,大概也就是捡柴火了。
将火架上,又将马车里带着的锅取出来。
没一会儿,就将汤给熬好了。
虽说不是排骨,可是这兔子肉,也是嫩得很。
公子吃得开心,黎弋也很开心。
这种开心,就像是那天晚上,公子悄悄地端着一碗莲藕排骨汤,偷偷地来看他,一样开心。
可是开心过后,黎弋又有些悲凉的感觉了。
这么好的汤,爹娘再也喝不到了……
可是旋即他又开心起来。
幸好他带了锅,也带了油盐酱醋。不然的话,公子今儿个就该饿肚子了。
真香啊!黎弋心想。同时,还不忘替自家公子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同时,又在四周撒了一些驱虫的药粉。
翌日。
将东西收拾妥当了之后,黎弋驾上马车,鞭子挥舞着,就朝着下一个地方而去。
可是公子却不愿意。
“去淮山吧。嗯,去淮山。”
公子说的淡淡地,听不出情绪。可是黎弋握着缰绳的手却是一顿。
淮山……淮山啊……
黎弋有些沉默。不知道该不该问。
怎么能去淮山呢?公子怎么忽然想去淮山呢?淮山不好。一点儿也不好的。
可是作为下人,他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反驳公子的话。
公子说去淮山,那便去淮山吧。
即使,他幼年时期就去世的爹娘,就葬在淮山南面。
马车吱吱呀呀的,带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和悲凉。
天气渐渐地不那么热了。越往淮山方向走,黎弋的心里就越有种恐惧的感觉。
好像是想起了当初瘟疫之时的捂住和绝望。又好像是想起了那两年,食不果腹的饥饿感。
总之,那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当初,他靠着一路行乞,整整走了大半年才到的京城。
可是现在有了马车。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淮山最外面的镇子了。
黎弋一路上的心事重重,公子都看在眼里。
于是这一晚,拗不过公子,黎弋找店家拿了两壶桃花酒,跟在公子的身后,爬上了房顶。
“公子,酒来了。”
谁知公子却并没有将酒都接了过去,反而是给他留了一壶。
“坐,小黎。”
说着,拍了拍身旁满是青苔的瓦片。
黎弋抿了抿唇,还是坐了下来。不过,却有些不知所措。
“喝酒吧小黎,喝完了,就忘光了。”
公子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甚至都不等他想明白,公子就已经一口气喝了半壶下肚了。
“小黎啊,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放在心上,会很累的。”
“你看,我说到做到,以后你绝对不会再饿肚子的。”
喝了酒都公子,脸上红扑扑的,月光下,看起来就像是从前娘亲在后院种着的桃子一样。
喝了酒的公子,话比平日里多了好多好多。多到黎弋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个公子,是不是被人给调包了。
公子虽然说的没头没尾的,可是奇异的,黎弋就是听明白了。
敢情这一路上,其实公子早就将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了。
公子……
黎弋吸了吸鼻子,就像十年前那样,笑着擦了擦眼睛,随后也将酒壶的壶嘴对准了嘴巴。
“嗯,公子,我知道的。”
爹娘都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现在他有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