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就到了一年一度的白鹭书院踏春诗会。
按照往日惯例，山长都会组织同侪们去附近的西子湖春游，大家可以一起划划船、放放纸鸢、吃吃点心。
因为谢宜味和沈宥是今年最新的两个插班生，所以刚好被分到了一组。
而言牧之和言蕙之因为是兄妹，自然而然也是一组，不过，言牧之这脾气，也没别人忍受的了。
言牧之很不开心，跑去要求戚博士，能否给他换个组。比如为了更好的照顾新来的同侪，他可以勉为其难带带其中一个插班生。
没想到戚博士的回答比他还震惊：“牧之，书院对你没别的要求，你不惹事就是对大家最好的照顾。”
“老匹夫！没劲。”言牧之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忽然看见沈宥乖乖在看书，其他人都去玩蹴鞠了。
“沈宥啊！”言牧之平时横惯了，连求人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踏春分组，我和你换一下。”
难得这次没有喊他“病猫”或者别的侮辱性绰号，而是直呼其名。
沈宥轻轻合上书页，抬眸问：“为何？”
“为何？”言牧之哼了一声，开门见山，“整个书院都知道我喜欢谢宜味，难道你瞎吗？识趣的话，就乖乖自己滚一边去，不要妨碍我和宜味妹妹谈情说爱。”
非常言牧之的口气。
没想到，沈宥听完，既不喜也不怒，只是道：“言同侪若是这般思量的，那我觉得你的考虑欠妥。”
“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我体弱多病，不宜进行过多的劳累活动。我和谢同侪一组，不是正好被她嫌弃。而你只需要好好表现，以谢同侪的性格，到时候自然会想法设法甩掉我，来和你们玩耍。”
沈宥有条不紊地分析着，把言牧之唬的一愣一愣的。
“这样，不是更衬托出你的孔武有力，勇猛精进嘛！”沈宥一脸我是为你好表情，老实人说起瞎话来，真的是太有说服力了。
“好像有那么点意思……”言牧之两个手指拨弄着下巴，猛地拍了拍沈宥的小肩膀，“想不到你这书呆子心思还蛮活络的嘛！若是此战告捷，本公子封你当军师！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沈宥有些吃痛，咳嗽了一声。
他当然是有自己的私心，一则是因为发自内心地看不惯言牧之这种横征暴敛的性格，二则是希望通过这次踏春，和谢宜味化干戈为玉帛。
沈宥为人随和善良，丝毫没有他父亲那般睚眦必报。
谁料到，言牧之的笑声太放肆，把刚好路过教室来喝水的谢宜味吸引了过来。
“好你个沈宥，果然是个伪君子。平时一幅清风霁月的，背地里竟是一个畏惧强权的鼠辈，还想和言牧之合谋卖了我？”谢宜味拿着水壶，暗暗骂道。
“既然你想让我主动提出退组，那我还偏要和你一起，好好地、慢慢地折磨你！”她越想越觉得，沈宥这家伙就是欠收拾。
如果一顿不够，就多收拾几顿！
*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白鹭书院的学子们，各个衣冠齐楚，器宇轩昂下山了。
南宣民风开放，连皇家园林金泽池都可以为百姓开放，更别说像西子湖这样的周边小公园。
传说，西子湖是九天仙女掉下的一颗珍珠幻化而成，三面环山，一面临着益安城。
一年四季，景致各不相同。
这些久在樊笼里世家公子和小姐们，突然来到大自然的怀抱，都有难掩的兴奋和喜悦，就连言牧之这种流连各处的人，也一时间陶醉其中。
邵山长和戚博士向大家布置了任务，并叮嘱了一些注意的事项后，就让每个人按照原先分好的组自由活动。
但既然是研学，自然是要考核的。
比如第一个任务就是让大家自己烹煮今天的午饭，随便你捉野兔、掏鸟蛋也好，射大雁、钓鲫鱼也罢，反正自给自足，最后的成果就作为本季度的射、御科目成绩。
“啊——不是吧！”在座的都是一些娇生惯养的主儿，哪里做过这些粗活，别说是做菜了，连生火也成问题。
“子曰：不施不惠，而物自足。平日里，你们不是念诵得滚瓜烂熟嘛。怎么到了真正实践的时候，就打退堂鼓了呢？”戚博士给大家加油打气。
虽然很没有信心，但一想到这是和成绩挂钩的，大家便也铆足了劲，跃跃欲试。
其中，言牧之表现最积极。
看来，这草包是真的把沈宥的“计策”听进去了。只见他拿出一枚订制的弹弓，随手抓起一颗石子，眯着眼，对着低空中那只灰鸽的方向使劲一划拉。
那枚石子就跟流星镖一般，嗖地就把鸽子击落在草地上。
“哥，打得好！”言蕙之情不自禁拍起手来。
就连谢宜味也对他刮目相看，原来言牧之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其他人在言牧之的带动下，也开始着手进行，大家两两配合，一个准备烹煮材料，一个寻找猎物。
“宜味妹妹！”言牧之提着那只血淋淋的鸽子，跑到谢宜味和沈宥身边，迫不及待地邀功，“厉害不？是不是特别地想和我一组了，等会儿，我再去打它个十几二十只，让你们见识见识！”
说完，还面带感激地给了沈宥一个眼色：“小病猫，赏你的。看你这副样子也抓不到猎物，别怪小爷没照顾你。”
突如其来的，那只奄奄一息的灰鸽便落入了沈宥的怀中。
“阿弥陀佛。”沈宥始料未及地喊了一声，再低头看看自己满身污垢和血迹的白色衣袍，欲哭无泪。
他惊慌失措地后退了几步，想惊呼却碍于面子，强忍着。此刻，整张脸都憋得彤红。
谢宜味在一旁快要憋不住笑意，沈宥啊沈宥，你为了让我嫌弃你，也不用演的那么逼真吧。
“诶，我说言牧之，不如咱们合作吧。我们也甭换来换去的了，你呢就负责给我们寻找猎物，我们就在这儿烹煮，到时候两组的分数都不会低。既省时又能填饱肚子。”她转头对言牧之建议。
山长不是常常教育他们要学会合作，学会关爱嘛，发挥各自的优势，这样也不算作弊吧。
言牧之想了想，觉得如果抛下自家亲妹子，和别的女同侪一起，好像也不太妥当。
“成，就听宜味妹妹的。”他点头附议，随即看了沈宥一眼，目光满是同盟者之间的心照不宣，然后又屁颠颠地寻找猎物去了。
*
半天的功夫，谢宜味和沈宥的面前就堆满了一桶鱼、三只野兔、五只鸽子，言牧之难得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杀”红了眼，又跑了出去。
言蕙之则是不知去向，许是大小姐嫌弃这儿太脏，一个人躲到哪里去了吧。
谢宜味和沈宥面面相觑，不知从何下手。
“谢同侪，你不是对吃很有讲究嘛，不如，像戚博士说的，发挥下动手能力？”沈宥小心翼翼地说。
谢宜味虽然爱吃，但她只是负责吃啊，顶多就是逢年过年为了表示孝心，给爹娘做点汤圆、饺子，煮个长寿面啥的。
这活生生的东西，她也不会。
“额，那个，沈同侪你不是堂堂思凡楼酒楼的少东家嘛，你爹可是名震全南都的大厨，你爷爷还是宫中御厨，伺候过先帝的，你这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谢宜味轻轻拿手肘碰了碰沈宥的胳膊，推脱道：“我看还是你来吧。”
“我不来，君子远庖厨。我是读书人……”沈宥摇摇头，胸前那块干涸的鸟血已经够让他糟心的了。
但谢宜味还以为他是故意想让自己厌弃，好和言牧之换组，便继续激将：“你该不会不是你爹娘亲生的吧？言牧之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小病猫。只会喵喵喵地叫唤。”
“你……你才不是你爹娘亲生的呢！”沈宥傲娇地站起身，撸起袖子，“我只是不想让你自卑罢了，显得你像个废物，只会吃，什么都不会做。”
“好啊，那请吧。”正中下怀，谢宜味指着对面那条奄奄一息的鲈鱼，对着沈宥努了努嘴。
“你等着。”沈宥一时间忘却了洁癖，负气地拎起鱼，蹭蹭蹭地走到不远处的山脚边。
那里有条小溪，可以方便杀鱼。
沈宥努力回想着在后厨看见父亲沈修杀鱼的样子：先把鱼往砧板上一摔，手起刀落……然后是刮鳞片，取鱼鳃……
有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不就是杀鱼嘛，谢宜味你就等着瞧吧！
*
谢宜味翘着二郎腿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变幻莫测的云朵。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这沈宥杀个鱼怎么还不回来？
谢宜味歪着头望向山脚边，只看见那个白色身影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样子。
难不成，沈宥身体撑不住了？
不能啊，瞧着他最近气色蛮好，病情已经得以控制，不像是会病发的模样。
唉，算了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谢宜味拍了拍身上的干草，小跑着过去：“沈宥，沈宥。”
“你……你别过来。”忽然，沈宥背对着她，喊道。
“怎么了？”谢宜味可好奇了，哪那么听话，噌地就窜到了沈宥前边。