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上欸乃声声,看流水送落花,江南烟雨诗画了浮生。
书院还没有通知沈宥去上课,转眼,又到了谢宜味归宁的日子。
前几次回娘家,谢宜味就是把沈宥给他整理的医书笔记再抄一遍,交给爹爹过目。
谢知越看了看她的作业,捋捋胡子,欣慰地点头道:“嗯,不错不错。纵然字写得漫不经心了些,但贵在总结到位,想来是认真读书了。”
总算是蒙混过关。
但不知为何,这次回去,谢宜味忧心忡忡,她有预感,爹爹可能会一时兴起,当场抽背!
这不,今儿一早,谢宜味便早早起床梳洗,还非常贴心地帮沈宥把葱油拌面的猪油都拌好了。
“拌面的步骤,可是我新学来的,怎么样,有没有尝到精髓?”
沈宥素来不喜欢吃这些油腻的早餐,但还是很给面子的吃了半碗,并且点头赞许。
“看在我那么有诚意的份上,我有个不情之请。”谢宜味笑容满面道。
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宥擦了擦嘴边的酱油,洗耳恭听:“你说。”
于是,谢宜味便厚颜无耻地,将自己的非分之想和盘托出,顺便再次渲染,把自己形容无比凄惨。
“唉,人尽其才。我就不是学医的那块料,我爹非强按牛头喝水,喝下去也不消化啊。这方面还是你爹开明……”
谁知,沈宥听完,并未与她共情,反而三声五令,严肃拒绝:
“不成不成。我之前怜惜你挨家法痛,答应给你整理笔记,已经是违背了我的原则。这次,可是在你爹爹的眼皮子的底下作奸犯科,这让他以后怎么看我!”
听他父亲的口气,谢知越对沈家敌意很深。
沈宥本来还打算好好树立自己的形象,让岳父大人对他另眼相看的,哪有自己给自己减分之理。
“我宁可和你一起受家法,我也不欺瞒长辈了。我沈宥若再帮你,我就是哈巴狗儿。”
这回,他真下定决心,不再被谢宜味左右了。
“好沈宥,宥哥哥,你就行行好吧……”
“叫好相公也没用。”
“滚你的!”
“……”
两人一路从院子走到大门口,谢宜味犹不死心,没脸没皮地求着。
谁知,大门一开,一个穿着思凡楼特制短衫的男子急匆匆跑来,看样子应该是在酒楼里干粗活的伙计。
沈宥似与他相识,喊住了他:“刘绪,你来做甚?”
那刘绪定睛一看,他找的可不就是少东家嘛,也顾不得礼数,拉着沈宥的衣襟,跪倒在跟前:“少东家,我求求你快去看看我爹吧,他快不行了!”
沈宥心中一怔:“刘叔怎么了?”
一提起苦命的老爹,刘绪泪如雨下,黝黑的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少东家,承蒙您的照拂,我好不容易在思凡楼干得有些起色了,准备攒点钱给老爹治治病,添置点东西,可谁知……唉,今早,他吃了点早饭,就一直呕吐,反反复复,喊着灼烧疼痛,差点昏死过去。我们在益安举目无亲,只能来求少东家了……”
冬青已经将他扶起。男儿有泪不轻弹,想必事态真的很严峻。
“事不宜迟,刘绪,你今天也不必去酒楼帮忙了,我们赶紧去瞧瞧。”沈宥当机立断,叫冬青准备马车,全程都忽视了旁边站着的谢宜味。
“沈宥,你要干嘛去,别忘了,今日是我归宁的日子。”谢宜味喊住他,语气中带着几分防备。
沈宥这仁义善良的性子,她是领教过的。不对,与其说他是宅心仁厚,倒不如说他是天真不设防,因此,谢宜味严重怀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刘绪,又是来骗他的!
“少夫人,实在是对不住。若不是我求神拜佛无门,断不敢来叨扰少东家的。”刘绪说完膝盖一软,又想磕头道歉。
知道叨扰,还在这儿哭天喊地的干嘛!
谢宜味再次善意提醒沈宥:“我爹爹看诊繁忙,特意为你腾了一上午的时间来调理,你不要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谁知,沈宥竟无动于衷,去意已决:
“刘叔危在旦夕,我必须得去瞧瞧,不如你自个儿先回去?”
她家就在对街,走几步便可。
但说好了一起回去,哪有她一人形单影只回去之理。另一方面,她也担心沈宥又被人利用。
“罢了罢了,我随你一起去吧。”谢宜味提溜着裙摆,也上了马车。心说,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刘叔怎么个不省人事法!沈宥,你就等着被我借题嘲笑吧。
一路疾驰,冬青和刘绪坐在马车外头轮流驾车,而车厢内,谢宜味和沈宥相顾无言,各怀心事。
不一会儿,便到了八仙巷。
谢宜味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一下马车,便感受到了这里扑面而来的穷寒之气。
突然,那只黄毛狗儿从牌坊边窜出来,看了看谢宜味,又看了看沈宥,最后竟然巴巴儿地奔向了谢宜味的脚边,开始撒娇卖乖。
“呀,小卷毛,原来你住在这儿!”谢宜味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在这个地方看见“老朋友”。
她弯身轻轻抱起着这只被她唤作“小卷毛”的狗,戒备心一下子减弱了些许。
前往刘叔家的路上,沈宥满是意外之色:“你……你认识阿黄?”
“阿黄?”谢宜味望着怀中的狗,又望望沈宥。
“你是说卷毛啊。它之前常常跑到我家门口,我看它可怜,每回都会喂他些肉骨头。有一次,我看它摔了腿,正要去找我爹给他包扎,结果第二天,居然已经有好心人帮它治了腿。”
想不到,这条无家可归的小狗儿竟然无意中成了二人之间的纽带。
原来,早在几年前,他们便于无形中有了交集。
“我想,治好卷毛腿伤的一定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大好人!”谢宜味很早前就那么认为了,因此,她对于沈宥自顾不暇,“舍生”取义的行为,甚至有些鄙夷。
“我也这么认为。”沈宥心头一暖,久未展颜的冰河脸上,春暖花开。
“汪汪汪——”。那狗儿竟也赞同地叫了两声。
不管是阿黄还是卷毛,此刻也许应唤它一声“小红娘”。
*
幸得赶来及时。
刘叔是因为翻胃,近来常常暮食朝吐又朝食暮吐,加之他年纪大了,体质极弱,才会暂时性昏迷。
“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把刘叔扶上马车,送到养和堂让我爹抢救。”因为亲眼所见,谢宜味也知道这回的确是她小人之心,误会了沈宥的善心和刘绪的孝心。
一路上,她还不忘宽慰刘绪:“你放心吧,我爹医术高明,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救治。刘叔不会有事的,他还等着享你的清福呢!”
同时,谢宜味也是毫不留情地埋怨沈宥:“你个呆子,你早知道刘叔胃疾严重,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写信给我爹爹,让他关照的。”
“我……”沈宥心中抱屈,犹记得上一回儿来八仙巷,还怄着谢宜味的气呢。与她简直无话可说!
可是,他们又于何时和好了呢?亦或者说,他明明决定好好晾着她的,怎么又忍不住去和她亲近了?
果然,一靠近谢宜味,不是换来冷嘲热讽,就是指责“利用”。
“少夫人,你可千万别怪少东家啊。都是我不好。我们虽穷,但不想再平白受人恩惠。我之前走了弯路,就想着凭自己的努力,等攒够了钱带老爹看病的。”刘绪见势不妙,帮沈宥澄清。
殊不知,他的少东家此刻还深深地沉醉在少夫人刀子嘴的欺凌中……
*
谢知越替刘叔号了脉,了解了他家道中落的身世。
“他是长期忧思郁怒,加上饮食不调,脾胃功能受损,以致气滞、血瘀、痰凝而成。一会儿我开个附子散,你照着我说的煎服,不出一月,便可从根本上愈合。”
他一边快速地在纸上书写着药方,一边嘱咐刘绪道:“你用附子一枚极大者,坐于砖上,四面煮火,渐渐逼熟,萃入生姜自然汁中,再用火逼,再,用生姜汁半碗,焙干,入丁香二钱……”
话还没说完,谢宜味便拉了拉爹爹,打断了他的话。
随后她小声道:“爹爹,你这个方子不行,换一个。刘叔家的情况你可能没亲眼见过,没人有功夫煎这工序复杂的药的。”
又不是富贵人家,还有专门煎药的丫鬟伺候。
谢知越听她又耳语了一些内情,恍然大悟:“是我思虑欠妥,那就换一个吧。”
他将原先的药方作废,弃之一边,又重新写起来。
“附子散,是出自《肘后备急方》吧。过去,我只知它主治口噤不开,没想到对翻胃也收效甚好。”沈宥倒是对那张方子很有兴趣,拿起来看了又看。
直到谢知越不屑地睇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噢,岳丈大人,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就算是把《肘后备急方》全书倒背如流,也不及听你的一次实地诊断。”沈宥忙拱了拱手,表达了自己对谢知越的滔滔敬仰之情。
岳丈,岳丈,岳丈……
又来了。
要不是这会儿外人众多,谢知越早就把他驳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