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笙昨晚就看到了慕子安的那条消息，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
能让慕子安问出这种问题的，除了陆白没有别的原因。
只要她继续和陆白接触，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要去探寻过去的记忆。
偏偏他却没办法让他们分开。
陆白和楚修联手整垮了慕诚的公司，慕子安这一次似乎是被陆白伤透心了，居然都搬出了慕宅，就是不想再和陆白有什么纠葛。
可那个男人，又哪里是那么轻易就会放手的？
这一次慕子安发觉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不用说，一定是陆白又做了什么。
他从老师那里继承的催眠术，根本就经受不了几次大的记忆波动的。如果再这样下去，慕子安迟早会主动想起当年发生的一切。
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会像现在一样信赖着自己，永远叫自己顾笙哥吗？
看来必须得先下手为强了……
顾笙没有回她的消息，而是选择第二天坐最早的一班飞机直接赶了过来。
……
“什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慕子安惊讶的不行，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因为自己一条毫无根据的揣测，就会让顾笙一大早赶过来，“顾笙哥，其实我真的没什么事，你这样……”
“你可别多想，是我爸安排我来京城给他的一个老朋友做咨询，正巧我又收到你的消息，所以才直接飞过来的。”
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内疚和歉意，顾笙不动声色地扯了个借口。语气很自然，慕子安这才稍稍安了心：“那你要先过来找我吗？吃早饭了没有？要不要我给你准备？”
顾笙语气温和平静，还带了淡淡的笑意：“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只要能顺利爬起床来陪我一起吃饭就行了。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还没起床吧？”
慕子安脸上微红，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我是昨晚没睡好，太累了……好吧好吧，那我就在酒店等你过来。”
报上了剧组附近的地址后，她挂断了电话，坐在床边清醒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挪进浴室去洗漱。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慕子安在酒店大厅等到了顾笙，朝他扬起一抹笑：“顾笙哥，我带你去旁边的餐厅，这家酒店的早餐做得还不错。”
顾笙跟着她往另一边走，略带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安安，你昨晚几点睡的？这黑眼圈也太明显了吧。”
慕子安以手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含糊不清的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最近经常胃里不舒服，头也晕晕的，总想睡觉，怎么都睡不够似的……顾笙哥，我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啊？”
“嗯，是病了，懒癌晚期，没救了。”顾笙颇带幽默地开了个玩笑，心里却默默思量她的这些症状。
怎么看，都好像是……
不行，他得找机会带她去检查一下。如果真的是那样，情况可就更糟糕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慕子安看到吃的才稍微有了点精神，主动去给顾笙端了好多小点心过来。
虽然顾笙嘴上说是帮他爸爸的朋友咨询，可慕子安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他为了安慰自己而找出的借口。
如果不是因为她大半夜冒昧地发了消息，他大概也不用一大早就赶飞机过来了吧。
因此她今早的态度格外热情殷勤，就跟伺候顾笙用餐的小丫鬟似的，弄得他也哭笑不得：“安安，你这是要干嘛？”
“你特意来探我的班，我当然要尽一下地主之谊了。”慕子安把一笼新出的水晶汤包放到顾笙面前：“正好这几天剧组停工，我还可以带你去周边逛逛。”
顾笙闻言挑了挑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停工了？不是说你们拍戏每天都要花很多钱的吗。”
“没办法啊，女一号脚扭伤了，现在还在医院观察呢。大老板又莫名其妙发疯，现在整个剧组都在磨洋工了。”慕子安撇撇嘴，想起陆白对熊熊燃烧的经费毫不在乎的土豪手笔，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真是的，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随便浪费么……”
耳尖的顾笙自然将她的碎碎念都听了进去，面色未变，心头却泛起一丝丝的苦。
他没记错的话，慕子安执导的这部电影又是星空传媒出品的吧。那么被她挂在嘴边的大老板，不是陆白还能是谁？
“看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休息几天也好。”顾笙没有忽略慕子安说话时略重的鼻音，“前几天京城下了大雨，你是不是着凉了？”
“嗯啊，是有一点，已经在吃药了，没事的。”慕子安随口敷衍了过去，依旧是不想让顾笙为她太过担心。
顾笙又随便吃了几口，终于进入正题：“安安，你昨天跟我说你的记忆出了问题，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顾笙哥，你有没有过那种经历——想要回忆某件事情的时候，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来？”
顾笙面色如常，点了点头：“这很正常，人体内部都会有一套自我保护机制，在精神分析中的词汇叫做‘防御机制’。防御机制的作用是启动一些措施让人远离伤害性体验，比如将那些无法承受的情感压抑进潜意识，这样才意识层面上就不会感受到痛苦。久而久之，那些记忆就好像彻底遗失在你的脑海中一样。”
慕子安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凭直觉找出了顾笙话里的几个关键词：“伤害性体验？无法承受的情感？”
顾笙这一番说辞正是来之前就准备好的，目的就是要引导慕子安往他预设好的方向上去想。“人的记忆全都储存在大脑里，就像是电脑硬盘里的一个个文件夹，时间越久，这些文件就越难找，但是只要没有被加密，早晚都可以找到。”
“而那些因为伤痛而被压抑在潜意识深处的记忆，就像是被加密了的文件夹，没有密码就无法打开？”慕子安很快就理解了他的这个比喻，“那么，要怎样才能拿回这些记忆呢？”
“由于这些不愉快的记忆是被主动压抑在潜意识深处的，那么只有在感到足够安全或者是成长到有足够的能力面对时，这些体验才会重新回到意识层面上来。只有回到意识层面的情感，才有被重新体验，重新面对的可能。”
顾笙的语气专业而温柔，眼神里像是装着一面平静的大海，让慕子安原本有些纷乱的情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按照顾笙的说法，人的记忆都被保存在大脑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不可能发生像她昨晚那种情况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主动压抑了过去跟陆白有关的一切记忆？
可她为什么会这么做？难道真的像是顾笙说的那样，因为那些记忆给了她伤害和无法承受的情感？
所以说，陆白……曾经伤害过她？
听了顾笙的话，她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可是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慕子安眉心微蹙，犹豫着看向顾笙：“可是，我还是觉得我的情况并符合你说的自我防御机制的启动。”
顾笙温和地看着她，始终表现出身为一个心理医生相当专业的耐心和素养：“安安，你介意仔细和我说说吗？”
“如果一个人因为失去了亲人而陷入悲痛，那么他的身体为了阻止他继续被这种痛苦所伤害，就会让他在潜意识里忘记这件事情对吧？”慕子安无意识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慢慢地说出自己的理解。
“对。我曾经就接待过这样一个咨询者。她的父亲因病突然去世后，她为了麻痹自己，潜意识里始终不相信父亲已经离开，甚至还幻想着他只是去了外地工作。这种长时间的压抑最终导致她出现情感交流障碍，自我防御机制很强，最后已经严重到影响正常人际交往的地步。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她慢慢接受父亲已经离去的这个事实。”
慕子安摇了摇头：“可其实她心里一直都清楚父亲去世的事实吧？只不过一直在用其他的借口麻痹自己罢了。可是我……我根本就找不到那段记忆，就算是身体的自我防御机制，也不可能将一段记忆压抑得这样彻底吧？”
她抬眸看了顾笙一眼，有些犹豫，却还是问了出来：“顾笙哥，我们从小都是一起长大的对吧？”
“当然，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只有三岁，后来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回忆起童年的美好时光，顾笙也微微弯了弯眼角，神色和煦而温暖。
“那……我以前是不是就认识陆白？”她终于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出来，“陆白说我八年前和他是恋人关系……可是我为什么都不记得自己认识过他？我的记性应该没有这么差吧？”
终于还是谈到了这个话题。顾笙的心里不轻不重地咯噔了一下。
“安安，你真的想知道吗？”他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多了几分凝重，“有些事情，我和慕叔叔本打算一辈子都瞒着你的。你真的做好准备，要面对过去的一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