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气，最是暖人心。
不管是炎热的夏日，还是凛冽的寒冬，思凡楼每天都是红红火火，人来人往。
沈修刚刚忙活完几桌要客，找了个包厢，让厨房的二把手给他炒了几个简单的小菜。
他自己则是拿了一壶三十年陈的古越龙山，就着椒盐花生米，有滋有味地吃着。
“唉呀，做了半辈子菜，就好这一口。”有酒似神仙，沈修一口抿，还招呼儿子道，“宥儿，你吃点菜，别光傻坐着。”
书院这几天放假，沈宥本来在家好端端看书的人，便被父亲叫了出来。
“父亲，你可少喝点罢。一会儿回去，母亲一闻便知。”沈宥每每都会规劝他，但哪一回沈修听过？
冯双双性子泼辣，以前因为沈修喝醉酒，把一道清炖鸡汤愣是做成了麻辣爆炒鸡丁，得罪了点菜的权贵，差点没把思凡楼给封了。
所以，冯双双是严令禁止沈修喝酒的！
但，他一个嗜酒成性的大厨，怎么忍得住。所以，只能偷偷躲在思凡楼里浅尝辄止，每每还要拉上儿子作陪。
“笑话，我会怕你娘不成！我堂堂思凡楼老板，喝点酒还犯法了！？”三杯两盏下肚，他已经开始膨胀了。
沈宥握拳点鼻，偷笑道：“您不是怕我娘，您是十分怕我娘。”
“我……”
一句话如一盆冷水，将沈修的酒意浇醒了几分。
“都怪你娘这鼻子太灵，我有时候喝个甜酒酿，她都要骂。今儿要是她又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我就说是咱爷俩聊得太开心，一时忘情喝了几杯。”
十年如一日，是沈修改不掉的贪杯。
“好的，宥儿明白了。”沈宥无可奈何，父命难违，母亲难瞒，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父亲，母亲的嗅觉和味觉都很敏锐吗？”
“可不是，以前我做菜时，她只要路过就知道今天吃什么。有一次，思凡楼招歌舞表演的酒女，我不过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回到家，好家伙，你娘差点没打死我。”
想起那一次，沈修心有余悸，这狗鼻子，他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啊？
不过，宥儿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沈修突然想起今天叫他出来还有正事，便问道：“宥儿，我瞧着你这些天身子愈发爽利了，看来，那谢老头还有两把刷子嘛。”
沈宥一直觉得父亲这样抨击谢大夫不好，便借此替他辩解：“父亲，岳丈……不，谢大夫医术高明，家学深厚，我这次能够摆脱多年病魔纠缠，多亏了他。日后，我还有许多问题想向他讨教，你不了解，切莫轻易否定别人。”
“哟，这才多久啊，认贼做父，胳膊肘都往外拐了？”沈修还真看不出，谢知越这种抠搜鬼，自家儿子居然这么崇拜？
“父亲……”沈宥低头认错。
“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呢！看在我们家宥儿身体好，心情好，胃口好的份上，我就不和谢老头计较了。”沈修笑声豪迈，“宥儿，你最近可有什么想吃的？从前你生病，我们也不能给你乱吃，如今，你尽管提。”
思凡楼的少东家，还怕没东西吃？
这一问，恰巧问到了沈宥心坎上。
“父亲，你最近可还在带徒弟，教他们做菜？”
“那是自然，你又不肯学厨，那我还不得好好培养点得力的徒徒儿。”莫名，问到了沈修的痛处。
“那我倒是想尝尝你们授课后的成品。”沈宥说完，生怕自己表达得太直接，还不忘补充，“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我想继承家业了，也好提前进入状态。不知，可否？”
他果然不是扯谎的料，几句话说完，两颊发烫，一直红到耳朵根。
“这有何难。以后每次我示范完以后，就让小厨房给你送去。”沈修又剥了几颗花生米嚼着，“你……你不会是为着谢家那馋嘴的丫头吧？”
谢宜味对美食的痴迷，沈修也是亲眼目睹过的。
沈宥冷不防被戳中心事，只能低头默认，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咳，你娘猜的没错，你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哎呀呀，想不到我沈修的儿子居然真喜欢上了冤家的女儿！”沈修拍桌道，嗓门挺大，分不出是喜是怒。
看上就看上呗，你们连假成亲都做得出，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沈宥心中暗暗反驳着，终是没说出口。
没曾想，沈修倒是话锋一转：“得，宥儿，爹支持你，一定帮你早日拿下谢丫头，到时候气死谢老头。”
宠女狂魔谢知越，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到这一幕，沈修还挺开心。
殊不知，他儿子更损，为了谢宜味，走上了“背叛”父亲的不归路……
*
谢宜味下午刚刚新偷学了两道菜，一道是抓炒虾，一道是瓤豆芽。
还是老问题，技法都学会了，但口味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
巧的是，晚上厨房就送来了这两道菜，谢宜味喜出望外。
“一定是老天爷看我学厨虔诚的份上，暗中助我一臂之力呢！”
她快速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炒虾，尝了尝。
外松脆，里鲜嫩，口味中还略略带着酸，时而不腻。
难怪炎炎夏日，吃这种油炸的菜，都不会觉得不适应，这法门原来是加了爽口的陈醋！
谢宜味醍醐灌顶。
再夹一撮豆芽菜来尝尝……
老天呀，难以言喻的清、鲜、脆、嫩。清是因为豆芽菜的新鲜，鲜是因为有了肉汁的滋养，脆是因为蒸的火候恰到好处，而嫩则是这豆芽都是最最嫩的那些。
她刚才亲眼看见沈修将豆芽菜去两头，用铜丝挖空，然后塞进猪肉剁成末制成的馅儿，再上笼蒸熟。
真可谓慢工出细活。
若非亲口品尝，谢宜味绝对想不到，这碗瓤豆芽中，竟然没有加一滴酱油，只是放了些麻油，而盐也是提前拌在肉末中的。要不然，豆芽的颜色被会盐渍老化。
“妙极！妙极！”谢宜味放下碗筷，便冲到小厨房去研究。
沈宥也才刚刚开动，问道：“诶，你饭还没吃完呢！何事令你如此激动？”
“不吃了，不吃了！”
厨房中传来她急促又兴奋的喊声：“你不懂，天大的事！”
沈宥摇摇头，不再催促打扰她，只是，唯心主义者谢宜味大概想不到，他正是那个幕后操控者。
益安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沈宥吃完晚饭，谢大厨的两道菜也端了上来。
“实不相瞒，食材我下午就准备了，但因为害怕又把它们给糟蹋了，就犹豫着没敢做。结果你猜怎么着？”谢宜味在厨房中忙活了一阵，这会儿连头巾也没摘，左脸上还有一抹焦炭黑。
“怎么着？”沈宥盯着她的雪白的脸发了一会儿呆，故作纳闷状地配合。
“说出来你都不信。白天你爹教徒弟们的菜式，厨房晚上居然一模一样地送来了！我正愁没地方尝菜呢，现在总算逮着机会了。”谢宜味越说越兴奋。
人在叙述某件激动人心的事情时，为了让对方感同身受，通常会不自觉地靠近。
于是，谢宜味不知不觉已经贴到了沈宥面前。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爹的佐料配比，但我大概能尝出来，如此再试验几次，就能接近原菜的味道！你还愣着干嘛，快尝尝。”
她小鹿般灵动的眼中，藏不住的真挚与怡悦，纤长的睫毛伴随眼眸的转动，微微翕动。
每动一下，都似戳入了沈宥心房最柔然处。
“你……靠那么近，让我怎么尝？”他回神，佯装嫌弃。
“对不住了。一时激动，忘乎所以。”谢宜味赶紧退后了几步，并且继续忘乎所以地帮他剥好了一只虾，送到沈宥嘴边。
“尝尝，尝尝。”
既然她执意热情，罢了！沈宥微微前倾，享受上了饭来张口的待遇。
凭心而论，虽然这味道比起父亲所烹制的还有些差距，但七八分像还是有的。
沈宥一边品尝，一边回味。
“味道如何？”一旁的急性子催促道。
“仅凭一只虾，我有些难以判断，恐怕……”他还没有表达自己的企图，嘴中已经被谢宜味又塞入好几只虾，这次连壳都没给他去！
“一只不够就多吃点！赶紧尝尝，尝了告诉我。”
唔！沈宥腹诽：谢宜味，你要不要那么简单粗暴啊！是不是姑娘家啊！我只是想让你再帮我剥一只虾而已啊！
他依旧斯文的地咀嚼着，期间还因为虾壳，卡到了喉咙。
“咳咳，咳咳！”
好在，某人还算有点良心，用她那油乎乎的爪子给他拍了拍背。
沈宥决定给她一点信心：“谢宜味，不得不承认，你的味觉的确很敏锐。若非我从小吃父亲的菜长大，都差点被你蒙蔽了。”
“当真？不骗我？”谢宜味略略怀疑地夹起一筷瓤豆芽尝了尝。
随即皱皱眉头：“沈宥，你果然是骗我的，虽然形似，但味道还是有所差别的。唉……”
“你知道就好。”沈宥吃完饭，已经开始喝茶漱口，“不过，求学都有一个过程，贵在坚持，你慢慢摸索，总能学成。”
真是安慰人都不打草稿啊。谢宜味扯了扯笑：“但愿老天开眼，让我每次学厨回来都能尝到你爹的成品吧！”
沈宥已经准备离席回书房的，忽而一幅看透世事的样子：“心诚则灵，老天爷总一定会听到你的诉求。到时候，你可得好好感谢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